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常理,她不应该推开侯爷,应该趁热打铁,与他更进一步。
可她忍不住觉得压抑难受,分明侯爷的掌心光滑柔软,比那家伙舒服许多,她仍感觉像有针扎一般,多接触一刻都是煎熬。
林知雀双手颤抖,内心挣扎良久,终究抵不过下意识反应,手上力道瞬间松开,双臂僵硬地垂落下去。
“哗啦”一声,随之掉落在地的,还有手中的茶盏。
滚烫的茶水倾洒而出,二人始料未及,皆是愣在原地。
好巧不巧,她忍无可忍之下根本顾不上别的,任由茶盏朝着侯爷身上泼去。
刹那间,烫手茶水尽数倾倒在裴言昭的手上,烫得他不得不撒开林知雀,手心手背通红一片,皮肤绵软起泡,渐渐肿起一大块,像是蒸熟的猪蹄。
“嘶——”
他疼得弯下身子,另一只手握紧小臂,风度翩翩的面容变得狰狞,脸色一片煞白,下意识想要喊出声,终究顾着颜面没有这么做,只是一个劲吸凉气。
“侯爷,您怎么了?!”
林知雀才反应过来,大惊失色地虚空扶着裴言昭,却没有其他动作,围着他团团转,急得红了眼眶。
方才她当真是无心之失,谁让侯爷莫名其妙摸她的手,还执手相看那么久,这才一个没忍住......
不过,见他仅是烫伤,她就不再担心,暗中还觉得无比舒畅。
今日忍了很久,她已经用尽所有努力,着实有些绷不住,或许是希望茶盏倾洒的。
一想到那牵过殷惠儿、拉过别的姑娘的手,如今伤痕累累,再也不能碰她的时候,竟很想侥幸地笑话一下。
林知雀克制住蠢蠢欲动的唇角,眉头紧锁,泫然欲泣,满面皆是自责与悲伤,盯着侯爷的手左看右看,一副恨不得替他受罪的模样。
“你很担心我?”
裴言昭疼得冷汗直流,嘴唇都变得惨白,无意间抬眸,瞥见林知雀两汪眼泪,楚楚可怜,一时间不忍责备。
“当然了!”
林知雀脱口而出,回答得没有半分犹豫,眼底的担忧都没收回去,心底狠狠认同。
她怎会不担心?
好不容易有了表现的机会,端茶送水,却把这尊大佛烫伤了。
侯爷要是因此废了一只手,婚约彻底没了指望,她就前功尽弃,白费了那么多心思。
“嗯......我是说,侯爷的手是挥毫泼墨的,若是因我而受重伤,不仅要忍受痛苦,还会因此耽误大事,我真是罪该万死!”
林知雀立刻改口,泪水蓄满眼眶,亮晶晶直打转,忏悔般凝视着侯爷的手。
刚说完最后一句话,左眼就精准地留下一行清泪。
“无妨,我没事,此事不怪你,别怕......”
裴言昭心尖一软,无力抬手替她擦拭眼泪,却早已将所有责怪咽下去,自认倒霉地长叹。
其实照他的性子,无论有心还是无意,都要重重责罚,让他们陪着受苦。
但他今日才发现,林知雀确实有点特别。
她开窍晚,反应慢,只会捧出一颗心接近他,之前还因他受过委屈。
这回失手烫到他,应该怪他没及时回避,不能怪这个笨拙的姑娘。
屋内闹得太大了,千帆立刻冲了进来,惊惧地望着侯爷,迅速差人去叫郎中,恶狠狠地瞪着林知雀,吓得她眼泪流得更真情实感了。
“千帆,不许凶他。”
裴言昭出声制止,好言好语哄着林知雀回去,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倚靠在檀木椅上,问道:
“你说,若是一个姑娘,之前对你无甚情趣,突然处处讨你喜欢,这是为何?”
“侯爷,属下未曾娶妻,不懂这些。”
千帆侍立在侧,沉吟道:
“但看话本里,这应当是吃醋吧?”
