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色误——绿皮卡【完结】
时间:2023-11-20 23:10:15

  两位兄长待他们宽厚,苏意凝每每在课上有不懂的,先生走后,都会拿去问谢家大郎,有时候他不在,谢誉也会帮着解答一二。
  两人年龄相差无几,志趣相投,便又时常约着一起玩耍,这一相处,感情倒比她同兄长更亲厚了些。
  她学东西慢了背书总不得章法,字写的更是差劲,每每课后,总要因为功课未完成好被先生留下来说教。
  但后来巧合的是,每次她背不下来的课文,谢誉也一样背不下来。原本她一个人在课后罚站,还觉得丢人,也因此哭过好几次鼻子。
  但自从谢誉也跟她一样之后。
  苏意凝的脸皮渐渐厚了起来,反正她不会背,谢誉也不会,苯呆瓜又不只她一个。
  她突然就没那么不开心了。
  每日罚站,也站得笔直。
  偶尔,谢誉还会偷偷带些果脯蜜饯小零嘴,悄悄贴着她站着,而后从两人宽大的衣袖下面递过去,偶尔不凑巧他的手指还会在苏意凝的手心里挠上一下。
  少时的苏意凝心思活络,每每趁先生不注意,便会偷偷往嘴里塞零食,吃得腮帮子鼓鼓的,整张脸看着,像一只贪吃的小松鼠。
  也是在那时,谢誉总会在课上被先生罚站,说他心不在焉,说他眼睛总看不该看的地方。
  那时的苏意凝还不懂,后来过了豆蔻年华,谢家人忽然来提亲,说的是她与谢家二郎谢誉的事情,她便一下子就懂了。
  那些时日里,谢誉在学堂频频出神,屡屡被罚,全都是因为偷偷看她去了。
第8章
  夜里起了一阵风,春日里的风大多温柔,这一夜的却来得格外诡异,比冬日里的寒风更凛冽了一些。
  一树的梨花纷纷落下。
  下半夜,狂风不止,暴雨降临,电闪雷鸣,将永安侯府后院的一棵二十多年的老梨花树生生劈断了。
  所幸夜已经深了,梨花树下并无行人,饱经风霜的梨花树干倒也没伤到人。
  次日一早,谢誉去后院佛堂给永安侯夫人请安,杨氏早已经起了,正跪在佛像前祷告,见谢誉来了便扶着伺候的老妈妈起了身。
  “母亲昨夜风雨交加,睡得可还好?可有受到惊吓?”谢誉行过礼,坐到了一旁。
  有个脸生的婢女从外面款款而来,替他倒了杯茶水,却没立刻离开,只站在一旁,低眉顺眼的样子十分乖巧。
  杨氏扶着额头,用手肘撑在桌上,偏着脑袋看着谢誉,神神叨叨:“难为你还记挂着母亲,昨夜风雨不止,我本就睡眠浅,哪里就能睡得安稳了。下半夜更是心绪难平,晨起又听闻,院子里那棵梨花树昨夜叫雷电劈断了,这可不吉利。”
  谢誉没喝茶,将手放在了膝上,端坐着,反对杨氏再说些怪力乱神的话:“儿子已经命人去看过了,那棵梨树的树干早已被虫蛀了个大洞还在里面安了家,便是没有这场劫难,也难活过两载,不过凑巧被雷电击中了虫蛀的地方,便断了而已。”
  便是他这么有理有据,杨氏仍旧摇头,面色凝重:“那棵树,是你兄长少时同那苏家大郎一起种下的,如今你兄长忌日刚过,它突然折断,定然是有些不可说的缘由!”
