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段淞如今别说下旨了,连床都下不了。
她看向段琉,递过去一个只有两人看得懂的眼神。“皇姐,德妃与叶夫人毕竟是孺慕情深,若是陛下来不及回信,那我们可否网开一面,先让她回一趟母家呢?”
段琉看了眼叶如曼,随即对着傅南霜微摇了摇头。
那意思便是不行了。
傅南霜其实有些尴尬,对于别人这般情真意切的恳求,她却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还生出了一丝负罪感。
她压下胸中情绪的翻涌,对着叶如曼温声编织着谎言,“德妃,你放心,我这便去给陛下传信,若是他有了答复,我便放你出宫。”
叶如曼立刻感激的点了点头,连声道,“多谢皇后殿下。”
待到她离开后,段琉又遣散了旁人,低声解释道:“此事并非是我不留情面,但是如今陛下在宫中的消息,也不知有没有走漏出去。若是当真放她回去了,倘若她向家人传递了什么信息,这后果也不是你我能担待的起的。”
傅南霜也没多说什么,轻嗯了声表示理解,毕竟一国之君陷入昏迷这事儿,往小了说,说不定会引起宫变,往大了说,外族趁机入侵也是有可能的。
她将段琉送回偏殿后,刚刚转身,却瞥见对面的偏殿的门似是开了一条缝,衣摆的一角在其后一闪而过,可待她定睛看去,那门却是结结实实的合上了。
傅南霜眯了眯眼,疑惑地轻吸了口气。想来是自己眼花了?
*
第二日,傅南霜和段琉一道前往含凉殿时,却意外看到了一个不算陌生,却又不是很熟悉的人。
他穿着着一身官袍,正立在榻边,似是有些手足无措,想要上前握住段淞的手,却又停在空中,随即颓然垂下。
傅南霜的视线不由扫向的段琉,面露疑惑。
段琉却对她安抚地点了点头,“无事,是我去告诉吴相的。”
朝中政事向来是吴相替段淞打理的,这两人虽时有争吵,看上去不太对付,但在政务上而言,倒也大都是站在一边的。如果说朝中的官员还有谁是在倾尽心力辅佐段淞的话,也只有这位中书令了。
但傅南霜仍不免想起她曾告诉过自己的那个有关先帝的传言。
她有些犹豫要不要上前,可那位中书令听到了二人的对话声,倒是直接转回身来,对着他们见了礼。
“见过皇后殿下,长公主殿下。”
傅南霜轻应了声,却在这个时刻走了神。按照他这个语序来说的,其实皇后的身份比长公主还要稍高一些。毕竟他可是首辅,应该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错吧。
她稍回神后,这才打量起了这位宰相。同他第一次相见,也正是她第一次举办宫宴的那次。
那时正值中秋,到现在其实也不过三四个月罢了,可这位吴相看上去倒像是老了十来岁似的。
宫宴当日所见,他虽脸上虽有些风霜的痕迹,但更多的只是给人以沉稳的印象,看上去不四十岁出头的样子,如今他却已经白了半头,面上的沟壑也干枯加深,倒当真像个长辈。
他见傅南霜似是有些迟疑,便沉声承诺道:“皇后殿下放心,此事我定不会告知旁人。”
傅南霜点了点头,但却想起原本这事儿,段淞只打算告诉他一个人,后来她告诉了段琉,段琉又告诉了这位中书令。
而那位黑衣人还将这个消息带去了岭南。只怕这个秘密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个人尽皆知的秘密了。
而中书令则再度转回身背对着她们,这回倒像是下了定决心,跪坐在榻边的脚凳上,抬手握住了断松的手。
傅南霜见他的肩膀似是有些微颤抖,倒像是在隐忍着什么情绪似的。
段琉见状,便将她拉出了内间。
“我只是觉着,他如今本就代陛下暂理朝政,总还是要将此事告知他的,与其让另外那两个先得了消息,那倒不如先同吴相通个气,我们也好做两手准备。”
“皇姐的顾虑有理。”傅南霜点头,表示理解。
段琉又拍了拍她的手,“他如今这反应,你也别见怪,他对陛下本就忠心耿耿,有些真情流露,也在意料之中。”
傅南霜心说这可不只是真情流露,这简直跟死了亲儿子似的。
“这我自然省得,既然吴相也知道了此事,那看来为陛下寻名医这事儿倒是更方便了。”
段琉点了点头,“是啊,也不知送去岭南的信,何时才能传到。”
*
“虞娘子,这方子是又有变动吗?我家夫君说,觉得这药喝起来和之前不太一样啊?”
