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行烟烟【完结】
时间:2023-11-27 23:08:07

  她的野心是向“新”。
  这晚洗完澡,宋零诺披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到桌子前。窗外是曼哈顿的高楼与夜光,她待在异国的这间狭小的蜗居里,像她在工作中做过的无数个项目的起始一样,她在电脑本地新建了一个文件夹。
  这个文件夹被宋零诺命名为“Project NEW”。
  紧接着,她又在该文件夹内陆续新建了四个子文件夹:
  00. Exit
  01. Team
  02. Financing
  03. Innovation
  睡觉前,宋零诺看看微信,还是没有管宁的新消息。她不明白两人的状态算是在赌气还是在冷战,总之这冰没人主动开口破。宋零诺不破,是因为她忙没时间,管宁不破,大概也是因为他忙没时间――宋零诺不想面对男朋友很有可能是被她说的话伤害了这个事实。
  在建完项目文件夹的这一晚,宋零诺终于分出一点时间打开直播软件,进入管宁的直播间。
  年轻男人的声音还是有一点鼻音,直播间房管拉黑人比以前更严格。宋零诺用“LNNN_2006”这个账号给管宁连续刷了好几个高额礼物。她等了一会儿,等不到管宁念ID谢礼物。房管提醒了几次主播有老板送礼物,管宁还是无动于衷。
  宋零诺就没见过脾气这么大的男人,可是除了花钱砸礼物,她不知道还能怎么哄他。
  早晨起床,宋零诺一边刷牙一边看邮件,看完邮件就看见了桌面上的项目文件夹。她的心情没来由得好。
  “Exit”的完成难度最低,宋零诺只需要再继续存二十八万八千五百七十七块钱,就能够和公司解除“卖身契”,然后正式提出辞职。
  “Team”的难度系数则直线上升,宋零诺身边没有人和她拥有一样的热爱和目标,她很难找到百分百志同道合的伙伴。宋零诺只能曲线救国,从和她拥有部分相似野心的人身上入手。
  2022年8月25日晚,韦霖和宋零诺开双人周会,沟通适应性时尚项目二期的进度和相关工作。
  正事说完,韦霖问宋零诺回国的准备都做好了吗。和刘辛辰不同,韦霖指的是宋零诺在纽约的工作交接以及她的行李打包。
  宋零诺简单回答,然后毫无征兆地转换话题:“你有没有听说过creative destruction(创造性破坏)?”
  韦霖莫名其妙,她已经受够了宋零诺隔三差五讲这些新名词和新概念。也许宋零诺是为了展示她到纽约的工作学习成果,也许是为了秀她的前沿、时髦和优越,然而不论如何,韦霖都没有义务配合她。
  韦霖说:“没有,我也不想知道。宋零诺你还有别的事情要和我沟通吗?”她不信宋零诺还能再继续讲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岂料宋零诺点点头,“有哦。”
  韦霖耐着性子。
  宋零诺说:“你有没有听说过social entrepreneurship(公益创业)?”
  韦霖的耐心即将被耗尽,“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零诺说:“韦霖,你想不想辞职,和我一起创业。”
  韦霖看着视频画面。摄像头下,宋零诺看上去神志清醒。韦霖说:“宋零诺,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讲什么疯话。”
  “我很清楚我在讲什么。”宋零诺一脸坦然,“韦霖,你不想做一个世界的挑战者和颠覆者吗?”
  韦霖怎么都没想到,这句话会有一天被宋零诺以这种匪夷所思的方式还给她。一个世界的挑战者和颠覆者――宋零诺要做的,和韦霖要做的,未必是一回事。
  但这根本不是重点,韦霖皱眉,“你的大脑现在运转正常吗?你想过如果Vivian知道了你要拉着我和你一起辞职会怎么样吗?”