听罢,裴言昭出神片刻,想起前几回与她见面的场景,觉得很有道理。
他兴趣盎然地弯了嘴角,吩咐道:
“林姑娘下回要来,你不许拦着。”
*
回到倚月阁,林知雀累得两眼一黑,瘫倒在美人榻上。
她手脚发软,望着逐渐黯淡的天色,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桂枝识趣地没有打扰,端上丰盛的晚膳,侍候她吃完了才开口询问。
彼时,林知雀再次软趴趴倒在榻上,愤然地拍案而起,连声喊着离谱。
先是裴言渊不清不楚地“教导”她,还扬言要考验与惩罚她;
再是去侯爷书房,莫名被他看出有人指点;
最终烫伤了侯爷,竟能毫发无损地回来。
而且,她看侯爷那样子,似乎还乐在其中。
......该不会有什么难以言喻的癖好吧?
思及此,林知雀在原地石化,愈发觉得这俩兄弟是人间极品。
连癖好都这么让人......瞠目结舌。
可怜她孤零零一个人,夹在两条大灰狼中间斡旋,不知哪天会被谁吞了。
桂枝侧耳倾听,怎么看都觉得一切在变好,一个劲鼓励她,却听她道:
“你不懂,我从未这么累过。”
林知雀一口气松下去,没骨头似的躺下,愁苦地扯了扯嘴角。
看似简单的事情,一来二去,变得无比复杂。
她在这之间晕头转向,疲于应付,只能顾好每一个眼下。
至于以后得事情,是否会有无穷祸患,她根本没力气去想。
“说实话,实在不行咱就走人吧。”
林知雀又开始打退堂鼓,嘟着嘴抱怨道。
“不行啊小姐,今日奴婢取了信回来,估摸着是姑妈的。”
桂枝一拍脑袋,这才想去要紧事,连忙从匣子里拿出信封,当着林知雀的面拆开。
二人脑袋靠在一起,借着微弱烛光辨认字迹,絮絮叨叨地念着。
“姑妈说,路费愈发贵了,再谈不下那几亩地,怕是没银子来了。”
林知雀顾念桂枝识字不多,言简意赅道。
“这可如何是好?小姐在京城没有亲眷,往后日子难过呢。”
桂枝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焦急地推了推她的肩膀,问道:
“姑妈地租的事儿,小姐问过侯爷了吗?”
林知雀捏紧信纸,不争气地摇头。
并非她不想问,而是刚把侯爷的手烫成猪蹄,问什么都是个“不”吧?
“小姐先别想了,还有机会呢。”
桂枝搂着她安慰,思忖道:
“话说回来,这次还是二公子教导的功劳,否则侯爷绝不会如此好脾气。
不如小姐再去请教一番,说不准侯爷一高兴,咱们所有事儿都有着落了。”
“还要去啊!”
林知雀愁眉苦脸地喊了一声,欲哭无泪地陷入沉默。
上回那家伙说要考她是否学好了,她不用去都知道,肯定没学好啊!
还有比侯爷的下场,更有说服力的印证吗?
她知道裴言渊的性子,说好了会惩罚,就一定会做到。
仅是学习其中奥妙就很伤脑筋了,再加个惩罚......
那家伙非把她吃了不可。
“唔......小姐想让姑妈进京吗?”
林知雀坚定地点头。
“小姐还有更好的办法吗?”
林知雀坚定地摇头。
“那不就成了。”桂枝无奈摊手。
林知雀长叹一声,闷头就睡,悄悄含泪点头。
*
几日后,她心绪缓和不少,不似之前那般躁动不安,每日静心盘算事情,愈发期望姑妈能进京。
相较之下,其余糟心事儿都变得不重要,随着时间慢慢淡忘。
她向来认定了一件事,就会坚定执着地做下去,无论何时都纯粹地前行。
婚约如此,去竹风院如此,姑妈的事亦是如此。
林知雀换了身再寻常不过的衣衫,提前与桂枝打了招呼,独自一人敲开了竹风院的门。
“哎呦,是姑娘您呀!”
