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诺——行烟烟【完结】
时间:2023-11-27 23:08:07

  这三天她总共只睡了八个小时,她的精神状态和皮肤状态都称不上好。宋零诺拿起手机,对着黑漆漆的屏幕照了照,逼自己做一个微笑的表情。
  太丑了。
  宋零诺扣下手机,揉了揉额头。
  如果明天曾雾在拍摄现场要求她笑,她要怎么办?
  周五早晨八点,宋零诺准点到达零诺大楼顶层的摄影棚。
  考虑到姜阑要控制整体拍摄预算,曾雾做出了一定妥协,他没有花钱在外租场地,还是选择了零诺自己的棚――他直接征用了这一整层所有大大小小的摄影棚。一共八间,他找的美术做了八套景,四白四黑。
  造型妆发需要花大约一小时。宋零诺被一位看上去很大牌但不知该如何称呼的造型老师要求这样这样和那样那样,她不对自己不懂的事情发表任何态度,全程十分配合,让老师很满意。
  在完成首个拍摄造型的过程中,宋零诺一直在看曾雾的助理们布光。据说他的助理们需要早上五点就到场,曾雾对光线的要求比对模特的要求还苛刻,每次大拍摄都需要三到四小时专门布光和调光。宋零诺看见一个年轻助理在做光替,模仿模特可能会做的姿势,反反复复地配合摄影助理试光。她略微发散思维:曾雾当年刚入行的时候,也做过这些琐碎打杂的体力劳动吗?她将曾雾的样子代入此处,那场景让她觉得分外好笑。随后她又想,那任鸿呢?很快地,她就阻止自己继续想象,因为任鸿不可能做这种工作,他纯粹的气质不匹配。
  换衣服前,宋零诺被摄影助理请去帮忙试两张光,毕竟她是今天的模特。试完后,宋零诺看见工作台上的盒饭早餐。制片公司在现场安排了餐车,专供工作人员吃饭。
  摄影助理瞧见她的目光,问:“你没吃早饭?想吃吗?”全天拍摄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听说这个女人不是职业模特,她没有经验平衡能量的摄入和使用。
  宋零诺有点不好意思,“可以吗?”她昨晚回家后实在是太累了,今早多睡了一会儿,没来得及吃早餐。
  助理递给她一份。
  饭盒开盖,一边是鸡汤鲜肉小馄饨,另一边是茶叶蛋和半颗肉粽。宋零诺站在桌边,掰开筷子,去夹肉粽。
  这时候,曾雾到现场了。
  他扫视一圈,犀利的目光落在宋零诺身上,不算陌生的压迫感瞬间罩住宋零诺。他将她从头看到脚,然后盯住她手中的筷子和肉粽,冷冷开口:“谁允许你吃东西了?”
  宋零诺没有“出卖”摄影助理,她顶着压迫感回答:“我自己拿的。”
  曾雾说:“你没有当模特的自觉性?你知道自己现在的身材是什么样吗?你确定能穿进今天的衣服和裙子?”
  他又一次评价她的身材,这是似曾相识的对话。宋零诺微微皱眉,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女人就不能胖了吗?胖了就不能做模特了吗?”
