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闻言,忙应了声是,便匆匆离去。
半晌,一位长须广袖的中年人,随着侍者的指引,跨入了房中。
可这人却并未对王爷见礼,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颇为熟稔地叫了声:“段兄。”
“何先生快入座。”段元啓倒也并不恼,满脸笑意地将他迎到自己身边坐下,同时对侍者使了个眼色。
侍者腿又是一软,忙退了出去。
“段兄今日,是有大喜事啊。”那位何先生捋了捋长须,对着祁王不卑不亢,闲谈似的。
“何先生神机妙算,确实是有喜事。”段元啓用目光指了指北边,目光之中意味深长。
“哦?”
何先生手上的动作稍顿了顿,随即半闭着眼掐算了起来。片刻,他猛地睁眼,看向侧边的段元啓,亦扬起了眉梢。
“王爷,果然是您的天机星入了命宫。”
段元啓闻言更是激动,“何先生,既然如此,我是不是可以…?”
那何先生沉吟片刻,随即摇了摇头,如今尚不是最好的时机,不过王爷可以先准备起来。”
“您说的准备是指?”段元啓面露疑惑。
“凡成大事者,必要先得民心。”何先生又捋起了胡须,一脸高深莫测道。
“得民心?”段元啓轻吸了口气,蹙眉咂摸着这三个字,“先生的意思是,我要先在民间制造些威望出来?”
何先生却是一笑,笑中颇有几分深意,“威望这个东西,向来是对比出来的,别人强了你就弱,可别人弱了,你自然就强了。”
段元啓双眼一亮,也不顾身份差别,对着他拱了拱手,“先生果然高明。”
*
这几日里,傅南霜见着段琉和吴相先后寻来了几位神秘的名医,他们都隔着床帏给段淞诊了脉。
不论这些神医男女老少、出身如何,得出的结论倒是出奇的一致。
床上躺着的这位贵人中了奇毒,但又和他之前服下的解药的药性刚好相冲。两者在他的体内互相对抗,各自占据了半壁江山,所以他醒也醒不来,死又死不掉。
当然,这死不掉是暂时的,毕竟只要那毒还在他体内一日,便有一日在蚕食着他的心脉,昏迷久了,体质只会原来越差,到了最后,这等毒药与解药的平衡就维持不住了。
而至于这维持的时间能有多少,他们给出的说法倒是不尽相同。
有说几个月的,还有说上十年的。
但更紧迫的问题在于,今年科举的省试已然临近,省试之后便是殿试,到了那个时候,如果段淞还不出现,这事儿只怕也瞒不下去了。
所以留给他们将段淞救醒的时间最多还有两个月。真到了那个时候,只怕就要变天了
傅南霜也说不上心里究竟是什么滋味,虽然她不想留给段淞打工,但也确实没盼着他去死啊。
正当她望着远处的湖面发呆时,却听身后传来得一句。
“老四传信回来了!那位虞夫人不日即将抵京。”
第52章 女主
今日是虞鸢进宫的日子, 傅南霜其实自前一天晚上开始,便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紧张得倒像是在迎接一场决定人生走向的大考。
毕竟之前的宫宴上出了那么多次岔子, 这次即便看上去已经是铁板钉钉,但说不准又会在临门一脚的时候让她失望。
这个剧情走向, 难说得很。
她半是焦虑、半是期待,也不知是究竟何时才迷迷糊糊睡去。但恍惚在天刚亮的时候,便又惊醒了过来。
这回倒不是因为紧张,只因她的个人专属墙角社又开始营业了。
“哎, 你听说了吗, 最近外面有首童谣, 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是不是那个‘娘是娘, 爹非爹, 稀里糊涂凑一家;媳妇骗, 儿子偷, 家业全给了硕耗虫。’”
“哎哟,你可小声点儿吧, 知道就行了,哪还敢在这儿念出来呢。”
“我以前也听说过, 说是…”那人说到一半,又将声音压低了不少,“…说是咱们陛下, 并不是璟帝的血脉。”
“我也听说过, 别说咱们陛下了,就说先帝吧, 她的皇位都可能来路不正呢。”另一人的声音也被带着低了不少。
