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鹤仪虽从未接触过什么修真仙法,但她感觉得到这几人中凌清清身上的“气”比其他人都要强,而且另外三人似乎都不自觉地以她为中心。
长公主收回思绪,搁下杯盏,眼皮抬了一下,勾了勾唇角。
看着神情的细微变化,小凤凰以为长公主定会应下。
谁知——
“若是不能呢?”
小凤凰拨弄了一下腰间的玉坠。
凌清清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似乎早就料想她会这般说。
少女笃定道:“长公主殿下一定会答应的。”
“嗯?”姜鹤仪挑眉。
“若是本宫对你们口中那位‘故人’不感兴趣呢?”
“你们是修真中人,修真与我皇朝关系虽称不上交好,但一向也井水不犯河水,至多也是一些民间的贸易往来,我又怎知你们是不是别有用心?”
姜鹤仪说话一向如此刻薄,不给他人留半分情面。
凌清清也不恼,她站起身,微微一笑:“因为我信殿下如今应该猜到了我们口中那位故人究竟是何人。”
姜鹤仪狐疑道:“你就这么确定?”
凌清清眼睫颤了颤,并未言明,只是道:“殿下是聪明人。”
长公主的指尖在桌台上轻轻叩了叩,接了她的话:“若本宫猜错了,那岂不是说明本宫不够聪颖。”
凌清清话锋一转:“想来殿下既然对这位故人也极是好奇的。”
小凤凰听着二人你一言我一语,有些晕头转向,他暗戳戳地扒了一下凌清清的袖子。
——她们到底在说什么?
这每个字他都认得,为何串成一句话他就听不懂了,刚才那长公主不是亲口说不感兴趣,现在凌清清口中她怎么就变成好奇?
凌清清回头看了少年一眼,动作连贯流畅,将方才从外边拾来的一片梧桐叶递给他。
入冬的梧桐叶多是一副干枯蜷曲的模样,可凌清清给他的那片梧桐叶通体金黄,叶面舒展,极是漂亮。
小凤凰喜欢得紧,立马松开了攥住凌清清袖子的手,转移了注意力。
少女仿若无事发生般,抽回袖子,转身继续对长公主道:“殿下当真不见吗?”
少女话音一落,姜鹤仪才察觉自己竟被她套了话。
凌清清面不改色地望着座上雍容华贵的女子,从第一次入城开始她便一直察觉到附近有暗卫跟随,原先她一直没弄清来历,见他们只是暗中潜伏,没有任何动作,是以并未在意。
但入了公主府后,她便确定了他们的来历。
这些都是长公主养的暗卫。
就连当今圣上都未积蓄力量培养暗中势力,她一个公主却能有一批如此训练有素的精良暗卫,由此来看她的戒心极强。
以长公主的性子极为可能随意寻个理由回拒打发他们。
长公主开头既有意试探自己,凌清清便顺着她的话,让她亲口承认她对自己所说的这位“故人”并非不感兴趣,不仅如此她还早就在心中猜测起那人的身份。
长公主是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容不得自己说错半句话。
姜鹤仪脸色微变,看向凌清清的眼神多了分谨慎。
还以为是个大家闺秀的温婉人儿,没想到是她小瞧她了。
凌清清说的不错,她确实很想见她口中那位故人,但她在这暗涛汹涌的诡谲朝局中步步为营多年,除却面对方知昀那个不人不妖的祸害以外,早已练就了一声藏事于心、不动声色的本事。
两人见面不过短短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她便这般轻易地洞察了自己的想法。
长公主感受到一丝胁迫的危险感。
凌清清与她目光交汇,从容不迫。
“长公主不必担心,我等并无恶意。”
最终,长公主做出了让步。
“罢了。”
她向身后之人摆了摆手:
“其余人都下去吧。”
吱呀——
直到正堂的大门被关闭,凌清清挥手在四周布下结界。
长公主见状,正要开口。
凌清清率先道:“皇城内傀儡众多,稍有不慎便有消息走漏的风险,还望长公主殿下见谅。”
姜鹤仪的脸色这才稍稍缓和了下。
“苏霖。”凌清清回头去看身后的少年。
小凤凰回了神,将梧桐叶塞入怀中,紧接着便拽下腰间的玉坠,又从袖中掏出一叠黄纸来。
长公主双眉紧蹙:“这是做什么?”
