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霜心底直呼上当,她刚才压根就不应该从营帐离开,反正那里有火把,点起篝火来,狼群应该也不敢随意靠近。
现在落到了这个境地里,毫无还击之力不说,只怕到时候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然而就在此刻,原先那只小猞猁从首领身后踱步而出,借助半人高的落木为踏板,轻巧地跳入了她的怀中,对着她嗷呜了一声。
傅南霜愣了愣,看这样子,它们好像并没有要吃她的意思?
“...你要我做什么?”她试探问道。
“喵呜——”猞猁又对着她叫了声。
傅南霜大胆猜测:“我现在可以出声了?”
猞猁没有继续嚎叫,而是微微转头,看向了林中的某个方向。
傅南霜也只当自己暂时懂了猫语,气沉丹田,对着猞猁面朝的方向吼叫,“段淞!你在哪儿!”
叫完她又有点后悔,好像应该叫陛下来着?
不管了,事急从权,如果段淞为了这事儿还要跟她计较,那他被狼吃了也活该。
然而过了半晌,林中却并没有任何回应。傅南霜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叫一声,可身后的林中却隐约传来了疾速跑动的声音。
是刚才的那几只狼!
猞猁群也极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立刻它们变换了阵型,来到傅南霜的身后,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半合围起,严阵以待。
而小猞猁用爪子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对着她喵呜一叫。
傅南霜会意,再度开口:“段淞!你究竟在什么地方,快给我点儿信号!”
片刻,林木深处终于传来了一阵特别的动静,应是树木被摇动后,栖于枝头的乌鸦四散飞走的粗嘎叫声。
猞猁们的听力极佳,立刻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傅南霜也在小猞猁的催促下,驱着团圆跟上了它们的步伐。
因为这深林鲜少有人踏足,傅南霜又看不太清周边环境,脸上时不时被半路伸出的枝叶抽打。
也不知究竟被打了多少下,猞猁们终于停下了脚步。
傅南霜也一把拉住缰绳,刚将半挡在眼前的枯叶摘去,却见不远处的七八只狼,正龇牙弓背,转向她所在的方向。
而在狼群的后方,却见段淞正虚弱地在树边靠坐着,他身前围着数名侍卫,躲在已经燃烧殆尽的篝火后,虽举着刀剑作防御状,但看上去却多少都受了些伤,形容略显狼狈。
“还真是你啊?”段淞对着她一笑,神色似是有些恍惚,“我还以为是我听错了。”
“......”
傅南霜没有搭理他,而是低头看向怀中的小猞猁,“你们可以吗?”
猞猁们在数量上占优,狼群显然对猞猁也有些惧怕,一时并不敢上前撕咬,甚至表现出几分要撤退的意图。
正在它们几乎要将狼群逼退的时候,身后却又传来一阵了利爪踏过枯叶的响动,伴随着呼哧喘气声,和从它们口中呼出的腥气,几只嗜血的生物步步逼近。
傅南霜僵硬地转过脖子,却见八道冷森森的绿光,正贪婪地盯着她和身下的团圆,她不由紧张地干咽了两下。
加上身后的四只狼,现在狼群和猞猁的数量倒是相差不多,而原本准备撤走的那几只狼,如今得了支援,也一改颓势,向前小跑了几步,将她和猞猁们合围起来。
“快去...救皇后。”段淞抚着胸口连连咳了几声,对着侍卫们下令。
侍卫们却有些犹豫,“陛下,那狼群比之前更多了几只,若是臣等贸然离开,它们反扑回来,怕是招架不住啊。”
“让你们去便去!”