“就是说啊,璟帝就算再怎么爱重她, 也不至于会将江山拱手相让吧,当年他驾崩的时候,也没有旁人在身边作证,那可不是先帝说什么就是什么。”
“若是陛下是璟帝的血脉也就罢了,如今好歹也算将这差错修补了回来,但若陛下的生父其实另有其人,还有人说是吴…啧啧,总之一言难尽啊。”
“要我说啊,当年先帝继位之后便将祁王送走,只怕就是因为心虚呢。”
“可你这么说也不对啊,陛下后来又把祁王接回来了,这总不会是心虚吧。”
“你傻啊,这件事儿你得反着想,陛下说不定就是因为怕别人说他心虚,所以才将祁王接了回来,还对他百般敬重,不这般做给别人看,只怕流言早就压不住了,还用等到现在才传出来吗。”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傅南霜皱着眉将他们的对话听完,虽说她对所谓的正统皇权没什么兴趣,但心中多少有几分不适。
在如今这个时机,这种传言突然在民间兴起,绝非偶然,背后必定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
而这个人甚至不用多想,能从其中得利的人,也只有那么一个。
所以段淞昏迷的事应当还是暗中被传出去了。而宫中和那位得利者有关系的人……
傅南霜即使不愿多想,也不得不有所怀疑。
她今日原本就已经焦虑万分,现下又多了几分心神不定,路过偏殿的时候,也不由多看了一眼。
岑琏所在的偏殿,还是如往常一般大门紧闭,若是不知情的,只怕还会以为那是一处空殿。
但傅南霜知道,岑琏就在其中,甚至还有可能时时刻刻地观察着自己的动向。
“怎么了?”段琉见她驻足立在院中,对着那殿门蹙眉,不免疑惑。
傅南霜这才回头,对她淡笑着摇了摇头,“无事,就是刚刚风沙迷了眼,现在已经好了。”
段琉见她眼圈并未有丝毫泛红,眸光微不可查地闪动了一下,倒也未多问什么,二人一道出了殿门。
待到了含凉殿,段琉迫不及待地问向那位灰衣人。
“他们到了何处了,何时才能进宫?”
原本她对这位虞夫人并没报太大的希望,但最近来被带进宫的医者也不少,对段淞身中的奇毒却都束手无策。她也是无从下手,倒像是把最后的希望都押在了这位女医的身上。
灰衣人对着长公主丝毫不敢造次,颇为恭敬道:“回殿下,根据老四昨夜传来的信,他们应当会在辰时进宫。”
“可辰时已经到了啊,再过一刻都要到巳时了,”段琉皱眉,看了眼榻上的段淞,“会不会是有人将他们拦下了?”
灰衣人忙道:“殿下放心,金吾卫和宫门卫和我们相熟得很,绝对不会拦下他的。”
“那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呢?”段琉侧首,一脸忧虑地看向傅南霜,“都已经进京了,应该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傅南霜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儿上,她实在是被之前的剧情变动整出PTSD了,这位女主简直就像一条滑腻的鲶鱼,眼看着抓在手里都能让她灵活地跑掉。
“皇姐,再等等,肯定会来的,定是路上有什么事耽搁了。”她微笑着安抚道。但与其说是安慰对方,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段琉也轻叹了声,“哎,也是我太着急了,京里这般安全,哪儿能有什么意外呢。”
然而这天,她们从辰时等到巳时,又从巳时等到午时,甚至连午饭都回明义殿吃完了,再次折返回来,却依然没有见到这位虞夫人出现。
段琉的脸色已经维有些持不住,对着灰衣人冷脸道:“你再去给他传个信,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回殿下,仆早已传了信去询问,可…可他还没回信。”灰衣人垂着头,也颇为沮丧似的。
“那你们还有什么方法能联系的,再问啊!”
