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铉从旁轻哼了声, 冷眼瞧着吴长勍。
“吴贤弟怕是糊涂了,就算赫合一时归降,也依旧是关外蛮族, 最是没什么信誉可言,若是他们借机放几道暗箭, 别说夺回西洲了,只怕原本北庭的安稳也难以维持。”
吴长勍却并未搭理他,只目不斜视的对着段淞拱了拱手,道:“臣以为, 当下西洲之困, 乃是最为紧迫之务, 若是继续瞻前顾后, 只怕会失了先机, 檀必既然敢如此行事, 想必也早已借着细作摸清了我方的军务, 所以我们若是想破局,只能出其不意。”
“出其不意?”段淞沉思着低声重复了一遍, 随即缓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 “这倒是没错的。”
“陛下,臣也觉得,吴相的提议有几分道理。”叶惟槐见段淞已然松了口, 便也没继续坚持己见, 忙顺着他的意思奉承了两句。
冷铉见他这般行事,心中虽颇为不屑, 但也知晓自己的现状艰难,同陛下对着干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 况且自己更不能放任这姓叶的踩着他献殷勤。
“嗯,此举虽说冒险了些,却也不失为一个攻其不备的法子。”冷铉干笑了声,面露赞许,全然看不出刚才他还是反对的意思。
“嗯,”段淞抬眸,在三人身上扫视了一圈,“那看来诸卿都没有旁的意见了?”
冷铉和叶惟槐暗暗相视了一瞬,随即齐齐躬身,“臣无异议。”
段淞的指尖在案上轻点了点,“也罢,那便即刻派人去给赫合送信吧,此事耽误不得了。”
*
傅南霜自打回宫以来,除了刚到的第二日清早,去宣芝所在的含冰殿门口兜了一圈儿,又去段淞那儿点了个卯以外,便再也没踏出明义殿的门。
除了必要的生理活动外,她几乎整日歪在床上,累了倒头就睡,醒了就看看话本,吃吃喝喝,好不清闲。
倒也不是她因为宣芝的事就此自闭了,只是这破剧情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也不知道究竟受不受人为控制,她做的任何事情好像对剧情有影响,又好像到头来还是无用功。
她想想还是算了吧,与其瞻前顾后担心未来的走向,不如踏踏实实地享受现有的条件。
想通了之后她倒是轻松不少,毕竟躺在哪儿不是躺呢,反正人总是要死的,能快活一天算一天吧。
傅南霜倒了倒手中的酒壶,发现只能勉强倒出最后一滴,便晃晃悠悠地起身,对着外面叫了声:“妙芹,妙芹?再拿壶果酒来。”
但等了许久,外面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傅南霜心说奇怪,揉了揉躺久了有些僵直的腰背,起身推开房门。
“妙芹?今日请假了?”
她在庭院之中扫视了一圈,却没见半个人影。
傅南霜叹了口气,虽说有些失落,但想了想若是人家当真休假了,也不能强压着人来上班,不然她和资本家有什么区别,找不到人不如先睡一觉再说。
她正欲转身回房,却隐约听见院外的大门口,似是有人在争吵。
距离太远,又有重重院墙遮挡,傅南霜听不清他们究竟在吵什么,但也没太在意。上班嘛,哪有不和同事吵架的。
她摇了摇头,刚跨进门半只脚,却听得背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
“殿下,”妙芹小跑着进了院中,见着傅南霜正立在门口,不由多了几分见着救星的喜悦,“殿下您可起来了,请您快些去寻陛下过来吧。”
“怎么了?”傅南霜收回还没落地的脚,缓缓回身,面露疑惑,“找他做什么?”
妙芹忧愁地叹了声,“今日不知是怎么了,那位清思殿的贤妃突然登门,还硬是要来殿中瞧一瞧,我们都说了您还在歇息,她也不听,说话还…嚣张得很。”
“怎么个嚣张法?”傅南霜面色依然镇定,毕竟邱蜜儿一直都很嚣张,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妙芹有些为难,似是不知该如何开口,便从外间拿了件披风,为傅南霜披上,接着扶着她向外走去,隔着影壁指了指大门的方向,垂头道:“您听听吧。”
傅南霜凑近了两步,隔着影壁侧耳,终于听清了邱蜜儿那带着奇异的语调挑衅。
“你们可要想好了,今日我虽是来做客的,但是等过两日,这里就是我的宫殿了,你们也就成了我的下人。”
“贤妃,您请回吧,”答话的内侍语气颇为无奈,“我们殿下真的还在小睡中,不见外客啊。”
“哼,什么殿下,你们记住,我才是你们的殿下。”
“您莫要再为难奴了。”内侍都快哭出声来。
“谁为难你了?你自己脑子转不动,让我进去不就行了,没人能罚你,日后这后宫里头,可是要听我差遣的。”
“......”在场的没人敢接她这话。
邱蜜儿似是更得意了:“哟,看来你们都不相信呢,也罢,我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你们的殿下啊,当不了多久皇后了,你们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早日弃暗投明吧!”
