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南——满河星【完结+番外】
时间:2023-11-23 23:02:17

  江庆之回头来,镜片折射出从远处照过来的一点光,脸上神情淡漠,没有漏出一丝情绪。
  他往楼上遥遥望了一眼,再回头时,眼中已如春日初初化开的冰河,暖意藏在下面,几不可见,却闻潺潺声,他的唇角只轻轻弯了一点,然后答道:“喜欢。”
  这大概是江庆之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承认喜欢什么东西,他从来不会让人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如今却这样痛快地承认了。
  江明之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骂道:“大哥,你真是栽了啊!”
  江庆之没有理他,转身上了楼,去找那个还在等着他的人,只留下明之一个人在餐厅,盯着大哥的背影,玩味地笑着。
  就这么一会儿,荏南又睡了过去,她实在是太累也太困了,吃饱了以后躺在软得像团云的被子里,一会儿就撑不住了,开始还是靠着,后来便不住往下滑,脑袋也跟着一点一点的,不一会儿就瘫倒在被子里了。
  江庆之没有敲门直接进去了,看见的便是这么一幅小儿女贪睡的趣景,只是睡觉也不老实,身子滑下去时,连带棉被也挤得半落,手脚都只盖了一点,只有脸红扑扑的,跟熟透了的水蜜桃一样。
  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就这么看着囡囡,伸出了手离着一寸的距离抚过她的眉眼、鼻尖、嘴唇,却始终没有触碰到她。
  她瘦了些,之前的脸软嘟嘟的,吃东西时便像小松鼠一样鼓囊囊的。囡囡骨架子生得小,是最能藏肉的,所以看起来小小的一个,其实身上软腴得很。可如今,她单薄得很,也抽条了,真的成了大姑娘。
  他错过了多少,在他无法回溯的时光里发生了多少他注定缺席的小事,让他的囡囡变了模样。
  从八岁之后,囡囡就没有真正离开过他一天,他哄着她入眠,给她讲故事,喝掉她喝不完的牛奶,和她跳第一支舞,就算出差也会每天通一个电话。
  他从未和她分开过这么久的时间。
  江庆之观察着荏南的每一寸变化,看见她瑟缩了一下,再看到落到床脚的被子,垂目微微叹了口气。无论离开他多久,囡囡还是那个需要他照顾的小姑娘。
  到上班的时间了,江庆之起身,提起掉了一半的被子。
  他掀开,躺了进去,将她抱进怀里。
  荏南有些懵懂地从昏沉中惊醒,有些茫然地四处看着,如同一只被风雨惊醒的雏鸟。她感到有人轻轻地按住她的小脑袋,揉了揉她本就有些乱了的发丝,把她按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睡吧。”头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然后她真的犹如陷入摇篮,又仿佛坠落梦境,继续睡去了。
  荏南回江家这件事古怪地在交际圈没有掀起波澜,想也知道是江庆之在背后施了压,可明里暗里的打探并不少,连家里的亲戚都悄摸地打听。
  不少人还没忘记之前那场盛大无比的订婚宴,第二天便取消婚约,接着江家小小姐失踪了一年多,这事实在是处处透着古怪,更遑论中有门道、消息灵通的还察觉出了这段时间以来江庆之满世界在找那位小小姐,这事被强行压了下去,可聪明人都知道,冰山只要显露了一角,便代表着水面下潜藏着庞然之物。
  这些暗里伸出的手,无论来自哪里,全都被斩断在江公馆二楼小阁以外。
  江庆之这个人,一旦决定把一个人护在羽翼下,就连滴雨都不许落进来,连朵花也不许谢。
  荏南这几日过得随意极了,像飞了很久终于归巢的燕子,盘在舒服的窝里,用翅膀盖着脑袋两耳不闻窗外事,况且有那么个人在外面,便是她自己好奇,也绝不会有机会稍闻风雨。
  不管外面什么样,江公馆里都是一如往常的寂静,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的阳光将空气中旋落的微尘照得分明,木楼板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姑娘走了进来,正打算上楼,却听见厨房里的动静,小心地往那边瞧了一眼,然后便愣住了。
  厨房里,身为江家现任家长的江庆之脱了西装,挽起袖口,一只手上捧了个圆圆的面团,另一只手还时不时在上面捏一下。
  女孩子不敢再看,悄悄地上了楼,来到荏南房间前,敲了敲门,半天没有回应,只好又敲了一下,这次才传来些OO@@的声音,荏南还混着些睡意的声音响起:“大哥,我不要吃东西,我就想睡觉。”
  开了门,荏南看到面前站着的是一头短发清清爽爽的女孩子,她的眼睛亮了起来,然后一下子扑进对方的怀里,跳着叫着:“阿竹,阿竹你怎么来了!”
