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行烟烟【完结】
时间:2023-11-27 23:08:07

  刘书棋听完周健的叙述,思考片刻,说:“你去做杨文天的severance proposal,按最体面的数字给。”
  周健问:“PIP的流程不走了吗?”
  能问出这句话,难怪这事一路走到这一步。刘书棋纵观此事,杨文天不蠢,姜阑不蠢,施谨更不蠢,唯一蠢的是刘书棋的人。
  十一月和刘书棋的一对一例会,施谨如常去了对方办公室。两人沟通完部门业务和员工的情况,又聊了聊公司明年年会的安排。等所有话题都讲干净了,刘书棋递给施谨一盒包装精致的马卡龙,施谨略微客气,说自己不大吃这么甜的,刘书棋遂叫她带下楼分给小朋友们,施谨于是收下。
  施谨临走前,刘书棋叫住她,像是刚想起什么,“周健配合你部门的工作有所欠缺,从下个月起我换一个BP和你对接。”
  施谨没有异议,“OK.”
  刘书棋对她笑了笑,“Vivian,HRBP,顾名思义,是你们的业务伙伴,而不是枪和工具。”
  面对委婉的指控,施谨不否认,也不默认,她对刘书棋一样笑了笑,“我之前和您提过上调我的薪水到当初Eric Xu的数字,您现在仍然认为需要等到明年初再去和Neal反馈吗?”
  刘书棋看着施谨。
  施谨并不需要亲耳听到回答,转身离开了刘书棋的办公室。
  晚上,刘书棋致电刘峥冉,向她汇报零诺时尚近期的重点人员情况。刘峥冉正在家里陪刘凌,听着刘书棋在视频那头一项一项地讲,直到提到施谨时,刘峥冉才开口:“她在现在的位子上表现如何?”
  这问的自然不是施谨在业务层面的表现。刘书棋实话实说:“我不认为这个位子能满足得了她。”
  刘书棋大致讲了讲施谨从上任前到现在的一系列手段,从“分而治之”到“釜底抽薪”,施谨对人的判断能力和对局面的掌控能力远超刘书棋一开始的想象。
  刘峥冉听完,“嗯”了一声,并不见意外。
  视频那头,三岁半的刘凌坐在刘峥冉的办公桌上玩,肉乎乎的小屁股下面压着一沓沓的报表和文件。刘峥冉看向女儿的目光格外温柔,刘书棋只有在这种时刻才能见到刘峥冉的这一面。刘书棋想,早在刘峥冉给施谨这个位子时,多半就已经预见到了刘书棋今时的结论。刘峥冉亲手挑人,不光是挑眼下能给她做事的人,更是在挑二十年后能给刘凌做事的人。
  刘书棋问:“您还要给她更多吗?”
  “不急。”刘峥冉把女儿从办公桌上抱下来,“看看她还能做什么。也看看她还敢要什么。”
  施谨再和姜阑吃午饭,两人谁都不再提杨文天此人。
  十月北京的大会开完,刘峥冉的重心全在集团年底的董事会换届。种种集团总部斗争的八卦隔着上千公里也能传到上海,姜阑和施谨互相交换各自听说的内容。信息互换后,两人不免提到陈其睿至今不明不朗的态度。
  说好听点,陈其睿对外的姿态是理性中立、明哲保身;说难听点,陈其睿是在骑墙观望,不到最后一刻不会亮牌。而陈其睿就算是骑墙,也有骑墙的充足资本,刘峥冉无论如何都不能不用他,毕竟业内除了陈其睿就没第二个能顶着上海疫情封控交出百分之六十七的业绩同比增长数字的一把手。
  施谨问姜阑:“你怎么看?”
