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谨说:“Web3的泡沫有多少,你要想清楚。”
彭甬聪那点残存的理智被施谨平淡的语气冲成了碎片,磅礴怒意汹涌而起,他把前后车门上锁,问:“为什么是陈永叙?”
施谨像是感知不到他的情绪,“为什么不能是陈永叙?”她转过脸,目光跳上他的眉头,“不是陈永叙,你就不会问了?换作另一个男人,你就不会像现在这样?”
头一夜的冲动再一次向彭甬聪袭来,他想撕破她平静的面孔,或者割开她的胸膛。
施谨说:“接受不了,你可以随时解除合同。”
一个“好”字已在嘴边,可彭甬聪又听施谨继续讲:“只要你赔够该赔的钱。”按合同约定,在甲方未违反合同约定的情况下,乙方单方面解约需付甲方两倍违约金――乙方最近三年的年平均净收入,乘以二。
彭甬聪沉默。
施谨打量彭甬聪的神色,微微笑了,“怎么,你是不是要讲这不公平?还是要讲那份合同很难拿去打正经官司?”她看看手机时间,“还是说,你不要和我一起去北京了,不去刘总的家宴,也不去拓展人脉和资源了?”
彭甬聪依然沉默。
施谨抬手摸了摸男人的脸,“这些话,你一句都不会讲。我知道你是个要脸的人,做不出撕合同不认账的事,而我能给你的利益和资源,没有一样是你肯断然舍弃的――更何况,你还喜欢我。”
彭甬聪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气极大。施谨没挣扎,也没叫疼。他问:“你每次摸我脸的时候,心里面在想什么?”
施谨不响。
彭甬聪说:“你每次摸我脸的时候,是想要扇我耳光。是不是?”
施谨看向驾驶位前空调出风口。那里贴着一张朴实无华的浅黄色便利贴。她说,“你是不是以为,你和其他男人都不同,你对我而言是最特别的那个?你以为你和我签个合同,我就会觉得新鲜,并且为此改变?我只能说,这是你们男人最天真的幻想。”
每每看到彭甬聪保留的这张便利贴,施谨就会想到十八岁的王力闻烧红了的耳后根,以及她的每一任前男友对她的喜欢。
他们的喜欢,是施谨用来存放毒药的容器。没有人会成为她的例外。
第104章 . 点睛
刘峥冉这回办家宴,施谨受邀的身份不是零诺时尚数字化创新与CMI总监,而是施谨。刘峥冉请谁或不请谁没有成文的规矩,一切全看她的喜好和心情。给刘峥冉家人的礼物是施谨准备的,彭甬聪没过问和帮忙,但不妨碍施谨以两人共同的名义送了礼。
彭甬聪以“施谨的男朋友”的全新身份被再一次介绍给刘峥冉,刘峥冉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头,“上次把零诺全集团海外业务给你们公司的时候,我就预料到你早晚会和Vivian在一起。”
这次来的客人里有七成都和教育行业与系统相关,从企业到机关,刘峥冉请了不少重量级的人物。大家聊的话题既宽又广,但一旦涉及到教育,就总少不了刘峥冉最感兴趣的“融合教育”和“全纳教育”。从欧美先进体系和实践实例,到我国的国家级相关政策,到各省的地方级行政机关的支持力度,再到民办私立学校的融合教育经营思路和未来的市场机会点……彭甬聪判断刘峥冉想要在不久的将来进军教育产业,而席间频频被提起的“特殊”和“ 融合”则让他确定了刘峥冉为什么会对施谨青眼相加:在施谨的个人能力、高情商和人际技巧之外,她当初自发性找来免费资源做的特殊障碍人群求职小程序才是讨取刘峥冉欢心的关键。
