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底,还是他太心急了,太想攀上这棵合他心意的大树,反而忘记了循序渐进的道理,实在是不该有的失误。
这厢,盛婳打开了门。
宿四肩上覆了一层薄雪,闪身进了屋内,对盛婳汇报道:
“那人已经走了。”
盛婳点点头:“好。”
正巧她也装不下去了。宿四再来晚片刻,柳扬棠估计要拉着她滚到床上去直奔主题。
这几日,多亏了宿四的心细,他发现公主府四周多了好些耳目——没有敌意,纯粹是过来窥探公主府的动向的。
盛婳一听宿四形容,就知道那是皇家特有的暗卫,随即猜到了可能是祁歇派来、特地探查她动向的人。
这大好机会怎么能错过?是以盛婳将计就计,让宿四装没看见,拉着司无咎来了玉音楼,又一反常态接下柳扬棠递来的橄榄枝,来到房中与他私会,演了这出好戏给祁歇看。
他不是不能接受她嫁给崔树旌吗?若她开始流连欢场,他还能这样沉得住气?
此时戏看够了也演足了,人已经跑去给祁歇汇报所见所闻了,她的目的达到了。
盛婳将目光放回宿四身上:“辛苦了,你做得很好。”
“殿下……”柳扬棠在这时走了过来,打量了一眼宿四,询问道:
“这位是?”
盛婳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沉静,没有了方才仿若情人呢喃的轻声细语:
“我的侍卫。”她对柳扬棠抱歉道:
“今日之事,我不会记得,希望柳公子也不要放在心上,往后我还会经常过来听戏。”
这样客套的话语听进耳中,柳扬棠的脸色白了一瞬。
他想不通为何方才还有所松动的她转眼变得如此绝情。
看到柳扬棠黯淡的神色,盛婳顿觉自己好似无意间玩弄了他的感情,有些不好意思,索性对他摊开道:
“因为一些特殊原因,我近来可能要频繁光顾玉音楼,假装与柳公子交情甚笃,不过柳公子放心,该有的出场费我一分都不会少。”
柳扬棠眼神哀伤:“殿下真的以为在下看中这些身外之物,是那种用钱就可以打发的人?”
“不,”盛婳下意识反驳道:“玉音楼进账巨大,柳公子不差钱我知道,但我思来想去,只有这一条门路可以弥补你。”
“弥补?”柳扬棠低笑了一声,有种纠缠不休的架势:
“殿下这算哪门子的弥补?金钱我有,缺的是贵人的垂爱。”
他已经猜到今天的一切可能都是盛婳在逢场作戏,因而执着地想求一个结果。
盛婳不说话了,似乎是在思考一个两全之策。
宿四在身后盯着她,心中暗自期盼她不要说出什么心软之言。
“我还会再来玉音楼的,”片刻后,盛婳悠悠道:“但能不能得到我的‘垂爱’,还得看你。”
第66章 惩恶
听到这话, 柳扬棠的眼睛又亮了起来:“好,殿下可要说话算话。”
宿四握刀的手忍不住紧了紧,心中隐隐有股冲动:他是不是也可以……
这样危险的想法只在心头出现了一瞬,就被他惶恐地囿于心底。
盛婳见把人哄住了, 心头短暂松了口气, 正要带着宿四离开, 门口却不期然传来一道冰寒的声音:
“婳儿。”
门没关,司无咎抬脚进了房,看着房中被两个男人包围的盛婳, 往日清隽温雅的眉眼此刻却覆上一层阴霾:
“怎么不等我, 却跑来这种地方?”
柳扬棠内心闪过一丝不喜,什么叫这种地方?他也没来得及做些什么事, 何以被贬低得如此不堪……但见司无咎周身难掩的贵气, 不像是他得罪得起的人物, 柳扬棠还是把反唇相讥的想法压了下来。
“没什么, ”见到他绿云罩顶的表情,盛婳心里一咯噔, 扯动嘴角干笑道:
“来找柳公子谈些事。”
司无咎淡淡扫了柳扬棠一眼, 想到那个承诺,勉强克制住心中即将倾巢而出的妒意:“既然谈完了就走吧。”
正合她意, 盛婳点头:“好。”
出了外间,柳扬棠还站在门口目送他们。盛婳朝他挥了挥手, 得了他一个柔情满溢的笑容, 才跟着司无咎走在玉音楼的长廊里。
宿四被她派去接着观察周围有无异动, 一时间, 廊道里只剩下盛婳和司无咎两个人。
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低气压,盛婳不禁出声打破了这个僵硬的氛围:
“可是芾绪国那边出了什么事?”
