得出的结论令她有些心惊,岭南有鼠疫一事应当不假,近两日街上讨论的人越来越多,甚至隐隐有了几分人心惶惶的意思。
药铺门口已经排起了长队,手里拿的也不知是从何处寻得的偏方。隔壁医馆大夫连连辟谣这方子只是补气镇咳而已,绝无治疫病的功效,可排队的人群依旧岿然不动。
更有甚者,还趁机打起了治鼠的招牌,挨家挨户地宣传那疫病的可怖之处,劝大家早些从源头防范,要价还不便宜。
待她回了山中别苑后,连长公主都神秘兮兮地将她拉去,在她手中塞了个小瓷瓶。
“这是?”傅南霜盯着那瓷白的瓶身,面露不解。
段琉在她耳边低声道:“听说南边最近有疫病,还挺严重的,也不知会不会传过来,这是我特地托人寻的灵药,给你也留了份,用不上自然最好,但也算有备无患吧。”
傅南霜把“智商税”三个字咽回肚子里,再三感谢了她的好意。
段琉惋惜地叹了声,“我原本还想多留你些日子,但现下看来,你还是早些回宫吧,最近也别下山了,人多的地方都不太不安全。”
“皇姐,我在城中也听有人谈论岭南的疫病,这消息可靠吗?是不是真的那么严重?”傅南霜好奇她的信源,也想借机再打探一下消息。
“我也是听旁人说的,具体究竟如何我也不知,但是你等着吧,这两日就知道是真是假了。”段琉对她笑了笑,但笑中却似别有深意。
*
“陛下,此事关乎千万人的性命,刻不容缓啊。”
段淞盯着手中的奏疏,眉心拧出几道深深的沟壑。
“已经死了几十个人,现在才报上来?你这门生就是这么办事的?”他缓缓抬起眼,面色不善地盯着眼前的宰相。
吴长勍眼皮微跳,面上倒还算镇定,“陛下明鉴,他去岭南本也没几日,而熟悉当地的政务也需要些时日,此事他也是确信之后便立刻便传信过来,没有半点耽搁,为今之计,还是尽快要调派些人手过去,不然等来年开春天色转暖,怕是更按不住啊。”
“谁还能过去?”段淞冷笑了声,“当初就没人乐意去,如今到了这个当口,谁还愿过去?是你去还是朕去?”
“陛下,就算没有人手,但药...”
“药可以送,也可让太医院的人尽快出几个方子,但朕不能强逼着他们去送死,”段淞面沉似铁,“为今最重要的是,让他即刻封锁城门,不得放任何人出来。”
“陛下,他已经这般做了,可难道就只能让城中的人坐以待毙吗?”吴长勍愁肠满腹,每叹一声,皱纹又多生出几条。
“吴相,朕虽不懂医术,但也看过不少史书,自古以来的疫病皆是如此,根本没什么灵验的金方,要么等它自己退去,要么,死的人多了,疫病最终传不下去,自然也消了。”
段淞冷着脸,似是在警告他,“朕不希望这次的结果是后者。”
吴长勍隐忍地闭了闭眼,“...他还年轻,不过今年才新婚,连子嗣都还没有。”
“既然人人都夸他一句年轻有为,那他自然要担起这旁人不及的责任,不论此番未来如何,也都是他的命数,”段淞没有半分松口的意思,临了却又怀柔保证了句,“可若是他此次有功,朕自然也不会亏待了他。”
吴长勍见他这般坚定,也自知理亏,没有继续讨要的余地,只得颓然沉下双肩,躬身接旨:“...那臣便替他先谢过陛下了。”
“不过...”段淞又沉思了片刻,还是稍给了几分转圜的空间,“想来他在那边行事不易,当地的官员世家也不一定听他的,便暂准他按节度使的标准行事,可临时调用部分兵马,仅为处理这疫病所用。”
吴长勍眼中亮了亮,“陛下英明,臣这便去拟诏!”
待走后他,段淞本拿起那本奏疏,还欲再细看一二,可才看了不到半刻,却又有些坐不住,便让人去寻了金吾卫来。
“见过陛下。”金吾卫长史来到殿中,叩首行礼。
“她近日都干了些什么?”段淞开门见山,不掩焦躁。
金吾卫先是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陛下究竟在问谁,忙回道:“回陛下,皇后殿下连着三日下山,每日都在城中停留约莫一个时辰左右,但只是在街市中步行,偶进一两间铺子,也并未有旁的举动。”
“她不知道最近出了事吗,这个时候还在外面乱跑什么?”段淞轻啧了声,满是责怪之意。
“...陛下,”金吾卫抬眼,试探问道,“可需臣等将殿下接回宫中?”
