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成栋立时看出是怎么回事, 烦躁起来, “谁叫你和三妹来的?恩娆有娘款待就行了, 你们来添什么乱?”
“是二叔和二哥的意思。”原友兰如实道,“他们向爹爹提起的, 说我和三妹跟陆语年纪相仿, 又能听到沈先生的高论……”
原成栋语声低而沉冷:“不是我贬低自家的手足, 但你们姐妹几个的资质,哪一个比得了恩娆?沈先生和她以琴结缘,冲着她才住进傅宅的。不管他如何出色,原家的闺秀,看看就罢了。明白我的意思么?”做哥哥的,只能这样委婉地提点。
原友兰听了,又是羞赧又是难过:没想到,自己的心思那样明显;知道那是个不切实际的梦,可也想在其中沉沦一段时日,哥哥却连这机会都不给。
她红着脸,垂下头,已经带了哭腔:“我明白……你放心吧。”
原成栋无声地叹了口气。
原友兰再回到花厅的时候,虽然极力掩饰,仍是被陆语捕捉到时时出现在眼中的失落难过。而且,再也没看过沈笑山一眼。
陆语心情好了很多。
用膳时,男女分席,已经叙谈了一阵,便没用屏风隔开。两桌席面的规格相同,只是酒水不同,男子享用的是陈年烈酒,女子用的是果子酒。
原大太太见原友兰老老实实的,原溶与原成栋跟沈笑山谈笑风生,心情大好,笑吟吟地款待陆语,亲自为陆语布菜,又哄道:“原家虽说还没出孝期,可你不是外人,先生又是你的友人,今日便随意些。这果子酒清淡可口,对身体也有好处,我们不妨喝一些。”
陆语称是,“那我就陪您喝两杯。”
原大太太的笑愈发和蔼,“这就好。”
原友兰、原锦默默地吃饭,都是味同嚼蜡。
男子那边的气氛自然是越来越热闹。沈笑山酒量佳,从来不是秘辛,甚至于,有过他嗜酒的传言,是以,原家四个男子都是不遗余力地劝酒。
陆语想着,这倒好,有人陪着他畅饮,夜间大抵不用独酌了。可是,病愈没多久,酒喝多了只有坏处,他以前的、新得的丹药,在她和姨父姨母手里,病痛万一发作起来……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蹙眉,数落自己:他怎样,关你什么事?专心应对原大太太才是正经事,言行间亲近一些,日后问起母亲与姨母出嫁前的事,更容易得到答案。
这种陈年旧事,不能只听一两个人的说辞,每个人有每个人的顾虑或忌讳,对她一定有所保留。那么她该做的,便是多方面打听,将听闻的枝节拼凑完整。
沈笑山并没贪杯的意思,瞧着原家的人都喝得差不多了,便说点到为止,改日再开怀畅饮。
原家四人见他面色毫无变化,便知真是海量,掂量掂量自己的酒量,不敢再劝。
用过饭,喝了几口茶,沈笑山与陆语起身道辞,原家的人一起送二人出门。
原大太太又与陆语提及明日下午去傅宅的事,“你可别忘了。”
陆语笑道:“怎么会。我等着您。”
沈笑山则对原溶说:“有些事情想请教您,明日下午您若是得空,能不能移步到傅宅?”
原溶立时道:“当然有空,我一定去。”傅清明、原敏仪的事情成了他一块心病,急于知晓原委,只要有一丝打听消息的机会,便会抓住。
又寒暄几句,沈笑山与陆语返回傅宅。
沈笑山叮嘱她:“我有空就到地底下转转,你记得吩咐下去。”她的人要是把他当贼,未免尴尬。
陆语一笑,“我记下了。”辞了他,唤齐盛到外院书房,将所需要安排下去的事情娓娓道来。
齐盛一一记下,随后道:“杭七爷、林小姐一起审讯安置在沈宅的那些人,早就带着口供回来了。都乏得紧,用饭后歇下了。”随后将口供交给她。
陆语只是问:“解家那两个人改口没有?”
齐盛摇头。
“那就先交给沈先生过目吧。”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已经太多,她需要时间消化,实在没精力核对口供中有无细微的出入。
齐盛称是。
陆语去给姨父姨母请安,闲话一阵,回到绣楼,早早洗漱歇下。
夜半醒来,短暂的恍惚之后,最先浮上心头的事,是他说喜欢她。
他说他栽到她手里了。
她有种立刻下地照照镜子的冲动。
虽然那厮心狠嘴毒促狭的时候十分可恨,但在她心里,终究是值得尊敬的一号人物。所以,实在是想不通,他看上自己什么了?
可要说是逗着她玩儿的玩笑,也不可能。她何德何能,值得他毁掉自己的清誉?
