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到这个份上,雪棠总算放下心来,只心疼沈离左手夹菜辛苦,主动给沈离布菜。
她夹起一块儿笋片,嘟着嘴唇吹凉,抬起手臂往沈离唇边递去,夏衫轻薄,衣袖顺着手臂滑到肘弯,露出白得晃眼的藕臂。
沈离的目光在她的藕臂上一扫而过,而后把笋片含到口中,眸中光华流转,酝酿着雪棠瞧不懂的情绪。
一餐饭用毕,雪棠方拿出自己精心准备的五色络子,她赧然一笑,对沈离道:“我的手艺不好,但好歹是一片心意,只盼着这五色络子能驱邪避瘟,为皇兄祛病消灾。”
端午有送五色络子的习俗,雪棠编了好几日,也只准备了两只,一只沈离,另一只给贵妃。
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姑娘,若不是真的希望他平安顺遂,又如何会费心打络子,心里涌过一股暖流,沈离站起身,开口对雪棠道:“我很喜欢这络子,就劳烦你给我系上罢!”
雪棠点点头,俯下身将沈离腰间的蹀躞带解开,扯着络子往上面系。
她虽然娇小,身条却极玲珑,俯身的时候将衣衫抻得紧紧的,烟柳色的长衫贴在躯体上,愈发显得腰肢纤细、臀部丰润。
沈离凝着雪棠的腰肢,眸光越来越暗。
他握住雪棠素手,拉着她坐到一侧的茶榻上 ,温声道:“你是我最疼爱的妹妹 ,只有顶顶尊贵的男子才配得上你。”
“傅世子是个周全的,但身份到底不够显赫,近几年江南水患严重,乌江每每到了雨季便要决堤。
我欲把傅狮子派到江南修筑乌江河堤,待他功成就封他为王,世袭罔替。”
“等他封了王,你嫁给他便不算委屈,便是你们的子女也可享受皇家的庇护,生生世世富贵无双。”
第31章
雪棠鼻子发酸, 感动地简直要热泪盈眶,小时候皇兄就顶顶疼爱她,现下愈加周全, 不仅为了她开罪德太妃,甚至还爱屋及乌,为她未来的夫婿苦心筹谋。
感动之余, 雪棠心里又涌出深深地愧疚之感,傅修安只是她离开京都和母妃团聚的幌子,按理她不该欺骗皇兄,可事关母妃、事关整个宣平侯府的生家前程,她不敢轻易把真相说出来。
既存在隐瞒,就不能再平白接受皇兄的好意,雪棠思忖片刻, 厚着脸皮转圜:“傅世子相貌堂堂、才华横溢,是罕见的好郎子,我钟意的是他这个人,无论他的身份尊贵与否, 我都不在意,莫说将来他还能承袭宣平侯的爵位, 哪怕他只是一个白丁,与他在一起我也甘之如饴。”
“是以,皇兄虽是好意,却实在无需大费周章,并不用为了我的富贵给傅世子加官进爵。”
没有开窍的姑娘, 说起情爱来大胆又热烈, 她无知无觉,沈离却醋翻了天。
沈离原就打算置傅修安于死地, 现下更是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他城府深,内里恨极了傅修安,面上却半点不显,依旧是那副光风霁月的模样。
“妹妹不需要,皇兄却不能不给,你是皇兄捧在手掌心长大的珍宝,皇兄总得将你安置的妥妥当当才能安心,那王位便当是皇兄给你的嫁妆!”
话说到这个份上,雪棠再没有拒绝得余地,忽得想起傅修安曾说过他正在修撰一本古籍,十分要紧,于是道:“傅世子手头还有一本古籍需修撰,还望皇兄能宽宥几日,待他把手头的公务完成了再派他到江南修筑河堤。”
沈离有的是耐心,自不急于这一两日,当即便应允了。
夜幕降临,月亮高高升起,照得黑夜犹如白昼,雪棠沿着甬路往长乐宫折返,走到长乐宫门口,忽见宫灯下站了一人,那人衣袂翩翩、犹如谪仙,不是傅修安又是谁?
“世子怎得在夜间进宫了?”雪棠讶然。
傅修安环顾四周,见左右无人,这才低低开了口:“贵妃娘娘给九公主做了一个辟邪香囊,这香囊原本是娘娘送给公主的节礼,因着小厮脚程太慢,这才耽搁到晚上才送到京都。
虽说晚了一些,好歹端午还没过去,微臣便连夜给公主送了过来。”
他原想亲自把香囊给雪棠系在腰间,却又担忧唐突了佳人,只得把香囊放在手掌心捧到雪棠跟前。
雪棠垂下眼眸就把香囊系到了腰间,左右时辰还不算太晚,她便把沈离欲要给傅修安加官进爵的事情说了出来。
傅修安也没想到沈离会为雪棠做到这个地步,他倒是平白受了恩惠,他心里过不去,先是向雪棠再三道谢,复又携着她前往太极宫谢恩。
皎洁的月光自天际挥洒而下,映在碧湖上,荡起粼粼波光。映在人身上,
就仿若给人镀了一层光晕,柔柔的,让人看起来愈发美若天仙。
不知是月色太美,还是感情积攒的太多,急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傅修安终是再忍耐不住,拉住雪棠的衣袖顿住了脚步。
“九公主。”他凝着雪棠低低唤了一声,“现如今我因着你的缘故深受帝恩,你是否想过把这份恩情在我身上讨回来?”