“不接,”段淞断然否认,随即似是怕自己反悔似的,不耐地摆了摆手,“下去吧,没你的事了。”
可待金吾卫走后,段淞却比刚才更得显心不在焉,书册拿在手中半天未曾翻动一页,还时不时站起身,盯着门口像是要说什么似的,片刻却又嘟嘟囔囔地坐下。
司来如何看不出他家陛下的心思,不免暗叹,哎,看来还是要他出马。
“陛下,奴有一事要禀。”
“说。”段淞被他唤回了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几乎都快走到门边,足下紧急一转,又冷着脸坐回了书案后。
“每年除夕,宫中都要举行驱傩之仪,眼看着今年也不过只剩下一月,陛下您看...”司来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想着这个台阶应该给得还算稳当了。
“嗯,时间不多了,确实是要准备起来才是,”段淞立刻会意,面色舒展了不少,开口也底气十足,“此事一般是谁来管啊?”
“回陛下,按规矩,宫中的傩仪应由皇后殿下负责。”
“哦,可她如今也不在宫中,这可如何是好呢。”段淞微微皱眉,似是有些犯难。
司来极为顺畅地接下:“陛下,奴愚见,不若去把皇后殿下接回来,毕竟不可耽误了正事啊。”
段淞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嗯,你说得也有道理,虽然她回不回宫来,朕是没什么所谓的,但驱傩之礼毕竟是大事,确实耽误不得。”
“陛下英明,”司来的眼珠碌碌一转,“不若奴这便去寻金吾卫,传陛下的旨意,明日就将皇后殿下接回宫中吧。”
“嗯,”段淞垂首翻看着书册,似是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随意摆手,“去吧。”
司来应了声是,可才退了两步,甚至还未来得及推开门,便又听得头顶传来幽幽一声。
“就今日吧。”
“是。”
“也别说是朕的旨意,就说此事是她的责任,拖不得了。”
“...奴明白。”
*
傅南霜正欲更衣泡汤,可才脱了件外袍,便见妙芹急匆匆跑了进来,说是宫里来了人。
“回宫?”
她完那传信内侍所言,颇为诧异,自己好像也没出来几日啊,怎么这就开始催她回去了。
内侍规规矩矩地回道:“殿下,除夕将至,按规矩,宫中的驱傩之礼还需您提前准备。”
傅南霜抬眉,“这是陛下的意思?”
内侍事先得了旨意,也没否认,只垂头道:“回殿下,这是宫中的旧例。”
“哦,我知晓了。”
那就绝对是段淞的意思。
第42章 回宫
傅南霜点了点头表示了然, 转身正欲回到房中,那传信内侍却倒吸了口气,小跑了两步将她叫住。
“殿下, 此事耽搁不得,还请您今日便回宫吧。”
傅南霜回首, 又看了眼已经开始灰沉的天色,微微抬眉,“今日?”
“正是,”内侍苦着脸笑了笑, “奴也是听命办事, 还请殿下莫要为难奴。”
傅南霜默了默, 同为打工人的共情终究占了上风, 点头道:“罢了, 稍缓片刻, 我去同长公主说一声便走。”
“是, 还望殿下快些,若再晚上几刻, 怕是城门便要关了。”内侍赔笑道。
傅南霜心说既然如此,明天走不就成了, 非要赶在今天回去又是何必呢。段淞也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但她面上依然不动声色,微微颔首表示同意,让妙芹去收拾她为数不多的行装, 自己则向外一转, 朝着露台的方向行去。
可到了那露台附近,傅南霜的视线扫了一圈, 却并未见到段琉的身影,她又转头阁楼中探头搜寻了一二, 依然没有她的踪迹。
只有卫苍一人,正独立在栏槛边,眺望着远处的山景出神,似是没听见附近的脚步声。
傅南霜犹豫了一瞬,没想好如何开口。他这身份有些尴尬,自己也不知究竟该如何称呼他,想了想还是直接略过为宜。
她清了清嗓,对着他的背影问道:“不知长公主何在?”