饭后,刘峥冉把彭甬聪介绍给一些人,介绍的开头通常是“这是锐承的小彭”,过程一般是“他们公司对这一块工作很有热情,有空你听他讲讲他之前免费做的事情”,结尾往往是“你们要是预算有限,可以找他”。彭甬聪一张张名片递过去,一个个人聊过来,得知刘峥冉口中的“预算有限”,最“少”的也是某省某厅计划下半年要更换的一套八位数预算的内部管理系统。To G的生意关系有多难建立?彭甬聪之前很清楚。To G的生意关系有多容易建立?彭甬聪今天更清楚了。
施谨全程没和他在一起,她有自己要社交的对象,自己要聊的事情。彭甬聪多少了解施谨的向上社交能力,在这方面,她和他认识的其他人都不同。这种局上,施谨不会见了人就介绍自己,也不会认识了人就加对方微信,她只会和将来有潜在帮助她可能性的人建立联系。怎么识别出这些人?那是施谨的特殊能力。大部分人向上社交,是用现成的资源换取资源,或用未来的潜在价值换取资源,但施谨不是。施谨能让人主动开口问她需要帮什么忙,施谨能让人从主动帮助她这件事本身中获得强烈的满足感。这种能力,彭甬聪没在其他人身上看见过。
彭甬聪也曾亲眼见过施谨整理微信通讯录,通讯录姓名并不等于人脉资源,施谨删人从不手软,有些人才加两三天她就能直接删了,而有些人七八年没见过面她还一直留着。留在施谨微信通讯录里的人,点击每一个头像,里面都有完整的备注、标签和描述,记录着她或他的社会头衔、公司职位、已知的家庭关系、性格特征、沟通风格、个人兴趣及爱好、关键纪念日,并在描述照片栏存放三张和施谨的社交关系建立过程中的里程碑互动截屏。彭甬聪还记得那次他要求看施谨给他备注了些什么,施谨点开他的头像,标签和描述栏一片空白。彭甬聪问,为什么?我很特别?
当时施谨微微笑了,摸了摸他的脸,回答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还需要备注吗。
从刘峥冉家回到酒店,施谨去卸妆洗澡。彭甬聪处理掉拖不到第二天的工作邮件,一个人离开房间去行政酒廊,三杯烈酒下肚后,才返回房间。
有潮起就有潮落,再磅礴汹涌的浪头也有被迫后撤的一刻。一场家宴再加三杯烈酒,让彭甬聪的理智彻底回笼,他重新掌控住了情绪。
单方面解除合同,向施谨赔付违约金?不可能。他当初既然选择了all-in,那么他就必须要收回预期回报。短期情绪波动绝不该影响他对长期投资收益的判断。
彭甬聪冲完澡出来,施谨正好吹干头发。她透过镜子望向他,有些事情两人很有默契,他对上她的目光,就知道她想要干什么。
这种情境下,两人的性爱质量依然能维持往日水准,彭甬聪简直觉得匪夷所思。结束后,两人谁也没下床冲洗。彭甬聪躺在床的一边,施谨躺在床的另一边,过了几分钟,她朝他伸出胳膊,他于是把她拉到身边。
在这旖旎且荒唐的气氛中,彭甬聪讲出他思考一日后的结果:“我需要给合同新增一则条款。”
施谨“嗯”了一声,好像这要求正在她预料之中,她连他要加什么都懒得问。
彭甬聪说:“在合同有效期内,甲方不能与任何甲、乙双方都认识的人发生性关系。”
“可以,”施谨说,“只要你同意乙方单方面解约的违约金翻倍。”
这意味着如果彭甬聪在施谨无违约行为的情况下提出解约,那么他必须赔付最近三年平均年净收入的四倍――这是他不可能轻易点头的数字。
彭甬聪沉默着,而施谨问:“怎么,你嫌贵?你的男性自尊和男性面子,不值这点钱?”