虞鸢将晒好的药材收回箱中,对着那人笑笑,“自然是有变的,随着病程的不同,我对各味药材也有所增减。”
“哎哟,真是多亏了虞娘子费心了,你可真是我们的大恩人。”
虞鸢笑着摇摇头,“哪里的话,治时疫这件事可不止是救人,我这可是在救自己呢,当然要尽心尽力了。”
“那也不是想救便能救的,虞娘子你可是神医呀。”
虞鸢正想回话,却听见前院里有人对她喊了句,“虞娘子,有人找你。”
她倒也没有多想,想着应是自己的病人或是病人的家属前来问询相关的事宜,便同那人点了点头,跨门去了前厅。
她刚绕过屏风,却见到了一个一脸肃杀的黑衣人,这人应是刚赶路而来,风尘仆仆,衣角上还带着些许泥点。
虞鸢有些心悸,谨慎地后退了几步,将自己的身形隐到屏风后,隔着一层薄纸问道:“不知这位先生从何而来?为何事找我?”
黑衣人并未说话,片刻,虞鸢却见一个信封被丢到了她的脚下。
她犹豫了半晌,随即俯身缓缓将那信封拾起,捏着那三层薄纸,却并未想好究竟要不要拆开。
她正在犹疑之中,那黑衣人也凑近了屏风,低声开口,声音只有二人能听见。
“这位夫人,我自京城而来,宫中有要事相邀,你若想好了再打开,你若未想好,那便还是不要开了。”
虞鸢心头一跳,随即将那信封原封不动地丢了回去。
“这么严重?那我还是不开了。”
第51章 声望
黑衣人见那信封又被丢了回来, 脸色一黑,心说这女子真是不知好歹,正欲加重几分语气, 好让她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这时,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疑问。
“娘子?这位是?”
黑衣人捡起信封后, 缓缓回身,心中稍计较了一番,随即对着那人拱了拱手。
“敢问阁下可是齐经略史?”
“正是在下,”齐越泽将原本抱在怀中的十来本册子放在一旁的桌上, 也对着那人回了一礼, “不止阁下是?”
“仆自京中来, ”黑衣人用目光指了指身后的屏风, “有要事同贵夫人相商。”
“我家夫人?”
齐越泽原本听到他来自京中, 又瞥见了他手中的信封, 还以为他是替老师来传信的。可这人竟然是来寻他夫人的?
“正是, ”黑衣人的语气一沉,面色异常凝重, 压低了几分声音,“是宫中的事。”
齐越泽闻言, 心中也暗有了几分计较,岭南如今的疫病尚未完全清除,可任是如此这人也依然大着胆子前来, 想必确实是紧急的要事。
“那先生这边请。”他抬手侧身, 正欲将他迎进后院。
“不可!”
虞鸢听他竟要引狼入室,不免焦急, 忙出言制止。
黑衣人的动作一顿,又拧起眉头, 而齐越泽也大为不解。
“夫人…你这是何意?”
虞鸢从屏风后伸出半个脑袋,对着齐越泽远远抛出一个眼神,示意他靠近说话。
齐越泽虽疑惑,但他家夫人向来是颇有主见之人,若是此时同她对着干,只怕自己今夜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往后这事还会被她时时提起,作为自己的罪证拿捏他。
两相计较了一下,这位陌生人的感受倒也不那么重要了。
他有些尴尬地同那黑衣人干笑了声:“先生稍候。”随即便越过他绕到那屏风之后。
齐越泽甚至还未站稳身形,便立刻被自家夫人又拉进了后院,他踉跄了两步,疑惑道:“夫人,你这是…?”
“嘘。”
虞鸢压低了声音,警惕地看了眼前厅的情况,接着扯着他的衣领将他拉低了些,出口的几乎只剩下模糊的气声。
“不要答应他的任何话。”
“为什么?”齐越泽也有样学样,二人凑在墙角边窃窃私语。
“他刚才威胁我,”虞鸢有些委屈地瘪起嘴,“肯定不是什么好人,你赶紧把他打发走吧。”
齐越泽却依然有些犹豫,“可他说宫中有要事,我们若置之不理,岂不是有可能违抗君命?”