“你们别动,它们应该有办法。”傅南霜却立刻出言制止,还算冷静地用目光指了指身前的猞猁。
明明猞猁的体型比狼还稍小一圈,但这几只狼却似对它们颇为忌惮,只是维持着原有的队形,并不敢轻举妄动。
两方就这么静默地对峙着。
落雪穿过树冠,稀疏地落在了傅南霜的身上,甚至恰有一片雪花沾在了她的睫羽上,可她别说拂去,甚至连大气也不敢喘。
突然,从密林深处传来一声细小的呜咽,像是动物幼崽无助的嚎叫。
而原本包围住他们的狼群听到了这个声音,也立刻仰头呼嚎了一声,似是对它的回应,随即便结队后撤,迅速隐入林中。
狼群退得太突然,傅南霜起初还有些难以置信,仍然保持着僵坐的姿势,不敢挪动半分,生怕那群狼又杀个回马枪。
直到那只小猞猁在她手边蹭了蹭,她缓缓抬手,在它头顶上轻抚了两下,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看来猞猁们还留了后手,眼前这一部分只是为了牵制外出的狼群,而剩下的同伴则直接去狼窝里偷家了。
不错,有点团队协作意识,比男主的脑子好使。
段淞在侍卫们的搀扶下,勉强上了马,摇摇欲坠地来到她的面前,视线恍惚摇摆,仿佛喝醉了似的。
“你胆子倒是不小,竟还敢来救我。”
傅南霜抿了抿唇,腹诽着究竟该怎么告诉他,自己压根没想过救人,她也是来逃命的。
“林中不安全,先回去再说吧。”她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
猞猁们一路将他们护送出了林地,来到草场和密林的边沿。那小猞猁在此处从傅南霜怀中跳出,跟着它的族群,头也没回地退回林中,半点儿没有留恋的意思。
“这么聪明,留在这里可惜了。”段淞目送着它离开,颇为不舍似的。
“不可惜。”傅南霜淡然收回目光,却见远处营帐前的灯火已经熄灭,只留月光洒下的一片轮廓。
待到他们回到帐中,天边已经微微有些发白,大半夜都耗在这件事上,傅南霜有些赌气,并不太想同段淞说话。
可段淞在被搀扶到榻上躺下后,却一直拉着她的手不放,虽闭上了眼,口还中不断喃喃,“你怎么会来救我呢...”
因为帐内还跟进来了几个侍卫,傅南霜也不好当众将他甩开。
“皇后殿下,陛下被那野狼抓伤了手臂,应当尽快回宫医治才是。”为首的侍卫向她拱了拱手,语气恳切。
傅南霜这才发现,他的右臂被简单包扎过,但依然渗出了血迹,想是被野狼抓得不轻。
“嗯,但陛下已经连着两晚没有休息了,先让他睡会儿,等天亮了再启程吧。”
“是,那臣等先去准备车马。”
侍卫退出去后,傅南霜见段淞似是已经昏睡过去,用另一只手硬掰着他的手指,想要将他的手扯开,可他却似因此而握得越发紧了。
傅南霜力竭,赌气般在他手背上轻拍了下,心说有这么大蛮力拉着她做什么,你怎么不去打狼啊,大半夜得扰得所有人都睡不好,你当皇帝你有理啊。
但她挣扎了没多久,紧张的情绪褪去后,便觉得极为困倦乏力,不知不觉中,竟也趴在榻边睡了过去。
睡梦之中,傅南霜隐约感到脸上传来异样的触感。柔软,微有些发痒。
“别闹。”她还未彻底醒来,半梦半醒间,只当是小猞猁又在同她嬉戏,便一把拍了过去。
可手下的触感却并非柔软的皮毛,而是一片扎手的毛茬。
傅南霜在那片毛茬上摸了摸,倏地睁开了双眼。
不对,猞猁已经走了,这好像是个人。
她立刻收回手,撑着手臂想要坐起,却在抬头的时候碰上了一个硬物,疼得她一阵龇牙咧嘴。
傅南霜揉着头顶起身,却见段淞半撑着上身,一手托着下巴,口齿有些含糊,“你小心些,我旧伤还未愈,别又添一道新伤。”
“...是妾的错。”对于这种恶人先告状的行径,傅南霜无力争辩。
“扶我起来吧。”段淞抬手,用目光向她示意。
傅南霜心说你伤的是胳膊又不是腿,怎么还影响活动了,别是伤到脑子了吧。
但她面上却不显,不动声色地将他搀扶坐起,“陛下,您若休息好了,咱们这便回宫吧,您的伤还需要仔细医治。”
段淞却只盯着她,目不转睛,“你才刚学了骑术,林中又那么危险,怎么会想着去救我?”
“......”傅南霜垂首默然,依然没法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她压根也没想去救啊。
“你放心,”段淞却只当她羞赧不敢明言,在她手背上拍了拍,“我明白你的心意。”
“?”求您别瞎明白,她根本没有心意。
回宫路上,傅南霜本想着能再靠着车壁睡一会儿,可段淞却意外地精力极佳,似是根本没有被伤势所影响,竟开始对着她讲起了前朝局势。
“你可知道,我为何非要在这个关头出宫打猎?”