讲这些时,施谨躺在彭甬聪怀里,她一边抚摸他,一边用平静的语气继续说,“或者我可以提供另一个选项:违约金的现金部分同前不变,在此基础上,增加两百个违约耳光。”
这一次,彭甬聪不会问她在开什么玩笑,他知道她的每一个字都不是玩笑。施谨对他的算计赤裸裸,但她赤裸裸的算计,竟然让他更加喜欢她。在两人的关系内部,她能够对他如此算计,那么在两人的关系外部,他可以想见她会如何维护两人的共同利益。
彭甬聪说:“我选前者。”
在讲出这句话时,一个荒谬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徐徐浮现:签了这则新条款后,如果他把施谨认识的每一个男人都认识一遍,那么她就没有任何机会和除了他之外的男人发生性关系。
这个念头不止荒谬,更是愚蠢可笑。
好在施谨没有读心术,并不知他此刻想着如此荒谬愚蠢可笑的事情。可施谨又有读心术,她判断得出他此刻风平浪静表面下、隐藏于至深处的挣扎,“如果你选择和我继续男女朋友关系,那么我可以给你一些tips。”
彭甬聪问:“什么tips?”
施谨说:“一些能够让你我的关系更加亲密的tips。”
更加亲密?建立在她有“忠诚障碍”前提下的“更加亲密”?荒谬的不止他一人,彭甬聪倒想听听她能讲出什么来,“你讲。”
施谨说:“认清现实,既然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别对我抱有不切实际的期望。在这段关系中,谁痛苦,谁改变。如果你痛苦,那么你改变。”
一直到半夜两点,彭甬聪都无丝毫困意。施谨在他身边睡得很香,彭甬聪借着朦胧的夜灯光亮看她模糊的面孔,那些想要撕破她的平静和割开她的胸膛的冲动早已荡然无存。
他反复回忆曾经问过她的两个问题:
“上次是你爸打的你?”
“你的‘忠诚障碍’,也和你爸爸有关?”
今夜重新想来,彭甬聪才迟钝地反应过来,那时的施谨从头到尾都没有正面回答过他。
从北京回来,施谨不停歇地去宁波。彭甬聪不知道彭韬当年被庞箐逼着签那一堆合同是经历了什么样的心情和考量,更不知道施谨是如何做到在这一切发生后,依然能坦然自如地去见彭甬聪他爸。
这是施谨第四次陪同季夏前去见彭韬。临行前彭甬聪问,你给Alicia的人情还没做完?施谨说,这是我最后一次陪她去。彭甬聪又问,如果这次还是见不到Y集团的人?施谨说,就算见不到,这份人情Alicia也已经欠下了。
这次的行程安排和前三次没有什么不同,只是施谨提前给彭韬的现任妻子寄了一份礼物,礼物附有一张手写卡片,上面写着施谨对两人结婚十六年纪念日的诚挚祝福。
彭韬的司机送施谨和季夏去一座茶园,彭韬这次和商会朋友们聚会在那里。到了现场,彭韬请施、季两人坐下喝茶,问施谨最近怎么样,施谨遂和彭韬讲了她和彭甬聪去北京的事情,又讲了彭甬聪近期工作上的新进展和新挑战。彭韬听完这些,转头对季夏笑道:“季总,今天惬意,你方不方便多认识一位新朋友?”讲着,他引季夏去另一张桌子,请她在早已预留好的空位落座,介绍左手边的男人给季夏,“这位是我的老朋友,Y集团的董事长,桑德易。”
其实季夏从一到场就看见了桑德易。桑家三兄弟的老大,Y集团最大的股东,这张五十四岁的男人面孔,季夏早在之前做的功课中见过很多次照片。
彭韬紧接着侧转身子,向桑德易介绍说:“这位是季夏季总,我们家小聪女朋友的老板的太太,自己开公司,也是做时尚生意的,你说巧不巧?”
一桌人,该喝茶的继续喝茶,该聊天的继续聊天。桑德易坐在左边,季夏坐在右边,两人经彭韬介绍后简单聊了聊,没讲任何“大”事,只讲了近日两地的天气、国内最新防疫出游政策、宁波菜,以及这片茶园。
两盏茶喝完,桑德易说:“季总看不出年龄。”
季夏说:“我七三年的。”
桑德易说:“那做这行也蛮久。还是中间转过行?”