虞鸢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微皱了皱眉,但依然没有松口。
“但宫里有事应当找你啊,为什么会来找我呢?我看这人凶神恶煞的,说不定是个土匪呢,用这种借口可能就是为了将我骗走的。”
齐越泽却摇了摇头,沉吟片刻后,语气也多了几分凝重。
“夫人,他在此刻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岭南,应当不会是骗子。况且我觉着,他说有宫中要事要寻你商量,有可能是听闻了你治疗时疫的本领,而宫中的某位贵人碰巧生了些疑难杂症,所以这才想让你去看看。”
“宫中的贵人?”虞鸢咬着下唇沉思,片刻点了点头猜测着,“可能是某位后妃娘娘?”
“对啊,确实可能如此的,”齐越泽握住她的手,语气温和地安抚着,“还是去听一听他究竟是怎么说的,也不要贸然拒绝人家,若是当真误了事,那却是我们的不是了。”
虞鸢虽仍心存怀疑,但也算被他说服了一半,便点了点头,“好吧,那你去同他说吧,他凶得很呢,我才不想理他。”
齐越泽笑了笑,“好,我去。”
黑衣人老四见二人偷偷摸摸地进了后院,像防贼一般防着自己,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恼意。他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些年,便是金吾卫大将军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什么时候受个这种窝囊气。
他已经有些不耐烦,若不是为了陛下的龙体,他早就将这家的桌子掀翻了。
正在他盯着桌案上的册子手痒的时候,终于有一个人从屏风后绕了出来。
“让阁下久等了。”齐越泽一脸歉然。
“唔,还好,”黑衣人见他认错态度还算好,对方又好歹是个经略使,便暂时按下了心中不满,“不知贵夫人考虑得如何啊?”
齐越泽心中一转,轻笑了笑,道:“我家夫人毕竟是个妇人家,胆子有些小,若有些冒犯之处,还望多包涵,只是不知,宫中有何事要寻她呢?”
黑衣人面色一凛,“此事乃是机密,只能告知她一人。”
齐越泽微蹙眉,“连我也不能说?”
黑衣人摇了摇头,毫无宽限的余地,“齐经略使请见谅,毕竟事关重大,多一个人知晓,便多一份隐患。”
“这…”
齐越泽犹豫回头,看向屏风,却见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对着他左右摇了摇。
“可若是我夫人不愿呢?”
黑衣人本有些不耐,忽想起自己离开前长公主的嘱托,遂便准备勉强一试。
“此事乃是皇后殿下的懿旨,贵夫人若是执意不从,齐观察史…您也在朝为官,想必知晓后果吧。”
虞鸢听见了“皇后”两个字,微愣了愣。犹豫片刻,随即主动走出了屏风。
“可是皇后殿下有恙?”
黑衣人面不改色,“虞夫人想好了,仆才能如实告知。”
虞鸢在袖中握了握拳,掌心早已被汗湿,指尖也在肉中掐出了几道深深的痕迹。
她当初离京之时,就没想过要回去,但若是皇后当真有了什么重病,她作为医者,也绝不可能见死不救。
“我想好了,你说吧。”
*
赟京。
“王爷,这是…传回的信。”
侍者小心翼翼地双手碰上了一根竹管,却不敢抬头去看对方的神色,直到感到手上一空,便立刻后退了两步,将自己的身形隐藏在了立柱的阴影后。
他听见了对方将竹管拆开、又将折好的纸张缓缓摊开的声音,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每当王爷收到那位的来信时,心情似是都不怎么好。
要么将信撕得粉碎,要么将手边的笔砚甩到地面,总之是怎么撒气怎么来。
今日不巧,轮到了他当差的时候,那位竟又来信了,他也是运气不好,还不知王爷又会气成什么样呢。
“哈,他竟然回来了?”
侍者听到头顶传来的声音,正有些腿软,想要跪下求王爷息怒来着,可腿刚弯下去一般,却突然反应过来。
王爷好像…还挺高兴的?
他正在疑惑中,却听王爷语带欣喜地吩咐了句:“快去将何先生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