  “我这几日,夜夜梦见你兄长……”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谢誉打断了。
  “兄长说他在下面孤寂,说他冷,说他心有不甘,说他为人所害。”
  说话间谢誉站起了身,走到了杨氏面前,他声音清冷,脸色也更冷。
  “母亲,到底有什么话要跟我说,不妨直说,不必次次拿兄长说事,这些话儿子听了没有百遍也有数十遍了。”
  “您动不动就将兄长翻出来反复念叨,兄长才会更不安息,”
  杨氏毕竟是谢誉的生母,自然是知道他的软肋的。谢誉这个人,看似冷心冷情,万事心中过,从不挂怀。但实际上,他心肠最为柔软,心底里也挂念着他那个已逝的兄长。
  故此,每每她有什么不爽快的,便会装神弄鬼一番,逼谢誉就范,只是她没想到,怎么这次谢誉不接话茬,不顺着她的意思了?
  “你说的什么浑话!”杨氏动了怒,拍了桌子一下,“你的意思是,你的母亲在说谎吗?”
  谢誉抬了抬眼皮,看着她,却不说话。
  这是默认了。
  杨氏气得涨红了脸,开口道:“你如今在圣上面前得脸,翅膀硬了,便不在意我这个母亲了。”
  边说着,杨氏边扑在了桌上,呜呜咽咽了起来。
  边哭,她边说着:“可怜你兄长,被苏家害死了,你作为他亲弟弟,非但不替他报仇雪恨,还跟那个害死他的小贱人拉拉扯扯,纠缠不清。”
  “你兄长便是泉下有知,所以夜夜来我梦中哭诉。”
  谢誉站在屋子中间,背脊笔挺,神色却很颓唐,他忽得冷笑了一声,紧接着又不顾形象的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
  “母亲,为何有话就是不肯直说呢。”
  “您便是直说,我也无有不依的,非要次次都这样?”
  “这次若是我再不接话,您是不是又要闹着去见兄长?”
  他这话一出,彻底把杨氏后面的路给堵死了,她便是想故技重施逼谢誉向苏家施压,也不好寻死觅活了。
  若是她照着以往的行事作风来,便落实了谢誉这话,她真是在演。
  一下子,杨氏把戏演了一半,剧本叫亲儿子读出来了,她也不知道下一步该进还是退了。
  “你,”杨氏从桌上抬起头直起了身,装模作样地用帕子拭了拭本就不存在的眼泪,“母亲也是为你好,你如今得陛下青眼委以重任,你人在高位,多少双眼睛盯着你?若是在与那小贱人牵扯不清,不是落人话柄?”
  眼见着演戏演不了了,她又换上了一副慈母面庞。
  “母亲在院子里足不出户,知道的倒是挺多。”谢誉抬眸看了杨氏一眼,语气淡淡。
  他这句话,直接让杨氏急了。
  “我管自己的儿子,还管不着吗?还要同陛下上奏折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对那个小贱人贼心不死,一会去百花宴偶遇,一会借她马车,前几日又眼巴巴的跑去马球场,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越说越激动,杨氏也站了起来,扶着座椅把手,声嘶力竭。
  “你别妄想着如今你在陛下面前得脸,就能与她再续前缘!只要我活着一日,她便不可能进我谢家门!”
  谢誉双手放在背后站着没动,也没答话,只是背在身后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
  隔了好一会儿,杨氏还想开口在说些什么,谢誉在她前面开了口。
  “三件事。其一,兄长之死,廷尉府已经结案了,且苏家大郎也死了,这事怪不上苏家,母亲难不成比廷尉府的廷尉还要有手段?”
  “其二,苏二姑娘,名门闺秀端庄识礼,自幼由她祖母教养,乃是名满金陵的大家闺秀。请母亲不要一口一个贱人的称呼她,既不尊重她,也不尊重您自己。”
  “这样的话,儿子不想再听到第二次了。”
  “其三,”说到这,谢誉顿了顿,背在身后的忍不住地攥紧了拳头,神色依旧是刚刚那副淡淡的模样,声音却微微有些发抖,“我此生与她缘尽于此,一别两宽,往后各自婚嫁,再无瓜葛。这是当年退婚书上,您让我写下的,您忘了。”
  “我又怎么可能,再回头呢?”