司无咎身形顿了顿, 侧身望了她一眼,简略道:“我必须尽快启程离开。”
什么事需要他走得这样急?想到芾绪国老皇帝缠绵病榻的消息,盛婳神色微凛:
“我知道了。你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越快越好,”司无咎答道:“我得先进宫禀明情况再走……你陪不陪我一起?”
跟他一起进宫?盛婳犹豫片刻。
可以是可以,她就是怕司无咎在御前对她表现出什么亲近之意,把祁歇刺激得太狠,届时场面失控可就难办了。
她那“沾花惹草”的计划本就是打算隔得远远的让祁歇心里膈应,可没想过要在他面前上演。
最重要的是,司无咎并不清楚内情。
想到这里,盛婳就感到有些难以启齿。祁歇被她当弟弟养大一事,司无咎是知道的,要是再让他知道这个所谓的“弟弟”对她抱有妄念,难保不会心生隔阂,影响到两国友好关系就糟了——当然这只是她自恋一点的想法。
但从司无咎肯答应做她没名没分的地下情人时,她就觉察得出他对她也是有执念的,否则不会失智般答应了她这个无理取闹的要求,所以从这一点来看,她必须防患于未然。
……怎么感觉与她有纠葛的一个两个都得跟祁歇打好关系?崔树旌是,司无咎也是。
盛婳莫名有股错觉,她不是活成了祁歇人生路上的指引者,反而活成了一只和平鸽,整天要小心谨慎地护着这几人之间的纽带,不让它被她牵扯得断掉。
她心累道:“我就不去了,有点累,想打道回府休息。”
有点累?方才看戏时那股劲儿跑哪去了?
以小窥大。司无咎长睫半敛,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她不会是得知他就要离开,迫不及待地想跟他撇清关系,好去找那些莺莺燕燕?
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司无咎知道自己有些患得患失,这样的情绪其实不应该出现在他身上,但他就是忍不住设想出最坏的结果。
虽然还没有被正式言明出局,但这短短几天,司无咎已经能够明显感觉到她身边狂蜂浪蝶众多:
先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将军,后是那个妄图攀高枝的小奴隶,现在是这个不知礼义廉耻的戏子,好似还有她身边的那个影卫——自以为藏得好,殊不知眼神已经暴露了一切。
未来还有多少?他不知道,可能回到芾绪国之后,天高皇帝远,他也知道不了了。
种种迹象摆在他眼前,司无咎无法做到视而不见。他既不想放弃她,又做不到与人“共侍一妻”——他当初答应下来时,本就是存了侥幸的想法,认为自己能够独据她的心神,然而这些天下来,无疑证明了他的想法错得离谱。
但这能怪她吗?不能。是他自己上赶着一再放低底线,却又过不去心里那一关。
他和她本来就不适合,她早就说过了。
想到这里,司无咎呼吸渐促,一种仿若慢刀凌迟的疼痛开始撕扯他的神经,让他的脚步硬生生顿在那里,再也无法往前触及她漫步向前的背影,好像这一幕就奠定了他飞蛾扑火的结果——她终究会这样离他越来越远。
盛婳不知道因为她这一个回答让司无咎思维发散得厉害,只是走到玉音楼门口,察觉到身后没有脚步跟上来,她有些疑惑地回身望去:
“怎么不走了?”
司无咎的声音哑得厉害:“既然不同路,就暂且分开吧。”
盛婳有些懵圈,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色突然变得这么难看,还想关切地询问一下,就见司无咎转身上了另一辆马车。
真是怪了。盛婳将被冬风吹乱的鬓发理至耳后,心想:难道就因为她不陪他进宫,他开始闹小脾气了?