  宋零诺沉默。施谨升任部门副总裁,位子还没坐热,就要面对两个――如果宋零诺能够成功说服韦霖――得力下属辞职,这无疑是对她领导力的打脸和否定。至于施谨会怎么看宋零诺的决定,姜阑会怎么看宋零诺的选择,刘辛辰会怎么看宋零诺的计划,宋零诺一点都不想去思考。
  韦霖毫不客气地质问她:“你创业的目的是什么?你是不是去了纽约觉得自己见了世面就膨胀了?公司的一个适应性时尚项目满足不了你的虚荣心?你想要更大的名气和更多的利益?”
  宋零诺说:“我创业不是为了名利,我创业是为了改变。”
  韦霖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天真单纯愚蠢弱智透顶的创业宣言,“宋零诺,你是真的不知道自己有多疯吗?”
  宋零诺却说:“我知道我自己有多疯。如果我不够疯,我怎么会想要找你做我的伙伴。”
第130章 . 十公里
  视频会议结束,韦霖收到宋零诺微信发来的一份一百多兆的文档。
  宋零诺的智商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发公司邮箱,但宋零诺的智商就不知道这种事情根本不该留下和韦霖沟通的任何书面痕迹。而这种智商的宋零诺,居然还妄想成为一家“社会企业”的创始人和老板,韦霖真是佩服她荒诞不经的愚蠢和不自量力的无畏。
  这份名为“Project NEW”的文档,韦霖连点开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
  2022年9月2日,宋零诺落地上海浦东,按最新的7+3入境防疫隔离政策,去指定酒店进行集中隔离。
  9月3日凌晨两点,还在倒时差的宋零诺发微信问韦霖:“Hi,你看我发给你的文件了吗?”
  韦霖没睡,但她不想搭理宋零诺。
  到了早上八点,宋零诺把酒店隔离餐的照片发给韦霖。
  韦霖不知道她这是什么意思,回了个“?”。宋零诺解释:“我就是找个话题看看你起床了没有。”
  韦霖无语,然而宋零诺锲而不舍:“你看我发给你的文件了吗?”
  韦霖还是不搭理宋零诺。
  9月5日晚上九点多,韦霖接到宋零诺的微信语音。宋零诺一开口还是那句话:“你看我发给你的文件了吗?”
  韦霖说:“没有。”
  宋零诺问:“是因为你最近太忙了吗?那你什么时候才有空看呢?”
  韦霖真不知道宋零诺是真蠢还是装蠢,但宋零诺想做成一件事的莽劲韦霖多少是了解的,“我不会浪费我的精力看这种东西。”
  宋零诺问:“为什么?”
  韦霖反问:“你知不知道你想做的事有多难?社会企业所发掘的都是由于政府和市场双重失灵才有的‘机会’,换句话说,这些是政府没精力管,而一般的商业企业又无利可图的事,两边都不做,才轮得到社会企业来做。既要用创新性的商业模式解决社会问题,又不能把追求利润当成企业目标,为了活下去就要一边对外乞讨,一边自我造血。这是什么地狱难度的创业?你了不了解自己的智商和能力?你觉得你能做得了?”
  宋零诺问:“你不是说你没听说过creative destruction和social entrepreneurship吗?你明明就懂。”
  韦霖当然什么都懂,怎么可能有宋零诺懂而韦霖不懂的事情?韦霖说:“我是不会看那份文件的。你别再烦我了。”
  宋零诺说:“哦。”
  9月7日晚上,宋零诺又来烦韦霖:“你看我发给你的文件了吗?”
  韦霖说:“你有完没完?”
  宋零诺说:“哦。”不管韦霖什么态度,她就这一个字。
  韦霖算是感受到了宋零诺这回是在发多大的疯,她的这股劲居然两周都磨减不掉一分,“宋零诺,你想让适应性时尚变成主流,你想改变所有人设计女装和生产女装的规则,对吗?你有没有想过,这件事你很可能要花一辈子时间去做,但是直到你死也达不到你想要的目标。”
  宋零诺说:“那你呢?你想让所有女人都改变生活方式,将情绪、时间、精力、陪伴与生命交给另一个女人、而非男人,对吗?你有没有想过,你就算再努力地影响你能影响到的每个人,但是直到你死也达不到你想要的目标。即便如此,你不还是在抓住一切机会做你想做的事吗?”