妙芹苦着张脸,将傅南霜向院内拉了几步,像是想避开邱蜜儿这一通大逆不道的话语。
“殿下,奴也不知贤妃是怎么了,一来便如此叫嚣,奴们也不敢同她分辩,不若您还是去请陛下吧。”
傅南霜沉思片刻,却摇头道:“不必了。”
“那难道就放任她...这般放肆吗?”妙芹瞪大了双眼。
“陛下要管自然会管,若是刻意放纵,便是我去寻他也没用。”傅南霜淡然转身,慢条斯理地踱步回了寝殿中。
妙芹虽仍有些焦急,可看她家殿下这副淡定的做派,倒是稍安下心来。
也是,毕竟贤妃只是个蛮族女子而已,怎么可能威胁到皇后的位置呢,定是满口胡言罢了。
*
“陛下,暂且许她一个后位,只是权宜之计罢了,日后再寻个由头收回来便是,也不是什么大事。”吴长勍闻声劝慰道。
“朕不接受,”段淞冷冷丢下赫合传来的回信,“朕大可以不要他的援军。”
“陛下,此事并非儿戏啊,”吴长勍叹了声,继续好言相劝,“况且赫合已经答应了结盟的提议,若是此刻反悔,咱们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段淞在盛怒之下,面色沉沉似一潭不见底的黑水。
“吴相,朕当日答应你的提议,是看在他们此前服软臣服的面子上,可他邱赞克若是以援军相要挟,硬要封邱蜜儿为皇后方肯出军,这便不是一场平等的联盟,而是我大赟对他赫合摇尾乞怜,朕绝不答应!”
吴长勍又是一声长叹,“陛下,这些臣都省得,但两国相交,本就是利益至上,这些虚名上的东西...没那么重要,咱们只要得了实际上的好处,不过一个皇后而已,让她当两天又何妨?况且如今这位皇后殿下本就是......”
“朕说不可便不可!”段淞冷着脸打断了了他,“回信去拒了他,让他莫要痴心妄想。”
吴长勍躬身恳求,字字锥心,“陛下三思啊,若是此时拒绝了赫合的联盟,那西洲四镇该如何解困?”
段淞却突然轻笑了声,“怎么解不了?”
吴长勍见状也是一愣:“陛下...可是有旁的妙计?”
“自然是有的,”段淞面露几分得色,“那镇西军原本就是一支长胜之师,只是如今失了主将,便也缺失了突出重围的士气,若是寻得一名望过人的主将,自然能鼓舞士气,一举击退外敌。”
“可...陛下,我们此前也商议过此事,确实没什么好的人选啊。”吴长勍有些迟疑。
“确实,若是按照他们的法子挑选,那必是没有能越镇西大将军的将才了。”
“那陛下的意思是?”
