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幅画面飞快地在她脑海中闪过。
她不自觉攥紧袖下的跂踵灵珠。
以她一人之力又如何与天下人对抗,借助跂踵灵珠是她唯一的办法。
“姑娘?姑娘,你怎么不说话呀?”
凌清清垂下眼帘,神色晦暗,她的表面一派平静,内心却在愤怒嘶吼。
凭什么她的师父因他们而死,那些人却依旧好好活着?
她恨透了这世间的不公。
即便兴许这世上依旧还有无辜之人,并未牵扯入师父的死。
但那又如何?!
“姑娘,你别想伤心事,就先想想自己还有何处想去吧。”
凌清清在心中冷冷道,她要去明州,将这颗可以祸乱人间的灵珠投下。
为了杀死那些人,牺牲部分微不足道、如同蝼蚁的人又能如何?!
……
见凌清清什么也不肯说,女人也不再追问,只是道:“不过这就算再大委屈,也别有了轻生的念头。”
凌清清觉得眼前的人真是奇怪。
她原先不也是来这里寻死的吗?怎么反倒劝起自己来了?
见凌清清不解的目光。
女人笑道:“好像突然就不想死了。昨夜我想了很多,还是觉得要活下呐。”
“这世间的权贵们不会在意我们这种小人物的生死,好像我们与他们不同,不会拥有人的悲欢喜怒,不会将我们当做人来看,这就是我的命。虽然烂透了,但好像也并非一无是处。我点茶作画远比那些城中的‘先生’要精妙,我弹的曲当年更是千金难求……明明我做得要比他们更好,那些混蛋凭什么就能霸占我的铺子?把我逼上绝路?”
“就因为他们手中有权势,他们都是大人物吗?”
女人收起那些尖酸刻薄的话,但那也只是她面对世事不公唯一能够宣泄的方式。
“可我的命也是命,就算卑贱,但对我来说也是全部,无论如何我都想活下去。”
即便命如草芥,也想活下去。
当女人话音落下的那一瞬,她好像又听见了另一道熟悉而又倔强的声音。
“因为不明白。”
恍惚间,她看着年幼的自己,握着一把木剑,站在师父面前。
“我不明白为何弱者不能被尊重,不能在这个世上有尊严地活下去。”
在遇到师父之前,她也是在凡间四处流浪。
她与所有最底层的孤苦百姓那般,饱受旁人的欺骗与冷眼。
谁都可以将他们视如草芥,随意剥夺他们的生死。
那时她还不及师父腰间,却板着一张小脸。
“因为弱者的声音永远不会被人听见,所以我想做强者。”
“我想用手中的剑保护其他人。”
在她眼中,所有人的性命都一样重要。
不分高低贵贱。
“当然,我也会保护师父。”
“……”
凌清清仰面,泪水在此时此刻夺眶而出。
当年她尚且弱小,心中却萌生保护更弱者,从而跟随师父入道。
可如今,她怎么忘了呢?
哪怕生如草芥,又怎可轻易弃他人性命?又怎可替他人决定生死?
若真的如此,她与自己最痛恶之人又有什么区别?!
女人还在一旁絮絮叨叨。
凌清清已泪流满面,可却突然大笑了起来。
女人显然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姑娘?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凌清清倏地站起身,将手中的锦囊交到了女人手中。
“去皇城吧。”
“啊?”女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女帝当政后皇城中便开始供女子行商做买卖,一切皆受律例保护。这里面有三十两银子,还有一道护身符,足够你平安抵达皇城。”
不等女人反应过来,凌清清已提起她的身体将她从斜坡带至山道。
女人突然萌生了一种不真实的眩晕感,等到她回过神时,凌清清已经走远,背影几乎快要消失在山道尽头。
那姑娘竟是修真中人?
她攥着手中的锦囊,张了张口,却在此刻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想谢她,想说其实去皇城用不了这些钱,还想问问她的心结是否有了答案。
但是来不及了。
她心中一急,便脱口而出:“姑娘,我名为许恰儿,旁人都唤我一声许三娘子,你又叫什么名字?”