  如果不是还要沟通日常工作,韦霖真想把宋零诺直接拉黑。
  当晚洗完澡,韦霖打开小红书,看宋零诺更新的隔离vlog系列的最新篇。酒店房间两百多块钱一晚,房间环境和网络条件不怎么样,但也阻碍不了宋零诺兢兢业业地拍她的隔离餐、隔离办公和隔离运动。
  韦霖用小号点了个赞。
  放下手机,韦霖在电脑上打开那份名为“Project NEW”的文件。
  一百三十二兆,两百七十四页,像一本图文并茂的百科,也像一篇冗长且毫无重点的论文。
  韦霖一目十行地翻阅。文件分为三个部分,首先是罗列、解释和总结了宋零诺在纽约学到的有关适应性时尚、服装包容性设计及无障碍理念的知识和案例,然后描述了她所触到的公益组织和社会企业的运作模式,最后提出在中国创办一家以主流化适应性时尚为使命的社会企业的初步想法。
  宋零诺甚至还起草了一句公司的使命宣言:“让适应性时尚成为主流,为女性残障人群提供既美观又实用的服装解决方案。”
  拗口且土气。
  韦霖连吐槽都懒得吐槽。
  9月9日晚上,宋零诺来约韦霖的时间,说是从纽约回来给同事们带了礼物,她想等解除隔离后当面交给韦霖,问韦霖什么时候有空吃饭,她好把礼物带给她。
  韦霖说:“你进公司上班的时候给我不就行了吗。”
  宋零诺说:“哦。”
  宋零诺又说:“那你什么时候有空和我吃饭呢?”
  韦霖说:“宋零诺你没完没了是吗?”
  宋零诺说:“我13号请了一天年假,要重新搬家收拾屋子,那天中午你有空吗,我可以到公司附近找你吃午饭。”
  韦霖不说话。
  宋零诺问:“你看我发给你的文件了吗?”
  韦霖真的服了。
  “你那份文件除了能给什么都不懂的人扫盲还有什么作用?你要创业,核心的商业计划在哪里?你要创造的社会价值和商业价值要通过什么实现?你不计划这些,你还想创业?”韦霖质疑。
  宋零诺说:“如果我什么都已经计划好了,我为什么还要来找你一起创业呢?我找你不就是为了让你cover我做不了的东西么?”
  韦霖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宋零诺,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宋零诺说:“那你就脸皮薄了吗?你当初对我做的事情就很要脸了?”
  韦霖没什么好多说的,想要直接挂电话,就听那头又说:“韦霖,你去年蹭我参加的活动,当时我们在现场见到了Alicia Ji,你和她说,我们需要的是‘领导变革奖’,而不是‘女性领导变革奖’,你不记得这件事了吗?”
  什么叫“蹭”?韦霖忍着没计较宋零诺的措辞,“怎么了?”
  宋零诺说:“你做梦都想得这样的奖对不对?如果你选择一直打工,你觉得你还要过多少年才能得到这个奖?大老板今年已经五十三岁了,你见他得过任何企业家才能得的奖吗?”
  韦霖说:“你拿我和他比?”陈其睿那一代职业经理人能作为韦霖职业发展的参考和标杆吗?简直可笑。而且宋零诺根本抓不到重点,重点是得不得奖吗?韦霖不留情面:“我跟着你这种人去创业,别说五十三岁,就算到八十三岁都得不了这个奖。”
  宋零诺说:“就像你说的,我想做的事情很难很难,所以一般的人做不了。韦霖,你是我认识的人里面智商最高、综合能力最强的,我觉得你的才华在零诺时尚上班有点浪费,你应该挑战更有难度的事情,做一些能改变世界的事情,你不觉得吗?”