小凤凰笑眯眯道:“殿下等会就知道了。”
话落,他手指翻转很快折出一个纸人来,桑时若与宋惯生二人依据他们来前商量的那些,同时以灵力为媒在纸人身前身后画上了一串符文。
姜鹤仪目光未动,恍惚间似乎看到有一道虚影从玉坠中剥离,附在了纸人的身上。
小凤凰在指尖划出一道血痕,将血液滴在纸人身上:“起!”
顷刻间,纸人得令般“骨碌”一下爬起身来。
姜鹤仪从前见过无定门的方术士用过这些小把戏,但这些东西原本是祭祀之用。
他们这是要做什么?
她正要开口询问,却见那纸人突然调转方向,“面”朝她,脆生生地喊了一句:“皇姐——”
长公主瞳孔紧缩,可防备心下意识让她以为这些不过是凌清清他们的小把戏,她正准备扭头质问,却听那道熟悉而又急迫的声音再次响起。
“阿姐,阿姐,我是易儿……”
长公主背脊一僵,闭了闭眼,思绪千回百转,仿佛回到了从前冷宫二人相依为命的日子。
从前,他们姐弟二人因生母不受父亲喜爱,再加上也故去得早,是以一直被打发在偏僻行宫住着,多亏明德姑姑的接济这才平安长大。
大邑在这十年间换了不少皇帝,最初帝位被老皇帝传给了皇太子姜呈头上,他荒淫无度、残忍暴虐,在害死明德姑姑后没多久便撒手去了,而这帝位便阴差阳错落在了她那软弱又不受宠的父亲头上。
后来,父亲因处理朝政不当,引百姓众怒,又被在外镇守边土的六皇叔以“为百姓开太平之世”逼宫而亡。
冷宫外变不变天,皇帝究竟是谁,对他们姐弟二人来说顶多是皇帝的名字换了一换,他们根本不在乎。
姜鹤仪不恨她这位“六皇叔”杀了父亲,但却痛恨先帝姜呈逼死了明德姑姑。
自六皇叔坐上皇位后,他们姐弟二人的处境却要比从前更难,六皇叔将他们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心想将他们除之后快,但他在外毕竟立了“明君”这一形象,便只能暗中加害他们姐弟二人。
当时的姜鹤仪被那些明枪暗箭弄得精疲力竭,一如惊弓之鸟,听不得外边的半点动静。
那日她与易儿轮流守门,因内务府送来的东西都被做了手脚,她已整整一日没吃过东西,夜半三更生生被饿醒,她原本想起身喝点水缓解腹中的饥饿感,却听到忽然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她握起手边的木棍,紧绷着身子等在门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姜鹤仪抓准了时机刚要提棍砸落,那身影似乎有所察觉赶忙道:“阿姐,阿姐,我是易儿……”
姜鹤仪愣了愣,忙丢开手中的木棍,将他拉到自己面前。
“你何时跑出去?!你知不知道外面现在有多少人想……”
“阿、阿姐……”小姜易翻墙时不慎摔伤了腿,走路时一瘸一拐,却不敢让她看见,他努力保持着身形,不被瞧出端倪,一面又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他打开手中的帕子,双手将那半只烧鸡捧到她面前,献宝般:“阿、阿姐,这是我从内膳阁偷来的……”
残剩的烧鸡因搁置许久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肉香气,但在那时的他们看来,却胜过一切山珍海味。
……
尽管在凌清清一行人递来拜帖,姜鹤仪便依据那日桑时若的话猜出了大概,但出于对修真中人的戒备,她无法完全信任他们。
毕竟那时桑时若所知的一切都是从凌清清那听来的,若究其细节,她也一概不知。
可如今亲眼所见……
她喉头有些干涩,不确定道:“易儿……?”
“阿姐!”
