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这是何意?您竟要将丞相家的千金纳进后宫?”单若泱惊呆了,“人家千金才多大啊?”
虽然她不认识那位姑娘,但既然是能跟七弟婚配的,年龄必然也就是十五六岁上下,还是个青葱水嫩的小女孩儿呢。
再瞧瞧眼前这位――皮肤松垮一脸褶子,眼眶乌青目光浑浊,俨然就是个糟老头子,还是个纵欲过度的糟老头子。
合着还想玩儿什么爷孙恋?怎么敢想的?
再者说,那可是丞相家的千金,还是个妥妥的老来女,满京城谁人不知那小女儿是丞相的心头肉啊?
周景帝这样一个半截身子埋进土里的糟老头子也敢惦记人家的掌上明珠,真是不怕丞相造反?
不至于蠢到这地步吧?
周景帝的确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只奈何他的脑海中根本就没有想到过这一层。
无他,谁让他是天子呢?从来就没有自己会被人嫌弃这个概念罢了。
第32章
“你说说他究竟是想什么美事呢?后宫那佳丽三千还不够他享用的?倒是忘了自个儿是怎么躺在床上爬不起来的了,这会儿人还没好利索竟又惦记上了人家小姑娘,真是……”
单若泱努力克制着压低了声音,险而又险地憋住了到嘴边的脏话。
“堂堂一国之君弄得跟乡下那等贪花好色的土财主似的,当真是一点儿不怕人笑话。我劝他放弃这个想法,跟他说小姑娘不合适,他竟还理直气壮地问我为什么!”
“也不照照镜子瞧瞧自个儿那张老脸。”
最后这句话时已经算是自言自语的音量了,但林如海还是听清了,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爬上嘴角。
“皇上是一国之君,是天下万物之主,自然是无人……咳,能嫌弃的。”
“能”而不是“会”。
言下之意也就是说周景帝顾盼自雄,压根儿不知道“嫌弃”二字怎么写。
单若泱幽幽瞅了他一眼,真够委婉的,也难为他了,想吐槽还只能拐着弯子偷摸着来。
顿了顿,林如海又忽的叹息了一声,“这天底下多得是那乐呵呵将女儿送给富家老头儿做小妾的父母,也多得是那为了权势富贵甘愿豁出去的姑娘,何况是进宫当嫔妃呢?”
“那简直就是一步登天、祖坟上冒青烟的天大好事,但看那源源不断削尖了脑袋往龙床上爬的小姑娘就知晓了。”
所以说,当皇帝的心里从没有被嫌弃的概念还真不赖他自个儿?
单若泱撇撇嘴,“但这些人里头绝不包括丞相和他家的千金,对于旁人来说或许是求之不得,对于他们家来说那根本就是祸从天降。”
若丞相是那种野心大的,或许都不必周景帝主动要求,人家自个儿就该上赶着将女儿送进宫了。
可偏偏,这位丞相瞧着还真不像是那种野心勃勃之人,至少不是个想要靠裙带关系满足野心的人。
如今这位姑娘是丞相的小女儿,上头还有一位年长二十岁的姐姐呢,若真有心,早早送那位进宫不是更好?
至少长女跟周景帝的年龄差还远没有这般悬殊,二十年前那会儿进宫趁着周景帝正值壮年,生个皇子搏一搏也不是没可能。
但丞相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将嫡长女下嫁给了自己的一个学生,一个跟丞相府比起来几乎可以算是寒门子弟的学生。
很显然,无论究竟是何缘由,人家打从一开始就没动过叫女儿去攀龙附凤的心思。
所以她才说这事儿对丞相家来说根本就是祸从天降呢,捧在手心里娇宠的老来女突然就被一个糟老头子盯上了,想想都糟心得很。
林如海方才也不过是一时感慨罢了,听见她的话亦十分赞同,又道:“好端端的正忙着调理身子的皇上也不大可能会想到这件事,恐怕还是有人在背后捣鬼,不过无论如何,皇上这回是当真走了一步臭棋。”
“丞相家那几个儿子都远不及那位千金受宠,倘若皇上真敢下圣旨……这些年丞相始终是保皇党,未见偏向哪位皇子,若真到了那一日可就不好说了。”
反正若易地而处,他必定会立即另寻明主投靠,豁出去都要将那个老不修的给拉下马不可。
单若泱对那死老头儿的忍耐也已经到达了极限,若有人能将他拉下皇位自是再好不过,但……那就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叫她如何能忍心眼睁睁看着人家被一个糟老头子玷污而无动于衷?