  在零诺集团这样的民营企业做高级职业经理人,不站队不可能。姜阑和施谨站哪边,取决于陈其睿最终选哪一边。陈其睿的前程不光是他一个人的前程,更是他下面所有人的前程。
  换个人,姜阑不可能讲心里话。但施谨于她亦盟亦友,两人之间的信任和情谊在近几个月已得到了充分的培育和验证。施谨跟随陈其睿的年份比姜阑还多几年,论起对陈其睿的忠诚,恐怕施谨也在姜阑之上。思及此,姜阑也便没有什么是对施谨讲不得的,“老板自己不做ugly的事情,这你知道。”
  陈其睿自己不做,不代表他不会授意下面的人做。姜阑陆陆续续地和施谨披露了一些事情,譬如MQ品牌的产品在海关进出口的关税申报,又譬如某个海外面料工厂的收购交易,再譬如某个大额采购项目的落地执行……纯黑的阴影不存在,陈其睿布的全是灰色的局,只要他想要集团CFO耿秋明背锅,这遍地都是能让耿秋明一踩碎一块骨头的深坑。
  姜阑措辞隐晦,但足够施谨获得必要信息。
  刘峥冉要进军教育产业的计划已经做了一年半,助理小苏受她委派,和集团战略与投资置顶委员会的人于十一月下旬到上海和浙江一带考察,为零诺教育将要开办的第一所学校选址。小苏在上海的最后一天,电话施谨约她见面,说刘峥冉请他代为看看施谨的近况。
  施谨问哪里见,小苏说饭就不必吃了,咖啡或茶也不必喝了,请施谨挑个合适的地方聊两句。“合适”是指合什么适,施谨没问,只发了个江边新建的休闲公园地址给小苏。
  两人见面时大约晚九点,公园里没什么人,只有零星几个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在骑行道上玩滑板。十一月的天气,她们穿着短裤和板鞋,有说有笑地从施谨和小苏面前滑走又滑来。
  施谨带小苏沿着江边步道走,问他刘总怎么样,小苏说刘总一切都好。走了大约两三百米,小苏停下脚步。天上的月亮正巧掉在江面上,天地和水冷冷静静,俨如一张没有色彩的画。
  施谨无声地望着这画,小苏则背靠江边栏杆,出声揭破这张画,“Vivian,我今天来见你,是替刘总问一问,陈总怎么样?”
  施谨递上早就准备好的一张纸,上面一项一项地列着陈其睿给耿秋明挖的那些坑。
  小苏借着路灯光线扫阅,“这是陈总过去一年做的准备?如果刘总地位不倒,这些就是他用来向刘总‘表忠心’的东西?”他表情看不出满意与否,“如果刘总地位不保,这些想必就会被他彻底填平了?”
  施谨说:“嗯。”
  小苏捏着纸,“不瞒你说,光是上海体育的孟总,就已经给刘总送了足够埋杀十个耿秋明的坑,更别提北京其它BG给刘总上的贡了。相比之下,时尚陈总的这张纸又算得上什么?刘总缺的不是杀耿秋明的由头,缺的是陈总的态度和他明明白白的忠心。”说着,他把手里的纸揉作一团,丢进江里。
  画中平添一粒白点,施谨目睹那点白很快被乌茫茫的江水吞没。半晌,她问道:“刘总想要杀的,真的是耿秋明吗?”
  小苏稍稍愣住,转而又稍稍笑了,“那你认为是谁?”
  施谨讲话毫不避忌,“杀十个耿秋明,不如杀一个姓刘的。”她注视他的面孔,“我说对了吗。”
  小苏回视她。十几秒后,他取下一直不离身的双肩包,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只大号牛皮信封,递向施谨。
  “是什么?”施谨没有立刻接。
  小苏说:“刘总说,你不会错过任何机会。刘总也说,她希望你能再一次证明给她看,你不会错过任何机会。”
  离开公园,施谨回家。洗完澡,她接到彭甬聪电话。他刚开完会,明天一早要出个长差,问她今晚要不要见个面。施谨于是让他过来,路上开车小心。
  彭甬聪挂电话的时候,董浩还没离开会议室。两人一起下楼,董浩在电梯里和彭甬聪讲不久前禹力的团队去零诺时尚开会的情况,如今的施谨和当年大不同,别的都不不提,单说在会议室里她能从头到尾只讲三四句话、其它的所有事情都由她的人自动做掉,就足够看出她在部门和公司内的地位。
  董浩最后笑着打趣:“小彭,有个‘有权有势’的大甲方女朋友,感觉怎么样?Vivian今年才三十五,我看她将来还有得发展,你们俩有考虑结婚要小孩的事情吗?”