卫苍却没有立刻反应,静默了许久,才缓缓回了头,脊背依然挺直,并未同她行礼。
他的目光扫过她,面色冷淡,语气疏离,“她今日不适,在房内休息。”
他这副态度让傅南霜不由蹙了蹙眉,性子冷是一回事,没礼貌又是另一回事了。
“那便罢了,转告皇姐一声便是,”她也肃起面容,“让岑修仪和王姑娘也出来,同我一道回宫。”
“祁王的人已经去传了信,王姑娘却是不能回宫的。”
卫苍顿了顿,又特地补充了句,“这是长公主的意思。”
“为何?”
傅南霜不由狐疑地眯起眼,虽说在段淞下令之后,再带她回宫可能麻烦了些,但也不是全无操作空间。
可段琉为什么要把王徊梧留下呢,难道她不知道王家的盘算么?还是知道了,但是不在乎?
抑或是她有什么别的安排?
“长公主的心思,卫某如何能揣度得透,”卫苍似是懒得再同她多说些什么,拱了拱手,“殿下慢走不送。”
傅南霜心中冷笑,真是好大的派头,段琉不在面前,他连装都不愿意装了。
但以势压人她做不到,若真和他争执起来,似乎也没什么必要。
她面无表情地转身欲行,可临了终还是有些气不过,轻哼了声,背着他阴阳怪气地丢下一句:
“卫郎君还是好好保养吧,若是年纪再大些不中用了,如何能侍奉皇姐呢。”
她也没管对方是什么反应,脚下加快腾挪了几步,迅速远离这是非之地。
等她到了山下时,宫中派来的车马已经备好,岑琏也早已等在车边。
“殿下。”她向傅南霜规矩行了一礼,却只是垂着头,没同她有任何目光上的交汇。
傅南霜也已有几日没见到她,看她这反应倒像是想通了,想是日后也不会再像之前那般跟着自己。
可她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又莫名伸出一丝失落。
傅南霜暗摇了摇头,罢了,话都已经说出口,还想那么多做什么。
待她回到明义殿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了下来,她在马车上颠簸了一路,也颇觉困倦,没任何心思再去想旁的事,草草梳洗后便睡下。
第二日。
傅南霜难得睡了个自然醒,可推窗后却发觉天色还未大亮,应是时候尚早。她听着院中落雪被扫在一处时的簌簌声,忽想起南边的疫病。
既然这里的医疗水平八成靠不住,不若临时报个佛脚,从现在开始强身健体吧。
思及此处,她披上件厚实的外袍便推门而出,想着在院中走动几圈,也能算舒展筋骨。
而扫洒宫女见她出现,也颇有些意外,忙慌乱地退到墙边,手中握着扫把,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抬头直视。
傅南霜扫了她一眼便继续向前,可片刻脚步忽地一顿,后退了两步,又低头看了她一眼。好像有点眼生。
“宣芝今日没当值么?”
“回...回殿下,宣芝如今已经不在殿中了。”宫人哆嗦着,扑通一声跪下。
“你先起来说话,”傅南霜心头微跳,“为何,有人将她调出去了吗?”
宫人又强撑着站了起来,头却垂得更低了,声音颤抖着回道:“殿..殿下,想是您昨日回得晚,他们还没来得及向您禀明,就在前日,陛下来到殿中,将宣芝带走了。”
“什么?”傅南霜诧异之极,音调也不自觉拔高了几分,“陛下将她带走做什么?”
宫人还以为她发了怒,不由带了几分哭腔:“殿下,奴...奴当时并未当值,但是听说陛下将她封为了芝...芝美人。”
“...芝美人。”傅南霜喃喃重复着,只觉一股霸道的气流冲上了头顶,令她眼前发黑,一阵晕眩。
明明她都有所防范,怎么还是...没躲过。
“殿下...殿下?”
宫人见她左右晃悠了两下,随时要昏倒似的,忙丢掉扫把将她扶住,慌乱大叫起来。
“来人啊,快来人啊,殿下不好了!”
她话音刚落,便从偏殿中闪出个人影,接过她手中的人,“殿下怎么了?”
“我没事,”傅南霜深吸了口气,稍缓了过来几分,对着面露关切的岑琏勉强一笑,“回去躺一躺就好。”
岑琏点点头,随即缓缓将她带向寝殿,又扶着她在榻边坐下。
傅南霜有些虚弱地靠在枕边,脑中的思绪虬节成一团,根本找不到头绪。
这究竟是怎么了呢?
她本以为如今的剧情已经成了脱缰的野马,和原书再无什么关联,毕竟女主都被送走了,现在还在鼠疫的围困中生死未卜,谁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和男主相见的一天。
但奇怪的事,自己明明将宣芝从宫道边调走,如今她却依然被段淞封为了芝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