  萧竹腼腆地笑着,任荏南把自己抱了满怀,她如今留了短发,看起来更加恬静,让人看了就觉得跟阵风吹进心里似的。
  萧竹没有问荏南去了哪里,也没有打探她如今怎样,只是牵着她的手,细细看了下,才微微叹气说:“瘦了,瘦了。”
  荏南低头抿嘴勾了下唇,然后才抬起头来绽放出灿烂的笑,开玩笑道:“那不是正好吗?正觉得以前有些胖了,如今这样才是窈窕淑女。”
  话说得轻松,萧竹却明显有些担心,不过她一向体贴,见荏南并不想多说,便主动岔开了话题。
  萧竹来得有些早,荏南又赖了床,所以直到现在还没吃早饭,两个人正趴在床上叽叽喳喳,又传来了几下敲门声。
  荏南跟小狐狸似的转了转眼珠子,不说话,反而把头埋进枕头里闷笑,惹得萧竹在旁边不知所措,不知道是自己去开门好,还是就这么待着好。
  所幸外面的人大概也是知道她这脾性,敲了几下就自己推门进来了。江庆之照样是端着那个能放在床上的小桌几,这几日荏南的早饭全是在床上吃的,什么规矩都没了。江庆之大概是铁了心要将她喂胖回去,一日三餐让张妈给她做各色吃的。荏南的胃就这么大,每每吃了些就塞不下了。于是,日日花样翻新,加上江庆之几乎是盯着她吃饭的,所以荏南一日吃得饱过一日。
  江庆之看到埋在枕头里不说话的荏南和旁边明显有些无措的萧竹,眉毛都没抬一根,只是朝萧竹微微颔首,再把小桌几放到了一边,然后伸出手一下扣住荏南的腕子,另一只手护住她的背,轻轻巧巧就把她拎了起来。
  萧竹明明看到荏南被拉起来时唇角翘得老高,可等转回正面抬起头来时,却抿着嘴抱怨道:“你把我拉得都疼死了。”
  这话说得实在无赖,江庆之明明一直托着她的背,便是握住手腕都刻意避开了关节,在萧竹看来,实在是有些……有些冤枉。
  无奈苦主自己不争气,一点不想鸣冤,只是揉了揉荏南本就睡得和鸟窝大差不差的发顶,然后把小桌几搬了过来,嘱咐道:“吃了早饭再玩,吃完摆在一边就好。”他说完便出去了。
  萧竹和江庆之接触不多,一直是有些怕这个大名在外的江家大哥的,虽然每次看到他时,江庆之的态度算得上随和,但是他的威严不是轻易能收起来的。如今看了荏南在她大哥面前肆无忌惮的样子,萧竹悄悄打量着两个人,没有说话。
  待江庆之出去了,荏南一下子从被窝里跳出来,跪在床上的小桌几前,揭开了保温的盖子,看到里面捏成小猪模样的包子,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也不拿筷子,就这么用手抓着咬了一口。
  甜甜的,是流沙馅的,她虽然喜欢吃甜的,可这几日吃了好多甜的,也有些腻了,这掺了咸蛋黄的流沙馅反而让她的胃口更好了。
  荏南招呼着萧竹,说道:“阿竹,一起吃吧,我们家张妈的手艺很好的,最近越来越厉害了,真的很好吃。”
  萧竹看着那似曾相识的小包子,呆了一会儿,然后轻轻抿嘴笑了。
  萧竹陪了荏南一整天,到了晚上两人开了小小的灯,在暖黄的灯光下说笑着,荏南将手伸到台灯下,让光流泻在她的指尖,漫无目的地浮动着。
  萧竹偏头看着荏南,总觉得她这次回来哪里不一样了。她心思灵巧,当时出了那样的事情,再结合荏南一向的言行,便明白了几分,今日见了这情景,便什么疑问都没有了。可她还是有些放不下,望着荏南的侧脸,问道:“荏南,你如今……幸福吗?”