段淞顿了顿,随即轻吐出一个字:“朕。”
“什么?”吴长勍其实听见了,但是他觉得自己应当是听错了。
段淞自信满满道:“朕可以御驾亲征。”
“万万不可啊陛下!”吴长勍忙跪地叩首,“您是一国之君,如何能以身犯险,若是有了什么差池,即便收回了那区区四镇也万万不值啊。”
“吴相是信不过朕?”段淞眯了眯眼。
吴长勍忙道:“陛下明鉴,臣绝无此意,只是兹事体大,也不是寻不到其他的方法,陛下为何偏要如此偏激行事呢。”
“自然是为了服众,”段淞起身,背着双手看向了窗外的落雪,语气有几分沉重,“朕自继位以来,朝中有多少反对之声,吴相也不是不知,只要朕能在此次战役中取胜,日后便也没有什么人敢质疑朕的能力了。”
“陛下,恕臣逾越,可臣绝不同意陛下冒这个险。”吴长勍坚定地摇了摇头。
“为何?”段淞回首,神色有些不快。
吴长勍深深吸了口气,梗着脖子看向段淞,语气有些决绝,“臣答应了先帝,要舍命保陛下平安,陛下若是执意如此,不若先从臣的尸骨上踏过去,再去踏平檀必也不迟。”
“呵,连你也来威胁朕。”段淞冷笑了声,长袖一甩,留他在殿中独跪,转身离去。
“陛下,咱们这是。”司来小跑跟在他身边,小心打量着他的脸色。
“去明义殿。”段淞沉思着答了句。这消息已经传来一日,说不准皇后也有所耳闻,她若是因此胡思乱想便不好了,总还是要提前安抚一二。
而到了明义殿的门前,段淞见邱蜜儿正在对着一众宫人内侍撒泼,不免心下一沉。看来她已经知道了。
“赶紧将她送回去,这几天找人看好,别让她出来撒野。”段淞支使内侍将邱蜜儿抓住,随即快步进了殿门。
待到他踏入寝殿之中,却发觉并没有他预想之中的悲戚之景。
卧榻之上正躺着个人,手中捧着本册子,似是看得入迷,时不时乐呵两声。她手边儿还放着张矮几,其上摆着点心茶水,抬手便能取到,好不自在。
“陛下来了,”傅南霜听见脚步声,探出头来慵懒地同他抬了抬下巴,便再度倒回榻上,“随便坐啊。”
段淞也不知她这究竟是无所谓,还是已经哀莫大于心死了。
“你...已经听说了?”他坐到榻边,试探问道。
“不知陛下指的是什么?”傅南霜有些不满地将书册放下,毕竟暂时还要在他手底下吃饭,她也不好做得太过,只得坐起身来,勉强维持着作为员工的责任。
“西洲起了战事,赫合想要借机以援兵相要挟,逼着我封邱蜜儿为皇后方肯出兵,今日她来你这里叫嚣,便是因为此事。”段淞说道此处,稍顿了顿,想要看看对方的反应如何。
可傅南霜却依旧歪靠在枕边,面色淡然,甚至还有功夫喝了口茶,全然没有地位被威胁后的半点惶恐。
段淞暗憋着口气,心说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应该在慌乱之中投入怀中,请求他不要废掉她的后位吗。
但他还是咬了咬牙,继续道:“不过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答应他们的无理要求,没有人会威胁到你的位置,你也不必听那邱蜜儿的胡言乱语。”
“那...西洲的战事会如何?”傅南霜发现了他话中的漏洞。
段淞却自信一笑,“其实我们倒也不是非要那赫和的援兵,只要我带兵西去,自然能解西洲之困。”
“陛下,”傅南霜听了他的话,却微皱了皱眉,“妾以为,您不必如此行事。”
“你这是何意?”段淞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快。
傅南霜以置身事外的冷静解释着:“若是赫合只要一个后位便肯出兵相助,其实对于陛下而言,是笔极为划算的买卖,您为何非要拒绝呢。”
段淞蹭得一下站起,被她激得急气攻心,不由提高了声调,“那可是你的后位,若是答应他们的要求,你就要被废掉了,你懂不懂?”
“妾自然懂得,”傅南霜却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但是大局为重,陛下莫要因小失大。”
“你...你当真不在乎?”段淞只觉得心寒,自己的一番好心,竟就被她这么糟践了。
“回陛下,”傅南霜跪坐起身,坦然同他的目光相汇,“比起家国大事,妾的后位也算不得什么。”
“那你日后莫要后悔!”段淞冷哼了声,丢下这一句,便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
傅南霜打了个哈欠,甚至没去看他离去的背影,又抓起了她的话本,懒洋洋回了句。
“陛下慢走啊。”
第45章 夜色
傅南霜原本半点没把段淞的生气当回事。
一来, 她到这里后同他相处了一段时间,对他的脾性多少有点了解,虽说他确实不太能沉得住气, 但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冷他两天也就翻篇儿了。
二来嘛, 她对这一段剧情倒也不算陌生,原书的中后期隐约提过一嘴,正是因为赫合以西洲的战事相要挟,所以男主才在那段时间对邱蜜儿宠幸有加, 又引得男女主之间的矛盾激化, 算是一大虐点。
她并不打算在这件事儿上让剧情产生什么偏差。
毕竟男主给出的理由也够离谱的, 明明是他自己咽不下这口气, 却非要拿她作由头出征, 若是他因此出了岔子, 她说不准还得背上一口祸国殃民的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