  曾雾冷笑,那笑就像是他听到了极其愚蠢的话。
  当着现场二十来个工作人员的面,他毫不留情面地说:“你以为我计较的是女人的体重?我计较的是你的专业性。一个职业模特,不论是女是男,对自己的身材管理应该是第一位的。她/他可以很瘦,也可以很胖,是胖是瘦根本不是重点。重点是从casting到fitting到shooting,她/他的身材不能有变化。你知道一个模特在短时间内的身材变化会对准备一场拍摄的团队造成多大的灾难吗?你当然不知道。为了准备这次拍摄,考虑到你近两个月身材的变化,梁梁一个月前就按照我的要求重新准备了一整套的拍摄样衣,供你在拍摄前做fitting。你能想象重新打样制作一整套样衣的工作量和成本吗?你当然不能想象,否则你也不会在短短三天内,又让自己胖了半圈。因为你从始至终,都没有发自内心地尊重为了这场拍摄能够取得成功的所有人。这件事在你眼中,只是个迫不得已的赚钱机会,仅此而已。我希望你记住:你可以不尊重摄影,但你必须要尊重你赚的每一分钱。”
  在摄影棚外的茶水区,任鸿找到宋零诺。她正将手中一口都没吃的早餐倒进湿垃圾分类桶。
  “嘿,”任鸿和她打招呼,“雾子这个人的脾气就是这样,你别和他一般见识。他在拍摄现场骂人骂惯了,你把耳朵关起来就行。”
  宋零诺没想到任鸿也在,而且他还特地来安慰她。她连忙将手中饭盒和筷子丢进干垃圾桶,说:“我没事。”
  任鸿笑了,“真坚强。也没哭,真棒。”
  宋零诺本来一点都没想哭,但被他这么一安慰,立刻有点鼻酸。她忍住情绪,也勉强笑说:“谢谢你,任老师。如果今天是你掌镜就好了,我喜欢你这样的摄影师。”
  任鸿眨眼,“哦,你喜欢我啊。”
  宋零诺被他截掉半句原话,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于是慌忙解释:“啊,没有,我是说我喜欢……”话到这里停住,她突然不想继续解释了。
  因为她觉得任鸿并没有讲错。她喜欢他,没有错。
  八间棚,八个景,八组造型,这是今天要完成的拍摄工作量。曾雾只工作八小时,其中还包括午饭用餐时间。他对造型的要求很高,每拍完一组都需要改妆改发型,这就进一步压缩了实际拍摄可用的时间,也就导致模特需要有极高的悟性和配合度,以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他高标准的拍摄。
  宋零诺不是职业模特,她缺乏经验,但梁梁看中的就是她的非职业和零经验,在拍摄前还特地发来微信鼓励:“诺诺别怕鸭!做自己就好!”
  宋零诺想说,她从来都不是怕,她只是不喜欢。
  正式拍摄开始后,一面对镜头,宋零诺的抗拒感又出现了。这种浑然天成的气质好像刻在了她的基因中。
  与之前拍摄样衣照完全不同,这次的每一组造型,曾雾都会反反复复拍三十到四十分钟,然后在数百张照片中挑出一张他认可的。
  如果说上一回误打误撞的拍摄只是煎熬,那么这一次正儿八经的商业广告拍摄,则让宋零诺感到如同身处炼狱般的痛苦。那么多的摄影灯,那么冰冷的镜头,那么犀利的眼神,那么有压迫感的氛围,那么复杂的拍摄流程,那么消耗体力的重复劳动,还有,那么饿的她自己。
  四组拍完,现场放饭。
  宋零诺只喝了三分之一杯橙汁。她不愿意再被曾雾当众严厉训斥,她更不愿意被现场所有的工作人员认为她是一个不尊重大家工作付出的人。
  喝橙汁时,宋零诺的目光跳到另一边的休息区。任鸿在那边坐着和曾雾讲话,不管他做什么事情,看上去都那么纯粹无污染。
  曾雾的眼神扫向她。
  宋零诺连忙收回目光,她不想被发现自己在偷看任鸿。
  餐后,拍摄继续进行。
  下午比上午要顺利一些,宋零诺以为她多多少少掌握了如何面对曾雾镜头的技巧,以及痛苦的感觉在持续很久之后让她的知觉变得钝化了,所以她的煎熬感也相应地降低了。
  她这种无知的错觉一直持续到最后一组造型:“高潮是什么”。
  这张照片要大仰拍。
  曾雾整个人直接侧面躺倒,右手架着相机,胳膊肘支在地上,衣服裤子上下蹭得全是灰。
  二十分钟后。
  曾雾放下相机,目光投向宋零诺:“你什么情况?僵了?蠢了?突然不会了?听不懂我说话?不理解我的要求?”