  少女在流转的光晕下转过头看她,然后笑了起来,露出一点小小的虎牙尖,看起来天真又动人,说道:“幸福,我从没这么幸福过。”荏南转过头去,望着灯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如同小扇子一样投下一点影子,抿了唇,却又忍不住翘起一点弧度,“我同你说实话吧,我早就喜欢他了,从来都只喜欢他。原来我总猜不透他到底喜不喜欢我,如果喜欢我,为什么不同我在一起。后来我知道缘由了,却觉得比不知道时更伤心。”
  “可是,哪怕最伤心的时候,我也从未想过要乖乖听话,就这么放弃。我最怕的不过是他不爱我,只要他爱我,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萧竹看着荏南的眼睛,那么亮,那么有神,便什么都不想说了,什么都不想劝了。她禁不住有些羡慕,羡慕荏南能这么勇敢、这么坚强,也羡慕荏南的坚持全是有回报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荏南送萧竹出门,走到楼梯时,正碰见从外面回来的江庆之和江明之,荏南歪了歪脑袋,有些好奇这两个人什么时候一起出去的。
  还没等她开口问,江明之就先开了口:“哟,小竹子来了,怎么现在就要回家了,不多玩一会儿?”
  萧竹抿着唇笑了,脸上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只有站在旁边的荏南才看得清。荏南眨了眨眼,然后转头对她二哥说:“二哥,天有些晚了,阿竹家管得严,她肯定是要回去的,你能送送她吗?”
  江明之笑得倜傥,不闻那些女儿家的小心思,在楼梯下遥遥伸手,仿佛邀人共舞的英俊公子。萧竹转头看了荏南一眼,那个梨涡变得更加明显了些,然后小声和她说了句“谢谢你”,便朝着楼下的那个人走去。
  荏南看着二人一起远去的背影,噙着浅浅的笑,又无比轻地叹了口气。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好还是坏,不过总觉得无论是好是坏,好歹是个结局,要么如愿要么放下,总好过如今这样心被吊在半空。
  江庆之在楼下看着荏南出神,轻轻咳了一声,荏南这才回过神来,半咬着嘴唇,压住忍不住要翘起来的嘴角。
  她最近老是如此,只是看着大哥,心里便忍不住生出欢喜。
  荏南眨巴着眼从楼上“哒哒哒”往下走,走得有些急了,一下子掉了一只拖鞋下去,连忙停在了中途,禁不住觉得有些丢脸,怎么见到他就连鞋子都穿不稳了。
  江庆之没有笑她,面色未变,捡起掉落到他身旁的毛绒拖鞋,抬头看着立在半途、看上去有些可怜的荏南。
  他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神变得温和了些,迈步踏上楼梯,一步步地向荏南走去,然后停在了下方几阶的地方,正好和她差不多平视。
  荏南被他的目光捕获,大哥眼神里的暖意连冰冷的镜片都无法隔绝,如果不是她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庞,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笑了起来,两个傻瓜就这么一直站在那里,一直看着彼此,眼神交缠,连空气都漾出一片缱绻。
  江庆之大概终于察觉两人这样站在楼梯上,而且囡囡还赤着一只脚,实在是有些傻气,微微欠了下身。
  荏南想起之前大哥也曾这样低下身子为自己穿鞋,那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为这么一点小事便很高兴。如今,她什么都知道了,还是觉得高兴。