虽才做夫妻也没有多久,但林如海对自家这位娇妻的性子也还算有些了解,眼下只看她这表情就能猜到她内心所想了。
故而忖量道:“若在圣旨下达之前得知消息,丞相必定不会坐以待毙,一切都尚且还有转圜的余地。”否则小姑娘便也只能入宫了。
舍不得女儿掉进火坑又能如何?抗旨不尊那是死罪,纵然不顾自己也总不能不顾其他人,还能拖着一家老小共赴黄泉不成?
报复不报复那都是之后的事了,冷不丁圣旨砸在头上任谁也无可奈何。
单若泱压根儿就没多犹豫,当下就道:“此事驸马就莫管了,我亲自去给丞相透个底。”
哪怕周景帝知晓从中作梗之人是她也不会将她如何,但旁人可就不好说了,少不得要脱层皮。
……
“老爷。”丞相夫人立即笑了迎上前去,却在看见自家老爷的脸色时猛地心里一咯噔。
向来温和儒雅的一个人,这会儿却是满脸阴沉漆黑,眼睛里寒霜比他身上从外头裹挟而来的风雪还要冰冷刺骨。
“老爷?出什么事儿了?”丞相夫人边亲自帮着他脱下斗篷,边小心翼翼地询问。
丞相却一言不发,拉着老妻的手坐下兀自喝了碗热茶,“去叫姑娘过来一趟。”
“这大晚上的老爷突然叫囡囡作甚?难不成是囡囡闯祸了?”不能吧?她家小闺女也不是那等爱闹腾的性子,还能闯下什么祸事将老爷气成这样?
丞相夫人虽心里不大相信这个可能,但难得看见自家老爷这么大的火气,还是难免有些担心。
谁想听见这话的丞相却是眼睛一瞪,“跟囡囡有什么关系?我家囡囡乖得很。”
得得得,你家的你家的。
丞相夫人无语地扯了扯嘴角,懒得跟老头子争辩,坐在一旁倒是稍稍放下心来。
不消片刻,一个年轻姑娘走进了屋子。
身材高挑修长,放在姑娘堆里便是鹤立鸡群的存在,五官拆开来单拎出哪一个来看都不算极其精致,甚至还有些不大不小的缺点,可组合在一张脸上却莫名和谐至极,形成了一种独特的美感。
身上雪白的狐皮斗篷毫无杂色,白得发光,衬得她的脸也显得格外清冷似的。
一眼忘俗。
丞相欣慰地捋捋自个儿的胡子,眼神柔和极了,可转念,却又一抹戾气浮现。
“爹?”萧南妤微微蹙眉,面露关切,“出什么事儿了?可是与我有关?”
丞相点点头,压低了嗓音咬牙切齿道:“为父得到消息,皇上有意想将你纳进后宫。”言语中杀气弥漫。
“什么?”丞相夫人大惊失色,猛地一下就窜了起来,满脸涨红情绪激动极了。
萧南妤赶忙搂住她,一面帮着顺气一面柔声安抚,“娘快冷静冷静,可不能如此激动。”
丞相也被老妻的反应吓了一跳,“多大年纪的人了还这般毛毛躁躁的,也不怕闪了你那把老骨头。”
“老爷!”丞相夫人紧紧握住女儿的手,红着双眼急道:“咱们家囡囡才十五岁啊,皇上他……他都是知天命的人了,哪能这样呢!”