  宋零诺回答不了。她确实是僵了,蠢了,突然不会了,听不懂他说话,不理解他的要求。
  之前的每一组拍摄,曾雾都会给她一些极其简单的指示,让她自行体会发挥。到了这一组,他给出的指示仍旧很简单:她需要表现她所理解的女性高潮。
  宋零诺的沉默让男人的脾气一下子上来了。
  曾雾将相机推开,从地上坐起来,很不耐烦地拍掉衣服上的灰,“说话。”
  宋零诺说:“我不知道怎么表现。”
  曾雾问:“你是女人吗?”
  宋零诺点头。
  曾雾问:“你知道高潮的感觉吗?”
  宋零诺点头。
  曾雾问:“那你不知道怎么表现?你让所有的现场工作人员陪着你玩?”
  宋零诺张嘴想要为自己辩白,但她环顾一圈周围所有的工作人员,又沉默了。就是因为现场有这么多人看着她,她才变得僵硬愚蠢,在这个造型中不能做她自己。
  更何况,她还要面对曾雾犀利的眼神,和他冰冷的镜头。
  一种难以压抑的委屈感在宋零诺心头层层盘绕。
  曾雾问助理:“几点了?”
  助理报时。
  曾雾看向宋零诺:“我超时的加班报价是一小时十万人民币。你可以继续你的委屈,发呆,磨蹭,然后浪费公司的预算。”
  一提到钱和金额,宋零诺的情绪就从单纯的委屈变成了委屈混杂焦急。她表现不到他要的状态,完成不了这组拍摄,后果不仅是造成公司额外的成本,还会让她自己失去后续概率极低的赚钱机会。想到此处,宋零诺几乎要绷不住情绪。
  曾雾的目光很凶:“要哭?在这间棚里的人,都对得起他们的职业。你要哭,就滚出我的摄影棚去哭。”
  宋零诺站在摄影棚外,气得两肩发抖。本来她是很想哭,但是离开了摄影棚,却反而怎么都哭不出来了。
  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个王八蛋。
  她抬手摸摸眼睑,又摸摸自己发凉发麻的后背。这是一条全露背的连体裤,两边的裤腿被不对称剪开,在大腿根处用不同字体叠印了十句“高潮是什么”。
  宋零诺打开手机,重新翻看梁梁的那条微信:诺诺别怕鸭!
  说得对。这是一份工作。她有什么需要怕的?
  曾雾没想到宋零诺去而复返。他本来以为她放弃了,正准备叫收工,告诉梁梁她这一回是彻底看走眼了。
  宋零诺的面孔上并没有哭泣过的痕迹。她顶着他的目光,冷冷说:“我不滚出去。要滚,也是你滚出去。”
  曾雾怀疑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
  宋零诺讲得理直气壮:“这一层的摄影棚都是零诺的,不是你的。如果你不想看我哭,那应该是你选择离开。”她说的时候,格外加重了“零诺”两个字。
  什么强盗逻辑。
  曾雾看着宋零诺,女人的眼仁又黑又亮,毫不胆怯,无比无畏。
  她不是职业模特,所以她不懂得,不管摄影棚是谁的,掌镜的摄影师在这里都拥有不可置疑的主宰地位。
  曾雾没讲话。
  宋零诺也没讲话。
  十秒后,曾雾转身,对助理吩咐:“清个场。”
  所有的工作人员都离开了。整间棚里只剩下模特和摄影师两个人。
  冷光大灯将曾雾的脸镀上一层金属感的白,宋零诺听见他说:“现在没人围观了,你能拍了。”
  原来他一直知道她有什么问题。到此刻,他终于愿意为了她做出一些妥协。他追求卓越的成片,不会轻易放弃。
  清过场的摄影棚空空荡荡,宋零诺再一次感到后背发凉发麻。她镇镇神,说:“我很想拍出你要的状态,但是我没办法凭空表现我对高潮的理解。我不是经验丰富的职业模特。我做不到。”
  曾雾拧眉,耐着性子,“你需要什么?”