少女没有回头,只是挥手晃了晃,然后迅速消失在女人的视线之中。
“凌清清。”
她的声音在山林间回荡,尾音轻飘飘地随叶落下。
天地在此刻静谧下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
明州城。
一道身影出现在高耸的城门之外。
少女微微仰头,注视着城门上的大字。
明州背靠东海,这里的人最喜鱼鲜,如今正逢海市开渔,过往的渔民也比平日多了不少。
“真是热闹啊……”
凌清清神情有些恍惚,似是自言自语般。
这要比云行宗山下的小镇热闹多了。
人群中有喜有忧,或为那究竟有没有少付一个铜板而与商贩争吵不休,或为便宜买到今日的新鲜虾蟹而高兴,与商贩眉飞色舞地攀谈……
可她耳边那个声音却只是道:“聒噪。”
凌清清没有理会。
那声音继续道:“只要将跂踵灵珠放入三江口,你就可以为你师父报仇了。”
听到“报仇”二字,凌清清的眸光闪了闪,情绪似乎有了波动。
三江汇口位于明州城的中心。
今日天阴风骤,江流湍急,并无船只在江面游行。
很快,凌清清便行至江岸边。
一位船夫抬头望了眼天,最后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将小船拴在停岸,收起帐子。
他回头看见凌清清,以为她想坐船:“姑娘,今日风大,马上又该下雨了,怕是过不了江咯。”
凌清清微微颔首:“我就在这站一会。”
船夫倒也算好心,临走前还不忘提醒她:“待会风起来,就该有浪了,姑娘可要小心些。”
凌清清握紧手中的跂踵灵珠,垂眸不语。
眼看风云涌聚于江口之上,天色越来越暗。
狂风吹起她凌乱的发梢,她却始终未再动半步。
一道虚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凌清清的背后。
邪祟之气几乎在一瞬间倾覆而来。
虚影不怀好意地凑到她耳边:“凌清清,你还在等什么呢?”
凌清清摊开掌心,望着手中黑气悬绕的跂踵灵珠。
“明州城是个好地方,天灵地杰,又有三江在此相汇,水域暗流直通仙盟与白帝崖,若是你想,当日那些人一个都逃不了。”
“你不是一直都想为你师父报仇吗?”
报仇……
凌清清倏地攥紧了跂踵灵珠。
虚影看清她的动作,似乎十分满意:“你应该知道怎么做的,凌清清。”
“我确实知道该怎么做。”
凌清清话音一落,猛然旋身,挥拳打散了身后那团黑雾!
紧接着她猝然化拳为爪,撕开雾气,生生从虚空之中拽出一道人影来。
那人始料未及,根本没有做任何准备,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之中。
凌清清屏气凝神,抓准时机,身体凌空翻下!
她毫不犹豫地踹上那人的胸口!
随即,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骨裂声响。
男人呛出一口血来,有些不敢置信。
凌清清迎着凛冽的江风,衣袍猎猎作响。
她终于喊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蔺不烬!”
第166章 丢下
如今已行至明州城, 已经到了三江岸,眼看只差一步之遥,他心中计谋正要得逞, 却未料凌清清竟会在此刻反悔了。
不仅如此,她竟发现自己藏匿虚空。
“你究竟是从何时发现的?!”蔺不烬心有不甘。
“明州城城关, 你跟上我的那一刻开始。”
蔺不烬消失在勾陈宫后,没过多久疫病、凶兽开始祸世。
从那时凌清清便怀疑一切都与他脱不了干系,当日她看到被放置于神像手中的跂踵灵珠,心中彻底有了答案。
她故意放走邵萤生, 并在她身上留下一道追踪符。
邵萤生防备心重, 想必很快就会发现此物, 但真正起作用的却是凌清清藏在符纸中的追踪粉。
她猜测邵萤生离开云行宗后便会去找蔺不烬。
而结果正如凌清清所料。
二人相处, 蔺不烬也未能避免沾染上追踪粉。
是以凌清清一早就发现了尾随藏匿的蔺不烬。
男人的脸色有些阴沉:“就算发现我又能如何?凌清清!你难道不想为你师父报仇了?!”
凌清清掌心凝力, 毫不犹豫纵身向他攻去:“自然想!”