“若当真叫囡囡进了宫,这辈子可就毁了啊!老爷您快想想法子,这事儿真不能啊!”
生怕一把年纪的老妻真急出个好歹来,丞相赶忙说道:“囡囡是咱们的心尖子,无论如何我都绝不会让她进宫的。”
做了半辈子的夫妻,丞相夫人对自家老爷的信任依赖早已深入骨髓,眼下听他这么一说,这颗心霎时便也有了着落似的,不再吊在半空惶惶不安。
萧南妤扶着母亲重新坐好,皱着眉道:“皇上怎会突然有此念头?难道是哪位皇子动了心思,又触动到他那根敏感的心弦了?”
“这后头有些不为人知的状况是一定的,为父定然会去查个一清二楚,若当真是有人在后头捣鬼……”丞相冷哼一声,眼里的杀气几乎化为实质。
“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是皇上那头,如今他正在犹豫位份一事,估摸着顶多也不过这两天的功夫,拿定主意就该下旨了,留给咱们的时间实在不多。”
丞相夫人仍旧紧紧握着宝贝闺女的手,听见这话脱口就道:“不如抓紧将囡囡许配出去!”
“时间仓促不好从别处寻摸,那就从老爷的学生中挑一个,总归人品性情都早已摸清了,也不怕所托非人,唯一遗憾的就是囡囡恐怕碰不得那个两情相悦之人。”
想到这儿,丞相夫人的眼神就不可抑制的心疼起来,却仍坚定道:“可比起进宫当嫔妃,这点遗憾也委实不算什么了。”
竟是视周景帝如豺狼虎豹一般,避之唯恐不及。
若叫那位高高在上惯了,连一丁点自知之明都没有的帝王知晓他们这家人的态度,只怕是能活活气死过去不可。
老妻的这个想法丞相不是不动心,事实上在最初听到这一晴天霹雳的刹那,他的心里就已经闪过这个念头了。
不过他这个女儿向来是有主意的,不定真就能点头。
果然,萧南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进宫自然是不可能,但这般随意找个人定下终身却也非我所愿。”顿了顿,神色认真地看着父亲说道:“爹是知晓我的,我幼时便说过,倘若不能碰见一个足以令我折服钦慕之人,我宁可这辈子都不嫁。”
丞相不由叹了口气,心情复杂极了。
外人只知他疼爱这个小女儿如珠如宝,却鲜有人知晓其中内情。
老来得女是其一,更重要的却是这个女儿的实在十足像他。
他这辈子拢共三个儿子,却没哪一个完美随了他的,都不能叫他十分满意,反倒是这个四十多岁意外得来的小女儿给了他一个巨大的惊喜。
敏而好学一点就透,跟学生放在一块儿教,她永远都冠绝一时,不知深深打击了多少比她年长的师兄。
倘若女子能够去参加科举,他的囡囡必定金榜题名。
只可惜……
这辈子注定平白浪费一身才能不说,偏还正因自身才能而难免一身傲气。
倒不是说眼高于顶目下无尘,只独独对另一半的要求实在……按说女子嫁人要嫁一个处处比自个儿都强的实在是天经地义,可落在他这个女儿身上却着实有些难为人了。优秀的少年郎并非没有,但要能优秀到足以令他这个女儿甘心折服的,放眼这天下恐怕也难找得出来几个。
至少京城内暂且还未曾发现。
他又不是不知自家闺女招人惦记,却缘何不早早定下?
根子就在这儿呢。
丞相是由衷觉得,若女儿的态度不变,恐怕极大可能这辈子就得做个老姑娘了。
奈何劝不动,也不忍心勉强。
“此一时非彼一时啊。”丞相愁得眉心都打了结,在屋子里头来回踱步,“若不抓紧定下来,待皇上的圣旨下来可就再无法推托了。”
做父母的都快急死了,偏当事人仍淡定得很。
“也并非只这条路不可。”只见她冷笑一声,忽的扔出来一道惊雷,“明日一早我便入道观去,他再怎么着还能强娶道姑不成?”