  她忍不住抬起一只脚,可没想到下一秒便离了地,江庆之直接将她横抱了起来,她有些慌乱地揽住大哥的肩膀,但其实他早就托住她的背心,将囡囡圈在怀里。
  荏南和她心爱的人有过分离,如今又相聚,说过好多令人脸红的话,连少女心底最隐秘的情绪也毫无保留地告诉过他。如今,她被这样圈在他怀里,彼此的心跳声、呼吸声都在这么近的距离间无限发酵。她发丝的香气萦绕着二人,大哥衬衫下身体的温热熨烫着她,连飞起的发丝擦过皮肤都带着酥麻麻的电流感。
  江庆之就这么抱着她,一步一步极稳地将囡囡带进他的房间。
  江公馆要办晚宴了。
  荏南离家这件事对外的口径是去澳大利亚探望和照顾养父母,因此晚宴便是以归家宴的名义举办的。由于是江家时隔许久的社交,颇引人注目,便是江庆之想办成低调些的家宴,也抵不住各方涌来的关心,堵不如疏,索性办成了一场高朋满座的盛宴。
  荏南自然能想到她当时突然出走又久久不归,背后有多少猜忌,有多少人暗暗戳着她的脊梁骨。不过,荏南不是那种在意这些虚浮名声的人,倒没有往心里去,一切如常地等着那天的到来,倒是江庆之一直在旁暗暗注意着她。
  荏南如今也有几分猜到她大哥的心思,因此每次注意到江庆之若有似无的余光,心里总是有几分甜。
  到了那天,排场实在不小。荏南的礼服是她自己挑的,后颈往下露出一片雪肌,肩颈被夜空似的深蓝色礼服衬托得纤细动人。她抽条了许多,穿起这浓色的裙子也压得住了,多了些妩媚。
  这条裙子确实让荏南想让看的那个人看到了,眼角动了动,颇为欣赏,只是在她想要上前时,江庆之轻描淡写地让她去加条披肩。
  “晚上凉。”
  真是个好理由呢。
  荏南如今也有了些历练,没费什么劲就压下去了想往上翘的唇角,让他先下楼招呼来宾,她换好衣服就下去。
  荏南加了条披肩,想了想,又从梳妆盒里找出那对耳环,看着那弯弯尖尖的耳钩,露出了一点带着怀念的微笑,随即戴了上去,打算下楼。
  楼下已经有些喧嚣,交谈声叠在一起,混着乐队的试音,震动着水晶灯上溢彩的钻坠。深胡桃色的楼梯一半被照得光亮一半隐在阴影中,她一阶阶往下,深蓝色的裙摆将将扫过木制台阶,迈进光中,仿佛被吹散了云的夜空,开始有碎星闪烁。
  江庆之明明还在与人寒暄,可却比谁都更早发现,他微微抬头,从金丝眼镜后看着缓缓步下的那个身影。
  周围的人自然也察觉到了江庆之突然的改变,他虽然还是那副自持的样子,却莫名让人觉得柔和了一些。
  荏南走到他身边,大大方方地挽住大哥的手臂,在场的都是人精,面上半分神色都没变,恰到好处地和荏南寒暄着,仿佛她从来没离家过。
  过了一会儿,江庆之要去和合作方打招呼,荏南便自己到一旁去吃些东西,她拿了小小一个碟子,装了些点心,走到露台上背着人吃。
  和那些老套的罗曼史电影一样,女主角躲在露台时,总是有煞风景的人没察觉,在附近说闲话。
  荏南在黑暗里听着那些风言风语,什么“孤女”“有蹊跷”“指不定是为了什么才送去国外的”“小姑娘家家的从小养在身边,不知道有多少猫腻”。她趴在栏杆上,支着下巴,有些懵懂地眨着眼睛,静静地等她们说完,却没想到话真是说不尽,越说越多,越说越过分了。
  好容易总算安静下来,荏南却多少有些烦了,望向庭院里的灯,却意外地发现大哥正从葡萄藤架那里走来,那处还有一个身影,远远看上去似乎是二哥。
  没等荏南反应过来,江庆之先发现她,便改了方向朝她过来了。荏南看着越来越近的大哥,自己都没发觉,脸上已经有了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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