  屋外吹来了一阵冷风,将谢誉的声音吹得更破碎了。
  “更何况,她也不会再回头了。”他的声线很冷,脸色更冷,说完这话双唇紧抿,嘴角却微弱的抖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克制,却又没有克制住。
  他太了解苏意凝了,她自幼便是那副性子,凡事总是苛求尽善尽美,总是与自己较劲为难着自己,更是从不服输更不肯低头。
  就好似幼时在学堂,她不是个对之乎者也的学术十分聪慧机敏之人,先生每每布下任务,她是点灯熬夜的努力完成,也总是不尽如人意。
  作诗不行,作画不行,作赋更是不行。就连一手簪花小楷,也似鸡爪爬过一般,变成了掐花小楷。
  可她从不为自己辩解,不会便就是不会,做不好便就是做不好,她从不给自己找借口。先生责罚,学堂里其他完不成课业的都会同先生卖惨求情。可苏意凝从来不会装委屈卖惨,罚站永远站得笔直,手板子昨天打完的痕迹还在,隔日又添了新的。
  一个女孩子的手,日日肿的像个馒头,字迹就更似鸡爪爬了,又日日点灯熬油的练字作诗学赋,眼底熬得乌青。
  后来谢誉看不过去,干脆自己也故意拖拖拉拉的不完成课业,背书也不肯好好背,硬说是先生教的太深奥,听不懂。
  苏意凝一个人听不懂,先生只会觉得是她资质劣或是顽皮不听学,但向来领悟最高的谢誉也听不懂,先生便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教的方式不对。
  而后便会将速度慢一慢,深奥的地方多讲解了几番。
  便是这样一个对自己都如此苛刻的人。
  他到底是吃了多少迷魂汤,才敢做这样的美梦,梦一个她再次回头?
  想到这,谢誉不由得苦笑了一声。
  “行吧,”听他这么说,杨氏放下了心,坐回了位置,朝着刚刚进来奉茶的婢女指了指,慢条斯理道,“这位是已故五经博士的曾孙女,家里落了难,全家女眷都被没入奴籍。我见她可怜,便将她买了回来。你房里缺个知冷知热的,先拿回去用吧,议亲之后再看看要不要给个姨娘的名分。”
  这时,方才给谢誉递茶水的婢女直接跪了下来,泪眼汪汪地看着谢誉:“求世子爷可怜奴婢。”
  谢誉闭了闭眼,沉声道:“母亲,儿子在边关一个人惯了。我房里不缺人伺候,父亲那边倒是缺个温柔小意的,儿子这就派人将她送去。”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行至门口,停了半步,吩咐道:“将那个婢女送去父亲院子,半个月内,不许出来。”
  杨氏目瞪口呆地坐在椅子上,气得两眼发花。
  ***
  金陵城的春日繁花似锦,宴席一波接着一波。
  苏意韵自打上次在马球场爽了一把之后,次次出府参席都要带上苏意凝。
  无他,就冲着苏意凝这张利嘴和那颗清醒的脑子。
  马球会后又过了半个多月,秦王府的王妃设了个流觞曲水席。金陵城人喜爱附庸风雅,男人们流水席见总要做些酸诗,女人们则更多的是聊女红和装扮。
  苏意凝虽不善文墨,但女红和装扮却甚是擅长,且她生母与镇国公府陈氏颇有些渊源,所以她自小便与如今的秦王妃从前的小郡主陈霜意颇聊得来。
  “姐姐!”远远看见苏意凝和苏意韵到了,陈霜意便朝她们招手,喊了声姐姐。
  苏意凝比她大了三岁,可阴差阳错的,如今陈霜意都已经结婚好几个月了,苏意凝却仍旧待字闺中。
  姐妹几人见面,少不得一番寒暄,拉着手兴奋地说话。
  几人凑在一起,正叽叽喳喳间,便听见流水席的另一边,传来了一道略高的声音。
  “明淑姐姐,听说永安侯府的杨大娘子这些日子总和您母亲一块去园子里听戏。你们俩家,怕不是好事将近吧!”