见皇姐认出自己,小皇帝高兴而又笨拙地驱使着纸人身躯,跌跌撞撞地朝她脚边奔去。
长公主背影挺拔,抿唇盯着那道矮小的纸人身影。
终于,她紧绷的面孔出现了一丝裂痕,她俯下身躯向纸人伸出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第113章 勾人
入夜。
小凤凰吃饱喝足后, 端了盘瓜子果脯上了酒楼天台透风,原本他是想待在敞厅内看看外边的风景,却不想忽然瞥见了对面凭栏处凌清清的背影。
这入了冬的帝皇都, 夜风吹起来倒真是有些要人命。
小凤凰哆嗦了一下,缩着脑袋揣稳盘子走到少女身边, 顺着她的目光朝外看去。
“凌清清,你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酒楼正处帝都最繁华的街道,近日里都城虽开了宵禁,但多数百姓耐不出严寒, 天一黑便不再出门了, 再加上入冬后运河结了冻, 外边的商队进不了帝皇都, 这炭火灯烛和粮食的价格涨了不少。
百姓们都缩衣紧食, 为省些口粮钱, 早早熄了灯烛。
从酒楼的望台朝下看去, 只能瞧见黑压压的屋舍偶尔冒出一星半点的灯火,街市上鲜少有百姓出现, 至多也只是巡城的守卫。
少女的瞳眸中映入了整座帝皇都的夜色,她淡淡道:“没什么。”
小凤凰撑着栏杆, 将半身探了出来,转过脸去瞧凌清清脸上的神情,不满道:“你又骗我, 明明就是有心事。”
少年往嘴里塞了几根芝□□和江米条, 故意将它们咬得嘎嘣直响,似乎想要借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
可他嘴上却说:“好吧, 不想说就不说吧。”
凌清清收回视线,回头看他, 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你也不怕崩到牙。”
小凤凰哼哼唧唧:“我牙好着呢!”
凌清清无奈摇了摇头,目光再次投向融融夜色当中去。
过了一会儿,她主动开口道:“我在想那日鬼界黑水河结界下的事情。”
黑水河?
小凤凰疑惑道:“冒充鬼龙王的鬼蛟不是早就被你杀死了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之前他听凌清清讲起过此事,可听起来除却那鬼蛟对付起来有些棘手外,似乎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凌清清叹了口气:“问题不在鬼蛟,而在张子琰。”
小凤凰眨了眨眼。
张子琰?
这话是什么意思?
凌清清望着掌心那块被灵力包裹的阴阳鱼,声音顿了一下:“我在想那块阴阳鱼既是当初封印恶种所用的灵器,为何会出现在张子琰身上。”
小凤凰放慢了手中动作:“兴许是巧合?”
凌清清敛眸道:“可我不信会有那么多巧合,而且鬼界各大阎罗城的地界不输于人间十二州城,为何他寻不到入黑水河的法子,却偏生能遇上我。”
“我觉得他有事瞒着我。”
苏霖一听,也觉得有些可疑。
“可我看他似乎是个忠义之人……虽然当初为救三公主答应替蔺不烬做事,脑子浑了些……”
“但他不是也没做成吗?”
“仅凭这些,怕是算不上证据。”
“不,还有。”
凌清清摇了摇头:“苏霖,我问你,你在鬼界这些日子,心脉是否受到了影响?”
小凤凰下意识想要否认,但对上少女坚定的眼神,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
虽然有灵力护体,但鬼界的环境毕竟不适合长留阳间的活人生存,心脉灵力受损再正常不过。
“我们二人只在鬼界待了短短十日,便能轻易感受到阴气对身体的侵损,估算下来,我们在鬼界至多撑不过两个月,但按照张子琰自己的说法,他被藏于鬼界数月,还是在重伤的状态下。”
“你是怀疑张子琰说谎?”小凤凰皱了皱鼻头。
“张子琰身上的阴气骗不了人。”
苏霖听她一提点,忽然想起什么。
“对了,在无方界与他汇合时,我也感觉到他身上沾染的阴气似乎太重了。”
小凤凰摸了摸下巴:“无论是在酒楼还是在石围天坑我都没察觉到他身上有阴气,后来他为寻三公主在鬼界待了也不过几日,哪来那么重的阴气?”
凌清清点了点头,补充道:“那日在鬼界,他主动要我探他身上的阴气,那时没有那么重的。”
小凤凰:“所以你怀疑这阴气并非此行所沾染,而是一直存在,只不过从前被他用其他法子遮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