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叶如曼立在宫道旁,望着傅南霜似是又要盈出泪来,“…妾多谢您了。”
傅南霜将她送上马车,对着她摆了摆手,“也不用今天就赶回来,回去就多留两日吧。”
反正段淞一时半会也醒不来。假传圣旨什么的,等他醒了再追究吧。
*
段琉和虞鸢倒是当天夜里就回了宫。
为了行事方便,虞鸢作长公主随侍打扮,这样夜里她可以跟她们住在明义殿,而白天跟着她们在宫中行走,也不会惹人起疑。
第二日,虞鸢便用她搜集齐的药材,为段淞熬制了第一剂药。
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她端进来了一碗浓褐色的汤药,却并未端到榻边,而是直接递给了傅南霜。
虞鸢见她半天不接,便用目光指了指榻上的段淞,还在愣神的傅南霜终于明白了。
这是让自己去喂他。
可房里明明这么多人,有他的亲姐姐,还有他的亲护卫,怎么就非要给自己呢?
傅南霜快速环视了一圈,见其他人对这个安排似乎也没什么异议,便也只能压下自己几乎脱口的反驳,双手接过了药碗,小心翼翼地坐到了榻边。
这几日段淞不仅更显消瘦,而且脸上的黑气也浓重了不少,傅南霜心底莫名一抽,颤颤巍巍地舀了一勺汤药,尽量控制手腕的平稳,递到了他的嘴边。
但很明显,段淞如今这个状态根本不会主动张嘴。傅南霜举着勺子在他嘴角僵持了半晌,甚至还漏出了几滴药汤流在了枕边,他也依然没有反应。
她只能回头求助地看向那黑衣人。“你们平日里都是怎么给陛下喂吃食的?”
黑衣人闻言顿了顿,似是有些尴尬,随即上前,对着昏迷的段淞低声说了句:“陛下,冒犯了。”
接着,他便抬手捏在段淞的脸颊上,将他的嘴捏成了一个“O”形。
“殿下,请吧。”
傅南霜不能说是不惊讶的,但惊讶之余,还有点佩服。这人脑子还算灵活,皇权之下,也知道救人为上。
她轻道了声谢,便一勺一勺地将汤药喂进了段淞的口中。
一碗汤药终于见底,黑衣人松开手,有些紧张地立在一遍,紧紧盯着榻上的人,倒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似的。
虞鸢却在此刻接过药碗,语气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今天陛下应当醒不来的,只是试试第一剂药,过半个时辰,我再给陛下把脉。”
“有劳虞娘子了。”傅南霜起身,跟着她一道出了门。
虞鸢看到她跟在自己身边,虽有些意外,但也没多说什么,二人便一道静默地走到了侧边的小厨房中。
傅南霜看着她将药罐中残留的药渣倒出,并仔细地用油纸包好,放在一边的架子上,还在其上用炭写了两笔,不免有些好奇。
“虞娘子这是…?”
虞鸢回头,笑了笑道:“哦,殿下莫怪,因着我不仅要试药方,还要试熬药的火候和时间,所以每次都要把药渣留下来,若是对病症有些细微的差别,也好日后来查看,之前在岭南试时疫方子的时候便是如此,我没那么聪明,记不住太多东西,只能用这种笨办法了。”
“虞娘子太过自谦了,能想到这样的方法,你已经是天下顶聪明的人了。”傅南霜心中暗叹,人家果然是女主,冰雪聪明,蕙质兰心,不服不行。
“殿下夸得我都不好意思了,”虞鸢的脸微红了红,“我真没有多大的本事,连宫里的炉子都不太会用,试了好久才点着。”
“虞娘子也是官家夫人,本也不应该干这种活计的。”傅南霜淡笑道。
虞鸢却摇了摇头,一脸真诚地看向她:“也不怕殿下您笑话,我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出身,家里本就是做草药生意的,虽说嫁了我家郎君,但他也不是喜好排场的人,我们就喜欢这般自在的小日子,平日里自己也是会生火做饭的。
“去岭南之前,我们原本还想着能去海边看看,说不定还能跟着渔船打些鱼回来,没想到不太凑巧,刚去就碰上了疫病,不过日后定还是有机会的,哦对了,待我回去了,等开春定要给殿下您送荔枝过来。”
傅南霜见她唇边挂着浅笑,眸中闪动着微光,不免有些动容。
“虞娘子看着还小,不知成婚多久了?”她试探问道。
“也就是去年春天成的婚,到如今还没满一年呢。”虞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转过头去慌慌张张地收拾起药罐来。
傅南霜看着她的背影,一时陷入了沉思。
她虽说在岭南遭了时疫,但她似乎并不觉得苦,对自己的新婚生活也颇为满足,尤其是对她的夫君赞赏有加。
是了,别说是现在,就连在原本的故事线中,她的小日子一开始也过得不错。
直到男主出现,才将她的生活硬生生搅成了一出荒诞戏。
傅南霜忽生出一丝负罪感。如果她对自己的生活原本已经足够满足,甚至于她已经冲破了恶毒剧情的束缚,开启了全新的人生,那自己又为什么非要让她来趟这一趟浑水呢。
这不成了作者的帮凶吗?