  众人纷纷停了下来,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明淑那边。
  “你别瞎说。”大理寺卿家的大姑娘明淑低着头,面色绯红,羞赧道。
  这话听着是否认,可看她那含羞带怯的表情,却又是肯定。
  “哎呀,你羞什么?谢世子如今得胜回朝,又得陛下看中,将来肯定是青云直上,说不定还能给明淑姐姐挣个诰命呢!”明淑下手,一个圆脸胖丫头讨好地说。
  听到他们这话,众人纷纷接茬打趣。
  陈霜意侧过脸,看了看苏意凝。
  只见对方面上毫无波澜,还朝着自己笑了笑,拿起筷子夹了一粒豆子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诶?”苏意韵也收回了看热闹的眼睛,看向自己妹妹,忽然诧异道,“二妹,你不是吃豆子便会长疹子吗?你在做什么?”
  “啊?”苏意凝含着豆子,好似突然回过神,被苏意韵这么一说,她一时情急,吞也不是,吐也不是,忽然就卡住了。
  猪队友苏意韵想拿水给她顺顺,错手端了杯清酒递了过去。
  呛得苏意凝眼眶都红了。
  “快,绿梅,带苏姐姐下去休息。”陈霜意连忙大力拍了拍她的后背,想帮她把豆子拍出来,一个用力过猛,直接拍进去了。
  苏意凝憋得满脸通红,跟着绿梅去了准备好的客房,想稍作休息。
  “苏小姐先休息,有事可以传唤奴婢。”绿梅将她送到客房,便离开了。
  苏意凝其实已经不太想回席上了,她坐在屋子中间的座椅上,趴在桌子上,用帕子盖住了自己的脸,慢慢闭上了眼睛。
  不知隔了多久,房门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苏意凝睁开了眼睛,正欲将脸上的帕子扯下来看看怎么回事。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抱歉,小厮带错了门,在下不知屋中有人,叨扰贵女了。”
  苏意凝应声抬头,帕子缓缓落下。
  四目相对之时,他们彼此的心跳都慢了半拍。
  “苏二姑娘,怎么会在此?”谢誉淡淡开口,眼睛上下扫了她一眼。
  这里是秦王府特意为饮酒的宾客稍作休息准备的客房,她不会饮酒,怎么会来这?难不成是受伤了吗?
  看见苏意凝的那一刻,谢誉下意识的,便看了看她身上,是不是受伤了。
  刚刚那杯清酒此刻已经有点上头了,苏意凝抿着唇,眼眶微红,似乎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她摇了摇头,伸出手指,指了指谢誉。
  “只许你来同人相看,不许我来参席吗?”
第9章
  谢誉抬眸,看了她一眼,眉心一跳。
  他迅速地转过身,将大开着的房门关上,又不放心地将房门从里面栓上了。
  等他做完这一切,再回过头时,苏意凝已经冲到了他面前,正涨红着一张小脸,眼尾泛红,委屈巴巴地看着他。
  “喝酒了。”谢誉想扶她去椅子上坐好,但伸出去的手刚要触及到苏意凝的肩膀,又收了回来。
  暮春时节,春衫薄,苏意凝刚刚起身急外衫的领口松散了些,露出了一小截莹白的肩胛骨来。
  她本就生的白嫩肤若凝脂,今日又身着一袭烟青色襦裙,肩头处的肌肤在单薄的衣衫下若隐若现。
  谢誉撇过了头,不再看她:“去那边坐好。”
  苏意凝酒品极差,差到什么地步呢,大约也只有谢誉知道。是给个梯子,她就敢上天的地步。
  但今日的酒并不烈,并不足以让苏意凝醉个彻底,但这七分醉三分醒的,反而更是磨人。
  她站在谢誉面前没走动,身形晃了晃,拿玉葱小手戳了戳谢誉的心口:“你放肆!敢命令本姑娘,有未婚妻了不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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