“还请陛下赐教。”傅南霜无力地掀起眼皮,她其实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此前冷家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淑妃应当也为这事去寻过你。”
傅南霜:听说了,但又没完全听说。
“她的叔叔犯了大错,我本已决定将他下狱,好挫一挫冷家的威风,可冷相不愿就此罢休,便向我提了个条件,你猜是什么?”段淞抬眉,颇为得意的模样。
“妾不知。”傅南霜换了个方向测靠着车壁,恹恹无力。
“他以叶家私采盐矿之事作为交换,想为他的儿子换一条出路,”段淞冷笑了声,“真当我这里是什么当铺了,还想着能以物易物呢。”
“但陛下还是答应了。”傅南霜了然,不然他怎么会突然跑出宫来,想来是下了令之后,不愿面对这二人,便借机出来躲风头了。
“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段淞略有些不自然地轻咳了声,转头交代道,“日后德妃与淑妃若是要用这些事来烦你,你也不必对她们客气。”
“当真?”傅南霜却有些迟疑,人家毕竟还有相府作靠山呢,她也开罪不起吧。
“她们两家日后究竟是什么光景,”段淞看出了她的顾虑,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语气微寒,“难说。”
傅南霜心头微跳,看这架势,他是准备有朝一日彻底架空这两家宰相了。
段淞静默半晌,似忽又想起了什么,试探问道:“你若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问题,也不用自己藏着掖着,同我直说便是。”
“陛下多虑了。”傅南霜敷衍答道。
她还在思考,若是冷叶两家当真被他清算了之后,那冷芷蓉与叶如曼二人又会如何呢?是会留在冷宫中郁郁而终,还是被他直接赐死?
“真的没有?”段淞侧过头,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
“真的没有,妾如何敢瞒着陛下呢。”傅南淡淡一笑,侧首别过视线。
段淞也看不出她是否有所隐瞒,但思及她既已舍身去救了自己,两人间就算有些小误会也无伤大雅,还是日后寻得合适的机会再说吧。
回宫后,已经到了夜里,傅南霜只觉得这短短两日中发生了太多变故,令她难以招架。
她梳洗过后,倒头便睡下,还特意交代了宫人,第二日无论她睡到几时都不用特意唤醒她,她定要睡个自然醒才好。
然而事与愿违。
“岑修仪,您就让一让,我们真的有急事要寻皇后殿下。”
“不可。”
“为何不可啊?”
“殿下有令。”
“岑修仪,您好歹要变通一二啊,殿下的令也有例外,若是耽误了正事,你我可都担待不起。”
“不可。”
“可是陛下有令,如何不能盖过殿下的令呢?”
“不可就是不可。”
傅南霜本就睡得浅,吵嚷声初起时便被唤醒,她本想着岑琏能将对方挡回去,可没想对方居然这般坚持。
她起身长长叹了口气,似是想将胸中无限的苦闷都尽数吐出,但收效甚微。她听得院中的争执似是越发激烈,只得披了件外衣出了内间,隔着门发问。
“怎么了?”
“殿下,”外面的内侍听到她的声音,语气更为焦急,“殿下您快去看看吧,陛下那边——”
他说了一半,却又戛然而止,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可是陛下有碍?”傅南霜立刻想到了段淞的伤势,却又暗觉得奇怪,昨天看上去不是还挺精神的么,难道伤口感染恶化了?
“殿下,这事三两句也说不清楚,还请您速去蓬莱殿,”内侍跺了跺脚,“哎呀,总之您去了就知道了。”
傅南霜沉吟片刻,无声轻叹,“我知晓了,妙芹,进来帮我梳妆吧。”
蓬莱殿。
傅南霜一路上已经做好了各种心里准备,像是太医跪了一地、段淞昏迷不醒之类的,却唯独没预想到这一种。
她甫一踏入殿中,却见段淞在正当中的圈椅之内正襟危坐,虽然殿内燃了火盆,他却穿得极为严实,连外袍都结实扣好。
而与他的衣着截然相反的,是殿内跪着的一个人。
不,倒也不是跪着,她是颇为自在地斜斜坐在地毯上,甚至在听见自己进门的脚步声时,还悠然回首看了一眼。
傅南霜打量着她半裸的肩,不由挑眉,“贤妃这是——?”
第36章 情愫
还没等邱蜜儿开口, 段淞却在此刻冷哼一声,“贤妃当真好大的胆子,未曾得到召幸, 竟敢偷偷潜入朕的寝殿之中,还...还口出狂言。”
他边说着, 边下意识抬手,在自己的领口腰间摩挲了一下,摸到所有的绳扣均已系好,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陛下, 话不能说得这么难听嘛, ”邱蜜儿只是掩唇一笑, 半点没有被怒斥后的惧意, “您许久不曾来看妾, 妾也是想您想得紧, 怎能说是偷呢, 就算是偷,也不失为一种情/趣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