  韦霖不为所动,“你少故意给我戴高帽子,没用的。”
  宋零诺说:“哦。”
  当晚洗完澡,宋零诺裹着被子继续剪视频。后期这两天请假,宋零诺没让周苏找人顶替,自己多花了点时间把活都干了。她不是圣母心发作,只是想到和公司解约后就不可能再享受这样的团队配置,她就决定提前开始适应以前过的苦日子。
  韦霖一直没回复有没有空和宋零诺吃午饭,但宋零诺在9月13日中午准时去了约定的餐厅。她按要求扫场所码,然后在临窗的桌前坐好,摘下口罩。窗外马路对面是零诺时尚大楼,楼下路口有个核酸采样亭,中午雨正下得大,但还是有不少人在排队,打工人为期四十八小时的核酸阴性保质期,哪怕过期一个小时都进不了楼。宋零诺望着雨幕中的人,只不过短短半年,她却需要重新适应这座城市的生活新常态。
  等她点好菜,韦霖出现了。
  虽然半年没见,但视频会议每周都开,宋零诺比之前长的头发和比之前结实的身材对韦霖而言都不算新鲜,唯一新鲜是宋零诺本人略显变化的气质。她不说话的时候依然具有迷惑性,看上去高级又冷漠,只是过去的高级冷漠是她的保护罩,如今这罩子已经和她融为了一体。
  不过看上去终归只是看上去,宋零诺一开口,这顶罩子顷刻就碎了,“Hi.”
  韦霖走近,“Hi.”
  宋零诺等她坐下,递上一只小纸袋。韦霖接过,从里面掏出一只唇膏,“这就是你万里迢迢给我带的礼物?上海难道买不到?”
  宋零诺说:“纽约要便宜很多哦。”
  韦霖没话说。宋零诺想要拉人入伙,但就这点诚意,抠抠搜搜地连个像样的礼物都舍不得买。她不知道自己的脑子是怎么长的,居然还冒着大雨过马路来吃这顿饭。
  宋零诺问:“你不喜欢我送你的礼物吗?”
  韦霖反问:“你觉得我喜不喜欢便宜货?”
  从神态到语气,韦霖和半年前没有任何变化。宋零诺琢磨不透她是怎么在公司被公开降级处分后还能survive得这么如鱼得水的,一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韦霖还能让实习生周禹弛继续死心塌地地跟着她干,宋零诺就忍不住佩服。
  宋零诺说:“我最近要省钱,没办法。”这话说得有点心虚,她在管宁直播间一掷千金砸礼物的时候根本想不起省钱这俩字。
  韦霖说:“省钱创业吗?”就算宋零诺当网红这两年赚了点小钱,但又能支撑一家创业公司走多久?
  宋零诺可以不对韦霖坦诚,但她认为还是应该向潜在的未来合伙人披露真相,“我要筹够和公司解约的钱。”她大略讲了讲之前的那份“卖身契”以及她需要为了自由付出的代价。
  韦霖听得无语,宋零诺是有多蠢才会和公司签这种协议?还觉得和公司谈了个“百分之三”的解约数字是很聪明的做法?但这些和韦霖没关系,她不做评价,“所以你的意思是说,等到你辞职的时候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穷光蛋,我理解得对吗?你一个穷光蛋要创业?你哪来的钱给自己的生活兜底?公司的初始资金你要从哪里找?你能找来多少钱?”
  宋零诺说:“我想,你工作这几年应该有一些积蓄的吧。”
  韦霖放下筷子,看向宋零诺的目光中掺杂着罕见的困惑。
  宋零诺也看着她,“你和我一起创业的话,你也是需要有投入和贡献的,这也符合常规操作,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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