雪棠眨眨眼睛,不知其意。
她的眼睛又大又亮,清澈如水,那副懵懂的样子愈发让人欲罢不能,傅修安深吸一口气,接着道:“我以鞍前马后、画眉梳妆来回报您如何?”
他表现的风轻云淡,却因为紧张,掌心濡湿了个透彻。
只有最亲近的男子才可以为女子画眉,雪棠知道傅修安是在委婉的向她示好。
傅修安有一片赤诚之心,又难得的文雅识礼,无论身世还是样貌都无可挑剔,便是放眼整个大英也寻不到几个能与相较的郎子。
雪棠知道让她和傅修安订亲是宣平侯与贵妃深思熟虑过的结果,二人假戏真做更是贵妃的心愿。
郎子倒是好郎子,父母也是一片慈爱之心,只是自己约莫还没有开窍,总感受不到话本子所描述的那种悸动。
可世间又有多少怦然心动的一见钟情呢,大部分夫妻不都是日久生情吗?雪棠打算给傅修安也给自己一个日久生情的机会,没有感情也无碍,相处的多了说不定便有了。
她仰头看向傅修安,低声道:“你是个极好的人,但我似乎缺少领悟感情的弦儿。”
这是要委婉地拒绝他吗?傅修安的心倏得便坠入谷底,乌漆嘛黑再见不到半点光亮。
他不是死皮赖脸的性格,起先向雪棠表白已被拒绝过一次,现下好容易鼓足勇气道出了真心话,没成想又碰了一鼻子灰。
虽说他心悦雪棠,有着非卿不娶的决心,可既被三番两次拒绝,以后也不好再表明心意,免得有死缠烂打之疑。
活了近二十年,傅修安才领悟了伤情的悲怆,屡次被心爱之人拒绝可真是难受,黯然神伤之际,雪棠的声音再次在耳边响起。
“我现下对你无意,但不表示一直对你无意,我想给你个机会,倘若你能让我动心,我便与你假戏真做。”
她的声音小小的,却有着出乎意料的效果,犹如一道亮光,生生劈开黑暗,将他救了出来。
傅修安惊喜万分,条理分明的人,此时开始语无伦次表决心:“多谢公主给我机会,以后我定会好好表现,争取得到公主的芳心。”
“公主喜欢吃什么,抑或喜欢穿什么?南边儿的绸缎比北方的精细,我给公主送两匹花萝如何,花萝轻薄,最适宜夏日穿。”
“公主若不喜欢花萝,我便给你送几批瑞锦,瑞锦虽没有花萝轻薄,但胜在花色艳丽,你生得好,最衬鲜艳的花色……”
不过片刻,傅修安已零零碎碎把吃食和衣物都唠叨了一遍,过日子嘛,总要落实在衣食住行上才不至于漂浮,傅修安的表现虽缺少文人之风,但真的很难让人不心动。
雪棠含笑接受了他的好意,说了几样自己喜欢的料子,傅修安这才停将下来,赶忙用心记住,打算到了第二日就派人送到长乐宫。
二人沿着临湖的水榭向太极宫行走,走到水榭中间,忽听到一声极低的娇嗔,那声音虽低,却实在熟悉,雪棠顿住脚步,透过月洞窗看向声音的来源。
入目是一个容色英丽的妇人,那妇人身穿大红色缂丝阔袖衫,头发半披在肩头,慵懒又妩媚,因着丰腴,露出了大半个胸脯,和雪棠印象中威严的模样大相径庭。
“这荔枝冰镇过,味道最是鲜美,娘娘且尝一尝!”云峥从石桌上拿起一颗荔枝慢悠悠走到王太后身边。
俯下身,揩着白嫩的果肉,向王太后喂去。
约莫是荔枝太过于滑嫩,倏得一下从他指尖掉落,直直掉到王太后颤巍巍的胸脯之上。
宫人失手将荔枝掉在太后身上,丢掉半条命都不未过,云峥却丝毫不显慌乱。
他含笑看着王太后,身子越俯越低,直至和王太后的肩头平齐才停下来,他低下头,薄唇在洁白的酥山上缓缓移动,直到含住那颗荔枝,才停将下来。
眼前的情形太过于yin mi,雪棠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亲昵的二人,怔愣在原地。
这时只见云峥复又站起身,他扣着王太后的下巴,一点一点挑起来,俯身把口中的荔枝渡到她口中。
雪棠愈加震惊,眼睛瞪得溜圆,简直要从眼睛里瞪出来一样。
这边王太后吃完荔枝,扶着云峥欲要回宫,傅修安唯恐被发现,忙握住雪棠的素手,拖着她向前方走去。
二人脚步急促,仿若做坏事的人是他们一般,待走远了,雪棠才压低声音开口:“母后竟如此不知廉耻,哪里有半点母仪天下的风度。”
小姑娘心思单纯,见了龌龊之事义愤填膺也情有可原,傅修安却唯恐她被这件事带累,耐着心思提点于她。
“虽说王氏不是圣上的亲生母亲,却是大英的后宫之主,她的颜面关乎皇室的尊严,若没有充分的证据,你断不可把适才的所见所闻告知他人,免得引火上身。”