  彭甬聪跟着笑了下,敷衍了两句。等走出电梯,两人就各自散了。
  坐进车子,彭甬聪看向空调出风口下方的那张便利贴。黄色的贴纸早已褪色,深青色的一行字也日渐浅淡。高风险,高回报,当初选择all-in施谨,是彭甬聪三十多年来做过的为数不多的几个最有效的人生决定之一。
  到了施谨家,彭甬聪把顺路买的奶茶放在餐桌上。施谨从卧室出来,她已经刷了牙,但还是拿起奶茶,微微笑着剥开吸管。彭甬聪去洗澡,施谨站在淋浴间外,边喝奶茶,边和他聊了聊双方工作的事。FIERCETech上市路演在即,彭甬聪十二月要和公司创始高管团队一起出国,他问施谨那段时间有没有休假计划,要不要和他一起出去。施谨说她忙,彭甬聪便没勉强。
  睡前,施谨躺在床上翻阅书籍。彭甬聪瞥向书皮和封面,她最近一直在读有关育儿和教育类的读物,从科普向到专业类再到个人经验撰写,甚至是虚构故事,应有尽有。彭甬聪怀疑施谨想要生小孩,毕竟她的生理年龄摆在这里,早生总比晚生对她的健康有好处,但她对和他结婚的态度一样摆在这里,他此前的多次尝试只是徒劳无功。
  彭甬聪想开口问,但又忍住了――两人的合同仍在生效中,根据条款,如果施谨想要生育,那也只能和他生,他总能等到她主动开口提此事的一天。
  次日一早,施谨送彭甬聪出门出差。晚上下班,司机老王准点发来消息,说车子在楼下等着了。施谨走出公司大楼,七座商务车的自动门缓缓滑开,李微实从里面向她招招手:“Hi,小施。”
  施谨笑了,坐上车子,向后排看了看。三岁的小女孩坐在安全椅上,长长卷卷的眼睫毛眨了两下,学她妈妈说话:“Hi,小施。”
  李项尧比李微实还要聪明,这是施谨近来得出的结论。养育这样一个聪明的小孩,对任何一个母亲而言都是挑战,哪怕这个母亲是李微实。
  老王把三个人送到餐厅,目送三人下车。据说施谨有个官方男朋友,可老王至今连一次都没见过,也没听施谨哪次吩咐他帮忙去接一接送一送。倒是施谨的这位好朋友李小姐和她女儿,老王已经接来送去了好多次,熟得不能再熟了。
  吃完饭回到家,李微实给李项尧洗澡,施谨看着时间,开了两个电话短会。会开完,施谨走去儿童房,小女孩散着头发,穿着施谨送的小睡衣,张开两条小胳膊:“小施抱抱。”
  李项尧得逞了,她抱住施谨的脖子,咯咯地笑。施谨把脸埋在小女孩的脖子后面,闻着她身上的儿童浴液香气,不知为何,想到了赵莹。
  客厅有一张两米长的实木桌子,李微实在桌子一头工作,施谨在另一头看房子的资料。中介每天都给她发符合要求的房源资料,又问她哪天有空去实地看看,他们好提前安排准备。
  施谨抬头看李微实,邀她陪她一起去看房的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施谨没有身份立场发出这种界限不明的邀请,而且李微实最近也确实很忙。除了在Lino电竞俱乐部的常规工作,李微实也在同步配合零诺集团的战略与投资置顶委员会做零诺教育第一所学校的规划工作;此外,李微实还接了少量一对一的心理咨询工作,客户是高净值人群,施谨问过她为什么百忙之中还要做这事,李微实回答说这是她的兴趣之一,她需要这一类人群作为她的研究样本。
  工作累了,李微实直接趴在桌上,一条胳膊曲起垫着脑袋,另一条胳膊朝施谨的方向挥一挥,“小施。”
  她这个姿态和模样像极了李项尧,施谨想问她,你也要抱抱吗?但这句话又被咽了回去。
  施谨走过来。李微实还是趴在桌上,冲她笑一笑,“你今晚要在这边睡吗?”