呸呸呸——她揉了揉头发,他清誉重要,她的名节就不重要么?——这般贬低自己的想法,委实不该有。
不用有了。
在彼此面前,他的清誉、她的名节,都各自亲手毁的差不多了。
算了,想来无用的事,不如省省脑筋。
辗转反侧多时,了无睡意。她索性起身穿戴齐整,带着当值的无忧去了外院书房,铺开宣纸,写下诸多人名、事件。这样能让眼前局势一目了然,看久了,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找到转机。
同一时间的霁月堂,书房里灯火通明。
沈笑山正在看杭七刑讯得到的口供。刑讯逼供是杭七的看家本领,又是旁观之人,诸事都是从头问起。
陆语不一样,她是局中人,问起的便是最关心的、最起疑的环节。
果然,他看到了她提及的受要挟接近他、出卖色相的记录。
解奕帆、解明馨似乎认为他已经知情,对此没有丝毫隐瞒,不乏让他一看就光火的言辞。
幸亏如今富甲天下的是他,要是换个色.欲熏心的,那她岂不是注定要跳进火坑、被人恣意欺辱?
解奕帆铤而走险,除了求财,也是在保护解明馨——怎么就不能将心比心,怎么就想不到那样的计划兴许会让陆语余生都在耻辱愤怒的炼狱中挣扎?
反观陆语当时的应对,那份儿冷静敏捷,便是久经风雨的男子,也不见得做得到——既然如此,解奕帆为何意识不到她会走出困局,为何不反过头来与她联手?
明知对手能力非凡却心存侥幸就是蠢,又蠢又贪财的人,死不足惜。
他把口供摔在书案上,起身来回踱步。
良久,他停下脚步,双手交握,活动一下指关节,扬声唤罗松:“备车!”
正在外间打瞌睡的罗松闻声立时跳起来,高声称是,又问:“要去哪儿?”
“回宅子一趟。”
“是!”
.
沈笑山大半夜要回沈宅的消息,陆语当即获悉。
他是不是在口供中找到了破绽,要回去亲自审问?
这对她太重要了。陆语赶去霁月堂,恰逢沈笑山走出院门。
夜色中的男子,穿着玄色箭袖长袍,神色冷酷。
这样子的他,让她想起了初见那日。也许他不是有所发现,是看了部分口供之后,要离开吧?
沈笑山已看到她,不由蹙眉,责怪道:“怎么还没歇息?”
“回先生的话,早就醒了。”陆语不带情绪地道,“听说先生要出门,我担心仆人安排得不妥当,过来看看。”
沈笑山意识到她神色、语气比之平时都有微妙变化,心生不解。
难不成有起床气?可她不是说早就醒了么?
他走到她近前,审视片刻,语气柔和下来,“横竖也醒了,要不要跟我回趟沈宅?”
“可以么?”陆语眼眸变得亮晶晶的。
沈笑山背在身后的握着一沓口供的手动了动,克制住了刮她鼻尖的冲动,“可以。我要亲手收拾那个人渣。完事后,你不妨瞧瞧。”
陆语意外,凝着他,目光越来越柔和。
他笑着偏一偏头,“走着。”
陆语笑着跟上去。到了马车前,刚要唤人再备一辆车,他已抬手示意,“快些。”
她只当他要骑马,便由无忧服侍着上了车,刚坐定,他随后而至,坐到她对面,吩咐无忧:“你再备一辆车随行。”
无忧当即称是而去。
陆语张了张嘴。何时起,她的丫鬟这么听他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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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双更合一
静寂的夜色之中, 马车不疾不徐地前行。
沈笑山出门时带上的口供,此刻已转到陆语手中。她借着小小的羊角宫灯阅读。
“不用急着看。”沈笑山取出随身携带的酒壶,旋开盖子喝一口酒,“到沈宅之后,你要在书房等一段时间。”
陆语哦了一声, 收起那些纸张, 看着他,觉得他似乎有一股子无名火,不由担心, “你可悠着点儿, 别把人整治得断气。”
沈笑山莞尔, “我像是那么冒失的人?”
平时自然不会意气用事, 可那脾气一上来, 什么事做不出?陆语腹诽着。
沈笑山又喝了一口酒。烈酒入喉, 化作了小火苗,一路燃烧着落入胃中。这让他情绪有所缓和, 对上她视线, 看出她的担忧,笑着叹了口气,“你这年纪, 不该这样冷静。你有时候冷静得已经反常了,怎么做到的?”
她这年纪, 该是遇到恶人只想杀之而后快的光景, 而不是处处顾及全局。
“谬赞了。”陆语笑了笑, “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我不缺银钱,缺的是自保的能力。——八岁起,师父就这样告诉我,凡事都让我自己拿主意。慢慢的我就明白了,凡事结果最重要,其余的都可以忽略不计。”
“说的对。”沈笑山深深地凝视着她,“你真该从一开始就告我原因。”
陆语目光流转,“我倒是想,你不会相信的。”
“对,这一点,说的也对。”他移到她身边,“你怎么那么了解我?”