灰衣人苦着脸,正欲回话,却听得院中传来一声咕咕鸟鸣,他面上一喜,“回信来了。”随即忙不迭地小跑出了房门。
片刻,伴随着一声鸟翅震动的扑棱声,他手中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回了内间,面色却又沉了下去。
“二位殿下,那位虞夫人她……”
“她怎么了,快说啊!”段琉拧眉催促。
灰衣人的脸扭曲在一起,像是喝了一口浓缩的黄连汁,“老四说,之前明明都和那位虞夫人说得好好的,可她今早出门前,临时改了主意,又不愿意进宫了,任他好说歹说都没用,她如今铁了心要回岭南去。”
“你们的人是怎么办事的,别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将人气走了吧?”段琉的语气中不掩责怪。
“殿下明鉴啊,”灰衣人连连拱手,“老四就是个闷葫芦,他连话都不怎么说,怎么会得罪人呢,这其中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段琉却半点也没听进去,“她都一路从岭南来到了京中,今日都临入宫了,反倒又要走了,还能是什么原因,肯定是有人同她说了些什么。”
傅南霜只觉得自己的胃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一阵扭曲的疼痛,还伴随着难以压抑的反胃。
又是这样,这位女主每次铁板钉钉的进宫,都会以各种离奇的形式缺席。
傅南霜都要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故意的了。
“他们如今在何处?”她稍压下胃中翻涌的不适,问向那位灰衣人。
“我们在城南有一处落脚点,安全得很。”灰衣人正向长公主求饶,又回头给皇后解释,两边都得顾上,忙得不可开交。
“让我去吧。”傅南霜深吸了口气,定了定神。
“什么?”段琉讶异地看向她。
傅南霜语气平缓,看不出她的情绪波动,“既然虞夫人如今已经在京中,那就让我去见见她吧,若是她有什么顾虑,我也好向她说明,免得来回传信,既耽误时间,也会曲解了彼此的意思。”
“那不若还是我去吧,”段琉只思量了片刻,便已经被她说服,“总之我出宫也比你方便些。”
“皇姐,我去。”傅南霜定睛看着她,这次意外的强硬。
她总觉得,这位女主怕是有些极为特殊的隐忧,而这些隐忧别人没法解决,只有她自己去才有用。
“那…你早去早回吧。”段琉见她这般坚定,只当她担心自己的夫君,也没有再继续同她争着出宫。
“皇姐放心。”
傅南霜对她点了点头,换了件轻便的衣衫,便坐着那黑衣人安排的马车出了宫。
*
赟京城南。
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在小巷中停下,片刻,其上下来一个披着兜帽披风的人。
那人先是左右看了看,随即从后门进了一处院落,待身后的院门合上,她才将头顶的兜帽摘下,看向了立在左侧房门前的黑衣人。
“殿下,这边请。”黑衣人此前已经收到了传信,见她出现,忙上前引着她到了门边。
“虞夫人就在里面?”傅南霜的面色看似平静,但如今耳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嗯,您…”黑衣人面上显露出几分犹疑,“这位夫人有些不太好说话,若是她出言冒犯,您还是莫要放在心上。”
“没事,”傅南霜用目光示意他推门,“我们本就有求于人,难听的话又算的了什么。”
黑衣人张了张嘴,终于还是将到嘴边儿的话咽下,先敲了敲门,“虞娘子,这位是…我们家主的夫人。”随即才将门推开。
随着门轴转动的吱呀一声,门内的布置显露无疑。
迎面而来的便是一张简陋的桌案,其上放着一盏油灯,因是许久没有挪动过位置,墙边已经被熏出了一团黑黄的印记。
傅南霜的目光向侧边转过去,见着角落里的榻上正坐着一个人,一身朴素的青色衣裙,却难掩其芳华,面色白润似玉,便是这几日的奔波都没有让她染上倦色,唇色因天冷有些泛白,却显出几分病弱的娇态。
果然是一个难得的美人。
她正侧首靠在墙边,百无聊赖地扣着墙皮。门边的动静不算小,她却丝毫没有转动目光,也不知究竟是走神了没听见,还是刻意忽略了来人。
傅南霜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气息,随即跨门而入,清了清嗓,声音却依然有些发紧。
“虞娘子,久仰了。”
第53章 医者
虞鸢听到了声音, 抬头略扫了她一眼,却也没说什么,又继续靠回墙边, 盯着墙角某处发呆。
傅南霜倒也没有气馁,回身将门合上, 将黑衣人的视线挡在门外,随即拖着桌边的条凳,放在了床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