  宋零诺说:“我至少需要一些道具。才能唤起我的状态。”
  曾雾问:“比如?”
  宋零诺说:“正常女人需要的那些。比如小工具,小电影,之类的……”
  这个地点,这个场合,要怎么给她弄到这些道具?宋零诺内心深处泛起一丝后悔,她确实应该在拍摄前做更充分的思想准备。
  果然,她听到男人说:“没道具给你用。”
  宋零诺还没回应,就听到男人又说:“如果你一定需要,用我。”
  纯白色的布景板前,宋零诺跨坐在男人身上。她产生了一种她才是这间摄影棚的真正主宰的幻觉。
  男人的眼神仍然很犀利,宋零诺伸手覆上他的双眼,遮住这道一直压迫她的目光。她低头,半长的黑发扫上他的右脸。她闻到了他身体的气味。像稻梗,苦中透着一丁点清香。
  在用指尖顺着他的脸庞一寸接一寸地摸下去的过程中,宋零诺的灵魂飘起来,盘旋在她头顶,俯视她,质问她:你是为了一张卓越的商业广告成品?是为了完成任务得到以后做模特的赚钱机会?还是只为了能够有一次机会主宰这个让你饱受拍摄煎熬的男人?
  宋零诺能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身体的热度。他胸腹处的肌肉隔着一层衣料,被她反复地按按摸摸。她垂下目光,用保留的理智询问被使用者的尺度:“我能再往下摸吗?”
  “不能。”
  宋零诺听见有人这样讲。但她还是将手向下移去。
  几乎是同时,她分置于他胯部左右的大腿就被男人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拇指以近乎温柔的力量,隔着衣物摩挲她腿根处的印字。
  那一刹那,宋零诺出窍的灵魂回到了小时候。一望无垠的稻田中,她的双脚陷在潮湿泥泞的浅水层,赤褐色的泥土又粘又腻。她弯腰,伸手抹掉泥土,一抬腿,那些赤褐色的泥变成了清甜红润的西瓜水,顺着她的双腿一路向上涌,灌透了她整个人。她被这样浓烈的甜窒住,几乎无法呼吸,可转瞬间,西瓜水又变成了鲜血。
  血沿着她的腿根之间向下流,奶奶的声音响在耳边:不怕,不疼,我的娃来月经了。
  宋零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流下的眼泪。
  在灵魂回壳时,她察觉到自己的下巴被两根很硬的手指捏着,她听见男人在讲话:“就是这个状态。现在进拍摄。”
  叫收工后,曾雾打电话给姜阑:“三号棚今天下午的监控记录,需要你找物业调出来销毁。”
  姜阑在那头很无奈:“我知道了。”搞创意和艺术的人,时时刻刻都能为创意和艺术献身,真的很给人找麻烦。
  曾雾叫助理将最后一组片子的小档图片单独拷贝给他。他浏览一遍,挑了一张,微信传给梁梁看。
  梁梁今天在外地,没办法来跟片。她坐在酒店床上,看着手机上曾雾发来的小图,罕见地失语了。
  年轻女人穿着她设计的连体裤,既满足,又痛苦。满足是内发的满足感,痛苦也是内发的痛苦感。
  过了半天,梁梁才给曾雾回复:“我就说她很有天赋吧!!!”
  曾雾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没再回梁梁。
  他回忆起不久前在影棚内发生的一切。他在触摸到她身体的时候才知道,她并不是在三天之内又胖了,她是因为太累了而导致的水肿。
  宋零诺换好衣服,走出更衣间,挨个谢过在现场辛苦了一整天的各位老师们。路过任鸿时,她的脚步顿了顿。
  任鸿冲她笑,比了个大拇指:“一整天没哭,这就是胜利。”
  宋零诺被他逗笑了,“任老师,下次见。”下次是什么时候呢?她不知道,但又十分期盼。如果再有一次拍摄,那么她是不是就能顺理成章地见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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