  施谨轻轻摇头。李微实于是坐直,抬手拨了拨脑袋后的发梢,“那我去洗澡了,洗完澡你帮我剪个头发?我忙得没时间去理发店。”
  说完,李微实起身,留下一大堆工作文件和资料,乱七八糟地摊在桌子上。施谨看向没合起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桌面是一张李微实二十岁时的照片,那时候的她长发过肩,脸颊上顶着雀斑,穿着背心短裤,光着脚在一片无垠的草地上狂奔,自由的模样好像她双脚下的地球也只是她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个plus。
  施谨用一根手指触摸屏幕上的年轻女孩。地球尚且如此,更何况是施谨。然后她低下目光,帮忙将摊在桌上的资料和文件一张一张地整理分类,归纳整齐。
  又逢周一,李欣挨个通知陈其睿的first line和他当周1:1的时间安排,施谨请李欣把她的会多延长一刻钟。李欣一边调整重排陈其睿的日程,一边问施谨有什么大事?要知道陈其睿分给物流、供应链这一类后台部门的时间统共也就一刻钟。施谨说想问问老板新的阿姨用着顺不顺手,李欣直接听笑了,知道施谨这是不方便讲是什么大事,也就不多问。
  和往常每一次一样,施谨提前十分钟到三十楼。李欣和她打招呼,施谨问林评最近有进步吗,李欣摇头,说根本指望不了一点,施谨微微笑了。李欣确认陈其睿前一个会已结束,又留了五分钟给老板上洗手间的时间,然后才刷卡请施谨进陈其睿办公室。
  十二年了,施谨数不清这是第几次走进陈其睿的办公室。一千?两千?还是更多?……直到现在,她仍然能清楚地背出陈其睿那本旧护照上的所有信息。
  和往常每一次一样,陈其睿坐在办公桌后。
  施谨走进去,叫人:“老板。”
  陈其睿说:“坐。”
  施谨坐下。
  她先用了大约二十分钟汇报本部门业务以及和前台品牌的交叉业务,然后又用了十分钟汇报杨文天走后的最新Org-chart,都讲完后,她闭上了嘴。
  陈其睿说:“你问李欣多要了一刻钟,有什么事。”
  施谨说:“我想问问您新的阿姨用着顺不顺手。”
  陈其睿没有讲话,他看着施谨,几秒后,他的目光移到施谨手边的两个牛皮信封。
  施谨没碰任何一个牛皮信封,而是先递上一张纸。陈其睿接过,看完后,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除了我本人,这张纸你还给了谁。”
  施谨答:“刘总的助理小苏。”
  陈其睿说:“你问李欣多要了一刻钟,是为了当面告诉我,你对我的背叛。”他把手里的纸扔在办公桌上,“是刘峥冉要你做她的眼线。”
  很多话,很多事,施谨一个字都不必费劲多讲,陈其睿自有他的逻辑和判断。施谨只讲她今天该讲的:“刘总需要您的态度,和您明明白白的忠心。”
  很显然,如果这张纸能够满足刘峥冉,施谨今天不必讲这句话。然而陈其睿说:“这就是我能够给她的态度。”
  施谨看着陈其睿,她太了解这位老板了。陈其睿能给耿秋明挖坑,他不会想不到有大把的别人一样能给耿秋明挖坑,到最后刘峥冉用不用得上他准备的这些坑都不一定,陈其睿要的始终是两手不沾脏活脏事。
  施谨说:“刘总知道您是她这边的人,但刘总需要确保您会一直是她这边的人。您替刘总做好一百样工作,只能证明您的能力胜任零诺时尚全球总裁;您替刘总做一件ugly的事情,她才能信任你的忠诚――这个道理您应该比我更清楚,老板。”
  陈其睿说:“你做着这些事,讲着这些话,你还有必要再叫我‘老板’吗。”
  施谨低眼,几秒后,她复又抬眼,“Neal,”她开口,语气平静自然,好像这并不是她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你应该能想到,刘总的目标并不是耿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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