季夏说:“我二十三年前入的行,一干就干到了今天。桑总还记得二十三年前吗,那时候做生意当老板的想买块中意的表,都得去香港买。”
桑德易笑,“当然记得。”
季夏也笑,伸手捏起茶杯。
桑德易举起自己的右手,凑近给季夏展示虎口处的一道疤痕,“二十三年前,我在服装厂的车间盯大货,被机器轧的伤。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意都是这样做出来的,季总也应该吃过苦?”
季夏给桑德易看自己戴着价值不菲的婚戒的左手,“没吃过桑总这种皮肉之苦,吃的是别的苦。”
“什么苦?”桑德易饶有兴致。
季夏说:“过去二十三年,我和我的公司服务的都是享誉全球的国际奢侈品牌和时尚生活方式品牌,见惯了大世面和大场面,习惯了这些品牌客户的生意和做法,就是一种苦。”
桑德易笑,“这叫什么苦?”
季夏也笑,“想转型做点别的,发现自己做不来,不熟悉,不了解,卡着动弹不得,不苦吗?”
桑德易问:“季总想转型做什么?”
季夏说:“想看看中国本土的大型时尚企业客户。”
桑德易喝下一口茶,“什么缘由?”
季夏说:“我们做生意的,首先要证明自己能生存,然后要证明自己能增长,最后要证明自己能够成为行业领袖,从中国,到全球――桑总,不好意思,我讲大话了。”
桑德易不语。
季夏说:“桑总要是不嫌弃,我想请您来思万的公司坐一坐,给我的管理团队上上课,讲一讲中国本土时尚企业过去三十年的成长之路。”
桑德易真正答应邀约,是在季夏又来了宁波两次之后。
前后三趟,两人从茶园聊到湖边,后来季夏提到思万目前手上的一个法国客户,近期要在上海做一场交响音乐会,并在音乐会现场做沉浸式艺术时尚交互装置。桑德易说,法国人的脑子就是很不一样。季夏笑,说要不然他们怎么能有那么多具有世界级品牌力的品牌?桑德易于是问,你想要我什么时候去给你的管理团队上课?
这场“上课”的时间被季夏定在了音乐会当天。
2021年7月23日上午,桑德易在Y集团时尚女装事业部总经理张嵩复、Y集团首席战略官曹科和三个助理的陪同下,到访思万上海办公室。季夏安排一行人进行参观,与她的高管团队会面,给桑、张、曹三人展示思万的业务架构、人才团队、精品式服务、公司自成立以来的品牌客户及杰出案例,然后季夏亲自陪同午餐,午餐后,请桑德易给思万的管理团队“上课”。
一场“课”圆满结束,季夏继续安排一行人前往交响音乐会现场。疫情期间,大型演出和活动报批不易,思万这出活动前后耗费了很多心血和精力。桑、张、曹几人对音乐会和现场艺术时尚装置的感受如何,季夏可以从张嵩复和曹科的脸上很清晰地读出。她叫司小敏先送这二位回酒店,又叫司机送她和桑德易去订好的餐厅吃晚饭。
陈其睿的司机送他到餐厅门口,问他要等吗,陈其睿说不必了。他在餐厅门口打电话给季夏:“我到了。”
打着电话,陈其睿跟着服务生一路走到包房门外。服务生敲门后打开,请他进去。看见季夏后,陈其睿才挂断电话。他的目光随即扫到季夏身旁的中年男人。
季夏坐着,给他介绍:“Y集团的董事长,桑总。”又给桑德易介绍,“我爱人,零诺时尚的全球总裁,陈其睿。”
陈其睿和桑德易握手,季夏要求今晚不得讲一句英文的叮嘱仍在耳边,陈其睿对桑德易说:“久仰,桑总。”
桑德易客气地笑了下,“叫我老桑就好了。”
陈其睿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