傅南霜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同她说些什么。
还能说什么呢?你回去吧,不用治了,再治下去说不定你就跑不掉了。
“殿下?”虞鸢已经准备离开,却见皇后立在灶台边,目光涣散似是有些出神。
“怎么了?”傅南霜被她唤回神,慢了半拍地回问。
“我这边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准备去看看陛下如何,”虞鸢打量着她的神色,“您可要同我一同回去?”
“哦,走吧。”傅南霜点点头,和虞鸢目光交汇,却依然有些心不在焉。
她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设想出未来的无数种可能。
段淞如果真醒过来了,看到她之后会怎么样呢?会和原书中一样,对她一见钟情吗?
可如果虞鸢到时不愿意怎么办,被逼得见不到她的夫君伤心欲绝怎么办,甚至寻死觅活又怎么办?
也许最终她会屈服,可她当中感受到的痛苦难道是假的吗?最后的所谓HE真的是心甘情愿的吗?
傅南霜想告诉自己这是剧情的不可抗力,但原本的剧情走向是一回事,她将已经跑脱的人物强行拉回故事线上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人是她带进宫里来的,如果虞鸢因此受到了折磨,她没有办法甩脱自己的责任。
这里没有作者,她甚至不是帮凶,而是刽子手本人。
直到离开含凉殿时,傅南霜依然有些心神不定,下台阶时有几次都差点踩空。
段琉还以为她是担心段淞的病情,便拉着她安慰起来。
“没事的,虞娘子都说了,今天只是试药,本也没那么快好的。”
“皇姐,我都明白的。”傅南霜强扯着嘴角,勉强笑了笑。
段琉又拍了拍她的手,“我知晓你担心他,放心吧,他这次定会没事的,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傅南霜还欲说些什么,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宫道的转角处却突然跳出来一个人,双手叉腰,对着她们笑得一脸得意。
“哈!我就知道,你们果然把陛下藏起来了!”
第55章 梦境
“快带我去见陛下, 不然…”她冷笑了声,“你们就别想瞒住这事了!”
面对眼前颐指气使的邱蜜儿,傅南霜先是迅速用余光同段琉交换了一个眼神, 接着便淡然一笑。
“贤妃这是在说什么浑话呢,陛下还未回宫, 我们去哪里带你见他?”
“你们这几日,天天偷偷摸摸地避开众人来到含凉殿,真以为没人看见么?”
邱蜜儿双手抱臂,得意地绕着她们转了一圈, “别装傻了, 刚才你们说的话我也听到了。”
傅南霜心说你既然听到了, 怎么不再动点儿脑子, 想一想是谁让他受的伤呢?
当然, 她表面还是不动声色, 侧首看向段琉, 微带了几分些茫然。
“皇姐,我们刚才说什么了?”
“无非是闲聊几句, 谁能记得那么清楚。”段琉掩唇一笑,接着看向邱蜜儿, 目光中瞬间多了几分凌厉。
“贵妃,我念你远道而来不懂规矩,已经对你颇为大度了, 你还是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 莫要在此处大放厥词。”
邱蜜儿却全然不吃这套,即便是对着长公主, 也半点没有服软的意思。
“你虽是陛下的姐姐,但手也伸得太长了些, 我早就听闻,你们这儿的婆婆和姑姐最不好相处了,如今婆母已经不在了,你也掂量一下自己的身份,不该管的最好别管。”
段琉少有被人这般劈头盖脸的责问过,一时气血上脑,只觉眼前一花。
“你……!”