嘉树惊喜万分地迎她进来,边走边热络地闲话,行至颓败小屋前才停下,不好意思地挠头,道:
“麻烦您等会儿,公子今个儿要出门,正更衣呢。”
林知雀客气地应声,心道还挺巧。
她恰好今日来讨教,顺便把她带出去指点一二,更加名正言顺了,只是不知他要做什么。
她如此想着,刚想找嘉树套话,一回头才发现早就没了人影。
庭院空荡寂静,唯她一人伫立不动,百无聊赖地在小屋前等待。
风吹起竹叶,林知雀随手捻起一片,沿着脉络撕着玩,绕着小屋活动腿脚,慵懒地打哈欠。
她无意间绕过前门,走到侧面之时,一扇小窗映入眼帘。
早已没了窗纸,窗棂腐朽不堪,春风倒灌而入,一眼望去能看见屋内的身形。
那人宽肩窄腰,身姿颀长,背影瞧着略显清瘦,可褪去松垮寝衣,脊梁坚实硬挺,隐约可见纵横的肌肉纹理。
一束晨光悄然探入,映照得他肤色雪白,连投射在地面的影子都修长俊逸。
那人利落地换好衣衫,遮住引人注目的身材,一丝不苟地系好每一处衣带。
尽管在春日,他还是微微侧身,将衣领都系得严实,只露出线条硬朗的颈与喉结。
林知雀看得发怔,一时间忘记这人是谁,也没有移开目光,杏眸直勾勾地眨巴着。
直到裴言渊转过身,猝不及防与她四目相对,墨色眸光意外地凝滞,她才回过神来,百口莫辩地埋下头。
那家伙该不会以为,她是故意偷看吧?
天地良心,她才不像某个登徒子,能做出这种龌龊事儿!
方才还在想,这身形瞧着有些熟悉,想多看几眼辨认一下。
如果早知是这家伙,她宁可自毁双目!
林知雀无措地在原地打转,分明这次心绪没有多激烈,可脸蛋还是不由自主地发烫起来。
她越是刻意忘记他的身形,就越是容易回想起来,一来二去折腾得双颊更红了。
“何必呢?”
裴言渊透过破败窗户,将她的脸色尽收眼底,眼睁睁看着白软面团,一点点变成红柿子,掌心托着降温都不管用,羞怯地蹲下身藏匿踪迹。
他淡淡开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却无端带着一丝嘲讽,勾唇道:
“你可以进来。”
“我才不要看!我不是偷看,真的不是!”
“......原来你偷看了?”
林知雀愣怔地住口,双手从眼前挪开,懵懂地抬起头。
那家伙已经换好衣衫,伫立在窗台边俯视着她了。
她舒出一口气,生怕见到他方才没啥衣料的模样,可一想到他的话,再次陷入沉默。
怎么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越来越像偷看了,实在是可恶!
刚刚那话,她还以为,裴言渊请她进去,近距离欣赏来着。
毕竟他是狂野放浪的登徒子,很有可能这么想嘛!
林知雀脸颊红得滴血,耳根都红透了,窘迫地趴在窗户下面,不想和这个讨厌鬼说话。
“再不进来,我要走了。”
裴言渊唇角弧度愈发大了,目光依然波澜不惊,看着窗台下的身影,如同看着一只做错事心虚的猫儿。
闻言,林知雀果然身形一动,硬着头皮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绕过窗户,从正门进去。
确实有些难堪,可她惦记着正事,不想因小失大。
罢了,她与这家伙相识以来,也不是第一回 难堪了。
“咳,我这次来,还是有事请教二公子。”
她轻咳一声,脸颊潮红尚未褪去,闪烁眸光不停地偷瞄他的脸色,手指紧张地卷着衣角。
“哦——”
裴言渊拖长了尾音,一步步行至她身侧,幽深眸光上下打量,答非所问道:
“上回的衣衫怎么不穿?不喜欢吗?”
“不不,非常喜欢,怕穿坏了可惜。”
林知雀连忙摆手解释,不知他为何忽然问这个,把话头扯了回来道:
“二公子教得很好,可否再教一回?”
“一件衣裳,没什么可惜的,下回穿来见我。”
他依然没有回答,还是说着那件衣裙,深沉眸光扫过她时闪烁一下。
穿坏了,正好可以做新的。
“都依你,只求那事儿......”
林知雀攥着袖口,不好意思三番五次提起“教导”,只能极尽暗示。
“嗯,上回教的,温习过了吧?”
裴言渊漫不经心地问着,身子靠在衣柜上,顺手从抽屉中抽出一条腰封。
他熟练地把玩搭扣,素白修长的手指,反复在玄色布料上摩挲,却始终没有系在身上。
“二公子要考我?”
林知雀颔首,声音微弱不少,瑟缩一下肩膀,面露难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