“囡囡!”丞相夫人大惊失色,“你若实在不想草草定下终身便不定了,咱们再想其他法子就是,何必如此呢?”
“娘先别急,我不过是避两年罢了。”萧南妤嘴角一翘,清冷的面庞上露出几分狡黠来,“道家又不似佛家那般讲究颇多,我平日吃什么喝什么也都照常罢了,还是我进了道观家中便不管我了,任由我去过那苦日子?”
“再则道姑也无需剃发,待过个几年风头过去了,又或是哪天我遇着心仪之人想嫁人了,随时都能脱下道袍回归俗世,什么也不耽误。”
甚至其实她都可以不离家,在家修行都可以,只是哪怕世人皆知不过是装相的权宜之计,好歹也尽量装一装,寻个道观进去全当图个清净。
丞相夫人迟疑了,但不等她再纠结什么,丞相就已经先拍板做了决定。
“就按你的想法,且先出去躲两年也好。”
事已至此,丞相夫人也只好含泪认了。
寒冬腊月的大晚上,一把年纪的两口子谁也顾不上歇息,指挥着家里的奴仆收拾出来好几车的行李,吃穿用度方方面面无一遗落,只生怕自家的掌上明珠在道观里过得不舒坦。
等周景帝拿定主意打算以贵妃之位予丞相千金时,人家姑娘人都已经在道观里开始修行了。
谁也不是个傻子,好端端的放着千金贵女不做,去当什么道姑呢?迫不得已落跑罢了。
凭周景帝再如何自我感觉良好、盲目自信到了自负的地步,这时也实在是再难自欺欺人了。
当时就发了好大一顿脾气,景福殿伺候的奴才没少遭殃。
“皇上息怒,总归……总归道家也不禁嫁娶……”
“朕还能派人去道观将人强行抓进宫不成?蠢蛋玩意儿!”抬手就给了丁有福一巴掌,气得嘴唇都在哆嗦。
如今并没有几个人知晓他的打算,倘若他当真动怒来强的……到时候天下所有人都会知晓他堂堂一国之君被丞相千金嫌弃了,人家为了不给他做嫔妃甚至不惜去当道姑!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他会沦为全天下的笑柄!
“这个丞相是愈发不将朕放在眼里了!”周景帝恨极,随即疑心病又犯了,“你说,他会不会暗地里已经与哪个皇子勾搭上了?胆敢如此蔑视于朕,只怕已然不曾当朕当作君主看待了。”
“究竟是谁?”知晓闹到最后竟是这样一个结果,单若泱的心里也着实没个什么好滋味儿,对那个名义上的父亲是愈发嫌恶鄙夷了。
人家自幼千娇万宠正含苞待放的一个小姑娘愣是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亏心不亏心呐。
想来他也不会。
单若泱嗤笑一声,将那个死老头儿抛出脑海,随手又抽出一份新折子。
打开大致扫过一眼,她的脸便黑了。
正倒茶的林如海余光瞥见这一幕,便放下茶碗探头过来瞧了一眼,心下隐约也明白了几分。
这份折子正经来说其实应当算是一份请安折子,但光请个安未免太泯然于众,是以中间掺杂一些当地的新鲜事儿便也成了请安折子中最常见的一种邀宠行为。
眼下单若泱手里这份便是如此,坏也就坏在了这桩“新鲜事儿”上。
大致说的是当地有一户穷苦百姓,因家徒四壁一屁股饥荒,万般无奈之下家中男主人便悄悄将两个女儿给卖进了楼里。
妻子得知后竟失心疯发作,提刀当街追砍丈夫,幸而官差及时赶到将其拿下,成功制止了一桩血案的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