“皇姐,皇姐息怒,莫要跟她一般见识。”傅南霜忙扶住她,在后背替她顺了顺气。
邱蜜儿此时战斗力正处在巅峰,眼看倒下了一个,又转头对着傅南霜嗤笑。
“陛下生病了,你就自己藏着照顾他,生怕旁人分了宠是吧?想的倒是挺美。”
傅南霜硬生生压下想白她一眼的冲动,但脸色也冷了下来。
“你若是非要这般浑说,就自己去找,也没人拦着你。”
“你…!”邱蜜儿从鼻子里重重哼了声,“我又不是没找过,被你们藏得那么严实,我哪里找得到?”
“那不就是了,”傅南霜扶着段琉转身,轻飘飘地语气隐带了几分尖锐,“本就没有,自己也找不到,还非要让别人带你找,早点看看你的癔症吧,说不定还有救。”
“那你们刚才说什么,‘他定会没事的,你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难道不是说陛下吗?”邱蜜儿对着她的背影叫道。
傅南霜身形微顿。没想到她听力还真挺好。
“这怎么会是说陛下?”但她很快便接上,“陛下福泽延绵千秋万载,谁的日子能长过他呢。”
“那你在说谁?”邱蜜儿依然怀疑地眯着眼。
“说我养的狸奴啊,怎么了?”傅南霜轻哂了声,也不管她是何反应,将脚步加快,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含凉殿有段淞的暗卫把守,她倒是也不担心邱蜜儿真能闯进去。
待回到明义殿,段琉将虞鸢支开,面露忧色。
“陛下回宫的事,应当还是传出去了。”
“皇姐何出此言?”傅南霜状若讶异,“就因为今日邱蜜儿说的话吗?”
“昨日我出宫,发现外面有些传言…不太好听,我觉着,祁王应当是已经知道了。”段琉蹙起眉心,看向了偏殿所在的方向。
傅南霜虽早已听闻此事,但还是作出头一次听说的诧异,“皇姐的意思是,有人已经暗中将陛下回宫的消息告诉了他?”
“肯定,”段琉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暗色,“我就知道,将他的人留在身边早晚是个祸害。”
照理说,傅南霜应该觉得愧疚,毕竟岑琏是她作主留在身边的,又大概率是从她这里走漏的消息。
但她此刻却莫名坦然。
她的好意被人利用,愧疚的应该是别人才对。
“皇姐,如今倒也不适合大动干戈,免得打草惊蛇,先暗中将人看起来,最紧要的,还是要尽快将陛下的毒解开才是。”
“你说的是,不过说到解毒,这位虞夫人倒是…”段琉的视线微缓,看向傅南霜,却有些欲言又止。
“我看她确实本事不俗,胆大心细。”
“我不是说她的医术,”段琉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微妙,“她这长相实在是…太打眼了。”
傅南霜了然,看来女主果然是长在你们段家人的审美点上了。
“确实,虞娘子才貌双全呢。”她笑着回道。
段琉眯了眯眼,“你真就一点也不担心?”
“皇姐这话倒是问到我了。”傅南霜装傻。
“你就不怕陛下醒来后看到这样一个佳人,就生出些觊觎之心来?这可不是我胡说,过去也不是没有出现过这种荒唐事。”段琉有些忧虑地瞧着她,倒似确实在为她担心。
傅南霜心说她确实担心,但担心的并不是自己。
“皇姐,虞娘子是个好医者,她的长相如何,并不影响她的医术,如今我们所求的,也无非是要将陛下唤醒,若她能做到,那我便没什么可担心的。”她虽这么说着,心中却有些虚势。
万一…她真把人害了怎么办。
段琉闻言笑着摇摇头,“也是,就当是我想左了吧,陛下也不是这样孟浪的人。”
傅南霜笑了笑,没有回话。
这可真说不准呢。
*
接下来的半个月里,虞鸢几乎每天都在改进她的方子。
到了后来的五六天,她甚至连一天三剂的汤药,都要根据脉象随时进行调整。
但这段时间里,傅南霜的心情却颇为矛盾。
她知道段淞越早醒来越好,毕竟如今科举日渐临近,又有祁王在外虎视眈眈,段淞若再不出现,只怕真要天下大乱了。
但她却又怕他突然醒来。
她实在不知道,这两人当真相见之后,究竟会导向一个怎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