“……”陆语往一边挪了挪,“谁了解你了?但凡有点儿脑子的,都能想到这些。”
“你就是了解我。”
陆语不知道他又在抽哪门子邪风,“好,我了解你。”
“我们有缘,是命中注定的那种有缘人。”
“……”谁跟你命中注定了?她强忍着没出声反驳。
沈笑山展臂,一手落在她肩头,侧头,在她耳边轻语:“看不到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
“……”想起过,可那是出于他一些言行,算么?思忖间,他灼热的带着酒味的气息萦绕在耳际,让她浑身都不自在。于是她抬手推他,否认道,“没有。”
“你有。”
“没有。”
“有。”
“……”陆语是觉得,说车轱辘话太幼稚了。
“你有。”他阖了阖眼睑,闻着她身上极为好闻的香气,亲了她面颊一下,“你说谎的时候,我感觉得到。”
陆语气得不轻,偏又要顾及着外面的车夫、跟车的人,发作不得。她微声道:“想这样那样的人,是你,不是我。照你这架势,我是不是过几天就要嫁你啊?”
几个时辰之前,他才对她表明心意,总得给她斟酌的时间吧?
“那多好。”沈笑山闻言只有喜悦,甚而立时生出憧憬,立时算起了日子,“四月有两个吉日,你觉得怎样?”
陆语气结。
在她炸毛之前,沈笑山放开她,柔声道:“你没忘记我说过的话就好。我会一直等你答复。”
陆语用手背蹭了蹭脸,用力的。
沈笑山噙着愉悦的笑,坐回原位。
.
解奕帆、解明馨再一次被安置到同一间地牢,只是,一如上次,他们背对着背,不要说交谈,连传递眼色的机会都没有。
这间地牢很反常,反常之处在于,纤尘不染,布置得很雅致。
两名护卫走进来,把解奕帆放在居中的半人高的硬板床上,将他呈大字型捆绑起来;继而调整解明馨座椅的位置,让她处于观望解奕帆的最佳角度。
两张高于床的四方桌放在墙角,罗松亲手搬到床两侧,放到适合的位置。
“行了,去忙吧。”罗松对两名护卫打个手势。
片刻后,沈笑山来了,进门时带上牢门。
他和罗松各自从刑具架上拿起一个药箱,放在四方桌上,打开来,先后取出两个乌木托盘。
罗松手边的一个托盘里,是一柄一柄形状各异、造型小巧的匕首顺序排列;另一个托盘里,则是形状大小相同的十二个白瓷瓶,安置在托盘上的凹槽里。
沈笑山从药箱里取出来的也是两个托盘,前一个里面,是数枚长短不一的银针,后一个里面,是一个个造型别致的小玻璃瓶,瓶子里有颜色不同的液体。
罗松取出一把小剪刀,把解奕帆的右边衣袖剪开、扯掉,又把右边中裤豁开至膝上。
沈笑山取出止血粉、疗外伤有奇效的药膏、包扎伤口的棉纱。
这一幕幕落在解明馨眼里,唯有可怖之感。
解奕帆是要被整治的人,感触比她还糟糕,“你们……”
沈笑山道:“放心,不是给你放血。”语气居然很温和。
“你有福了,”罗松接道,“我家先生好几年没亲自收拾过人了。”
解奕帆道:“我知道的,都说了,真的。”
沈笑山的手在手臂上缓缓移动,停顿处,皆是关节、穴位。
罗松那边亦是如此。
“你们……到底要做什么?”解明馨抖着声音问道。
罗松闲闲地解释道:“今日,先生只是要他一条胳膊、一条腿。日后,他右臂、右腿就是摆设了。”
沈笑山拿起一柄闪着森寒光芒的柳叶刀,刀在指间飞速旋转几下。
“哥……”解明馨抽泣着唤道。
那一声呼唤,反倒让解奕帆镇定下来,“这是我该得的报应。”
“很好。”沈笑山打量着他,视线比手里的刀更锋利,语气却仍是温和的,“我不妨跟你们交个底。
“就算你们此刻招出幕后元凶,我也会废掉你一臂、一腿,如你所说,这是你该得的报应。而且你们放心,这种情形无药可救。”
解明馨抽泣的声音更大。
“不准哭!”解奕帆哑着声音呵斥她。
解明馨强自收了声,泪水却落得更急。
沈笑山转眼凝望着她,“至于你,今日起,每日用一碗有解药的汤药即可,你少不得要在毒发时体会一番近似肠穿肚烂的感触。药性不发作的时候,你与常人无异,可以照顾解奕帆。——你们不是想厮守么,我成全。”
疯子,简直是歹毒残酷至极的疯子!——解明馨想说出口,对上他森寒的视线,生生哽住。
“七日内,你们什么都不需告诉我。”沈笑山道,“七日后,我再问你们。到时依然嘴硬,我就继续收拾收拾解奕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