雪棠知晓傅修安是一片好心,遂沉默着点了点头。
心里存着事,脚程也快了起来,二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太极宫,傅修安这才意识到他还拖着雪棠的手,忙将手松开。
沈离视力极好,远远的便看到夜色中有一对璧人拖着手逶迤前行,他们走的很慢,一边行走一边低语,说不出的熟稔亲昵。
沈离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性子,这次却有些沉不住气,墨黑的眸子一点点沉下去,戾气尽显,恨不得当即便把傅修安的手砍下来。
雪棠见沈离从来不需要通报,直接便进了宫门,一踏入花厅,她就感觉到了异常,抬起头来,只见沈离神色阴沉,满面怒容。
雪棠从未见过沈离这副模样,满心担忧,忙开口询问原因:“可是有人惹皇兄生气了?”
沈离道是,沉着脸说:“怪朕太过于仁慈,这才纵得贼人无法无天,若知道他敢有今日的行径,合该早些将人处死才是。”
他从未如此疾言厉色过,浓重的压迫感让雪棠坐立难安,眸中不由闪过一丝凄慌。
沈离虽恼怒,到底还是心疼雪棠,唯恐吓到她,遂将怒气压将下去,温声与她说话:“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就寝?”
他直直看着雪棠,眸中满是关切之色,半点目光都不施舍给傅修安,仿若他不存在一般。
看到皇兄又恢复了光风霁月之态,雪棠方才镇定下来,低声道:“我与傅世子来向皇兄道谢。”
她与傅世子?他们二人不过订了亲事,八字堪堪写了一撇,又何至于到了出双入对的境地。
沈离瞥了一眼屋外浓重的夜色,眸光愈加深邃。天色这样晚了,他们尚且待在一起,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在无人处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想到这个可能,沈离当即就萌生出了打杀傅修安的念头,阿棠是他捧在手掌心长大的,除却他,谁也不能染指半分。
杀了傅修安不要紧,吓到阿棠可就不妙了。
沈离深吸一口气,总算把目光投到了傅修安身上:“你的心意朕已知晓,朕还有一些贴心话要跟阿棠说,你且到外间候着。”
圣上的情绪转换太快,让人半点头绪都理不出来,傅修安一头雾水的退到了外间。
“阿棠。”沈离握住雪棠那只被傅修安握过的右手,一把将人扯到怀中。
二人离得极近,沈离身上散发出来的侵略气息让雪棠心慌意乱,她下意识便想离沈离远一些,却被沈离牢牢箍住了腰肢。
温热的大掌在她腰间若无似无摩挲着,引起阵阵战栗,当雪棠忍耐不住欲要出声阻止时,忽听沈离哑声问道:“妹妹,青丝绕是不是快发作了?”
想到青丝绕,雪棠的脸颊愈发滚烫,她红着脸点了点头,低声道:“三日后发作。”
沈离“嗯”了一声,把雪棠的散落在肩头的头发缠到指尖慢条斯理把玩,良久,才哑声开口:“三日后我在太极宫等你!”
第32章
雪棠返回长乐宫时已至深夜, 她总觉得今日的皇兄格外反常,至于哪里反常她又说不真切,她隐隐觉得皇兄对傅修安有很大的敌意, 可皇兄是九五至尊、天下之主,他若真的厌恶傅修安,又何至于为傅修安加官进爵铺路?
雪棠百思不得其解,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缘由,她不是执拗的人,既想不出缘由,干脆便不想了,舒舒服服躺到拔步床上,一觉便睡到天光大亮。
刚洗漱完便听宫人回禀,说是陛下来了。
雪棠忙向外面迎接, 还未走出寝屋,便见沈离身穿一袭青色长衫施施然而来,他目光平和,又恢复了以往如石积玉的温润模样。仿若昨夜的反常是她凭白生出来的梦境一般。
皇兄恢复如常, 她也不再拘谨,随口问道:“皇兄可用过早膳了?”
话毕又懊恼起来, 恨不得把适才的蠢话吞回肚子。皇兄日理万机、夙兴夜寐,凌晨便要上朝,又哪里会拖到现在还不用早膳。放眼整个皇宫,恐怕也只她一个会赖床赖到日上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