想到这里盛婳也乐了,目送司无咎的马车渐行渐远,她浑不在意地上了自家的马车,往相反方向行去。
暮色将至,天空仍下着洋洋洒洒的小雪。马车碾过地上的雪粒,咕噜咕噜走了一段路,在转过一个路口时马儿的脚程却慢了下来。
盛婳正在车厢内闭目养神,却好像听到街上好像传来一阵不小的喧闹。
她睁开眼睛,掀起车帘一看,只见一辆极尽富贵奢华的马车停在转角路口的中央,四周围了不少看热闹的百姓,车夫正驱赶着地上哎呦哎呦叫唤的小乞丐:
“休要讹诈!分明是你恶从心头起,见这马车是吏部尚书府的,才故意倒在车前,想骗一笔钱财!”
那车夫仿佛在看着什么阴沟里爬出来的臭东西,鼻孔简直要仰到天上去:
“知道里面坐的是谁吗?是你这卑贱乞丐一辈子也仰望不上的贵人!识相点就赶紧滚开,别挡路!小心我把你押送官府!”
那小乞丐充耳不闻,仍然倒在路中央抱着“伤腿”蜷成一团,脸上污迹斑斑,嘴里不停念叨着:
“撞人了,撞人了……这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乞丐的命不是命啊……”
这种场景,一半人见了会以为是车夫撞了人还狗仗人势,对着一个可怜的小叫花子吆五喝六,另一半人则会认为是这小乞丐心思不轨,想要敲诈一笔钱财。一时间还真没有人敢贸贸然站出来主持公道。
见此情状,盛婳眸光微动。
她在脑海里让系统扫描一下那个小乞丐是否真的受了重伤。
片刻后,系统给出答案:“他装的。”
盛婳挑了挑眉,让车夫不要绕道,先停下来观望片刻。
这厢,无论那吏部尚书府的车夫如何叫骂威胁,那小乞丐仍是岿然不动,稳稳当当地躺在那里,嘴上还在控诉。
那车夫似乎是铁了心要走这条道:“你若再不滚开,可就莫怪我鞭长无眼,驱使我这马匹从你身上踏过去了!”
小乞丐勉强坐起身来,仰天悲号,凄凄惨惨的声音回荡在白雪皑皑的街角,破烂的衣裳下皮肉被冻得发红发紫:
“好一个吏部尚书府……横行霸道!草菅人命!撞了人不赔钱还想碾死我!有没有天理啊……”
一些上了年纪的老百姓见了都有些心生不忍,就算这小乞丐真存了讹钱的心思,想来也是为了熬过这个数九寒冬,都是为了活命,不容易。
人群中已经有人开始对着这辆马车指指点点起来,言语间都是在控诉这车夫的不近人情。
过了一会儿,仿佛被这阵嘈杂的人言吵到,车帘被掀开,露出一张极其不耐的脸。正是吏部尚书之子李傲,也是盛婳五年前在古玩店中见到刁难张穆清的纨绔子弟。
盛婳有些意外。相比五年前,李傲整个人已经肥了一圈,眼窝深陷,一副常年沉醉酒色的模样,性子似乎更加傲慢了,只见他用阴沉的目光扫视了一圈,言语间满是颐指气使:
“吵什么吵吵什么吵?都不知道我爹是谁吗?”见人群陡然寂静,李傲翻了个白眼,随手撤下车帘,模模糊糊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贾忠,别管他们,既然这贱民不识好歹,让马蹄从他身上踏过去也无妨。”
“是。”名为贾忠的车夫应了一声,望着路中央即将血溅当场的小乞丐,眼中闪过一丝恶意。
有些围观的老百姓已经不忍继续看下去,偏开了头。
“慢着——”
贾忠正要挥鞭,却听到不远处一道清脆的女音传来:
“李公子好生猖狂呀,撞了人还能如此高高在上,莫不是把这上京当成你家后院了,什么人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盛婳走近前来,看了一眼地上小乞丐灰扑扑的脸,确定了他的身份,这才翘了翘唇角,目光直视面前那辆马车,道:
“可有胆子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
“你是什么人?”见凭空冒出来一个姝丽难言的美人,贾忠眼中先是闪过一抹垂涎,接着才一脸不善道:
“一介女流,替个乞丐出什么头?”贾忠根本不识得盛婳身份,开口便是下流的恶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