“那你这是在做什么?!去将跂踵灵珠放入水天门, 杀了那些人啊!”
“报仇!”凌清清化气为剑形, 向蔺不烬斩去,“这世道对师父不公, 我自然会为师父讨回公道。何需你来指点?!”
“从始至终,都是你在背后利用人心之恶, 促成白帝崖的一切,若要问罪,我第一个应拿你是问才对!”
蔺不烬侧身避闪, 冷笑道:“世人心中之恶并非因我而生。他们本就丑恶贪婪, 愚昧无知,就算没有我, 白帝崖那种事迟早还是会发生!”
“凌清清,我只不过是善意提醒你, 别再沉浸什么悲悯救世这种荒唐无聊的戏码当中了。”
“那些卑贱的蝼蚁们,根本不值得你同情,你又何必因他们而受制,不如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卑不卑贱你又凭何而论断?!”裙袍随着步伐拂掠而起,凌清清袖中霍然飞出数道寒光:“而我如今唯一想做的,便是杀了你!”
“冥顽不灵!”蔺不烬嗤笑,“世人大多数就连他们都不会把自己当成人来看,无数功成名就下究竟又有多少枯骨?你又何必在意他们的生死。”
“像你这种人根本就不会明白——”
凌清清的眸光闪了闪,似乎想到什么,“也对,身为恶种,你根本就无法拥有作为人完整的七情六欲,根本不能算是人。”
从蔺不烬当初的那些言语中,无一处不透露着他对凡人的蔑视与厌恶。
凌清清那些话,对他来说本应不痛不痒才对。
可蔺不烬却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处一般。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明州三江江底的水天之门只会为九天之上的神灵打开,从你踏入明州城的这一刻起,便注定跂踵灵珠会进入那里,引发人世灾疫。”
“凌清清,你根本没得选!”
看着少女逐渐沉下的眉眼,蔺不烬倏地笑了。
“你阻止不了它的。没有剑,你什么也不是!”
蔺不烬话音方落,凌清清转瞬出现在他身后,挥出手中的影剑!
蔺不烬抬臂挥出一道结界阻挡,却瞬间被凌清清打散,他连退数步迅速比上,却还是被少女手中虚幻化出的剑气所伤。
凌清清再次聚气为剑,眉眼凌厉:“那你又算什么东西?!”
蔺不烬抹了一把唇角的血迹,目光越过凌清清落在了她身后狂卷而起的风浪。
水天相连,江面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旋涡。
凌清清袖下的跂踵灵珠似乎受到某种感召,忽而爆发出阵阵血红的光芒,似要冲出她原本设下的那道薄弱封印。
蔺不烬不怀好意地提醒道:“要开始了。”
凌清清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一般,迅速向他靠近。
少女手中灵力赫然爆发出一道灼目耀眼的白光,光芒转瞬幻化成一把巨剑,她虚空握住巨剑,纵身劈斩而下!
附近无傀儡可供其控制,再加上蔺不烬的元神在皇宫与勾陈宫时曾多次受到重创,根本躲不下凌清清的攻势。
他正面迎上剑气,顷刻间被撞至数丈外,身下砸出一道深坑。
而此时凌清清的情况也并未好到哪里,气海几乎要被抽了个干净。
跂踵灵珠再次躁动起来。
蔺不烬一边喘着粗气,一边爬起身,全然不顾身上的疼痛,冷嘲热讽:“我说过,你阻止不了的。”
凌清清没有去看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盯着掌心中的跂踵灵珠。
神态异常平静。
不知为何,蔺不烬心中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在彻底看清凌清清手上的动作后,蔺不烬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惊恐,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瞬间冲上脑门,他愕然暴喝:“你要做什么?!”
他踉跄着爬起身,“停下!快给我停下!”
经脉之中的灵力在迅速流失,所剩无几的灵力尽数汇聚于掌心,凝成一道光球。
凌清清充耳不闻,只是垂下眼眸。
不够、还不够。
呲——
在蔺不烬震惊的目光下,凌清清用另一掌化气成刃,陡然捅入腹部,生生剖出自己的灵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