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气得浑身颤抖,正要吩咐人去把太子捉回来,忽然听到有人大喊:“叛军……叛军被包围了!我们有救了!”
长安街上战马嘶鸣,杀声震天,天上落下来的雪花都沾染了血色。
徐怀忠被人砍了一刀,此时用手捂着自己的脖颈,气喘如牛。
方才若不是他反应迅速,随手抓起一个兵卒,替他一挡,恐怕他现在已经身首异处!
来袭者形容有素,神出鬼没很快便将忠义军打的七零八落。
他心中惊疑不定,暗自观察着这些清一色身着黑色甲胄的士兵。
到底是哪里来的兵?!
不可能是魏帝派出的兵,大庆一群群酒囊饭袋,养不出这么精锐的兵……
他一边观察着,一边由亲卫保护着缓缓往旁边一个小巷里撤退。
眼见他马上就要脱离包围圈,忽有一人策马持枪,踏着雪海尸山奔袭而来!
对方手中长剑冷芒璨璨,过处如同劈山裂石般扫荡一片!
白马踏泥,马蹄声阵阵,叫徐怀忠没由来地发慌。
直至那人勒马回缰,于兵荒马乱间遥遥投来一眼——
徐怀忠蓦地瞪大眼。
那分明应该重伤而亡的谢家世子白衣银甲,立在漫天战火之中,一双眼像是淬了万年的寒冰,淡淡望着他。
“你……”
“你为什么还没死?”徐怀忠没能克制住自己,脱口而出!
裴时清显然听到了他的话,那双浸着冷意的眼睛中浮出淡淡讥诮之意。
眼前一切都像慢动作般,徐怀忠看到他挽弓搭箭,闪着森芒的箭尖对准了自己:“自然是来送老师一程。”
徐怀忠大惊,手中长剑狠狠刺入马屁股中!
那马受惊撅蹄,旋即发了疯般往前跑!
然而裴时清的箭更快,长箭挟裹着凌厉的风声,一箭贯穿了他的肩膀!
力度之大,让徐怀忠当即跌下马来!
徐怀忠在泥地上滚了两圈,忍着剧痛爬起来,他原本还想抢马逃命,走了两步,却再也没有力气,跌倒在地。
裴时清此刻反倒不急了,他好整以暇收起弓箭,牵着马缓缓踱步靠近他。
徐怀忠缩在墙角,浑身泥泞,对着裴时清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容:“渊儿!我是你的老师,自幼看着你长大,你怎么会杀我呢?”
“老师错了,是我利欲熏心,不该妄图觊觎皇位……渊儿,我给你,我都给你!!只要你放了我,我把皇位让给你!”
雪仍在下,洁白的雪花落在裴时清的墨发上,他整个人如同琉璃玉像,一尘不染,偏偏手中提着的长剑染了血,鲜血凝固在剑尖,将落未落。
“渊儿!”
“你当真要亲刃你的老师?若真是如此,你爹娘在地底下又有何颜面?你的祖父必会不得安息!”
他苦苦哀求之间,忽地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沉默的出现在裴时清身后。
徐怀忠眼眸大亮,喜悦道:“小放!救我,快救我!”
他对着薛放大吼大叫:“你师弟他疯了!快杀了他,杀了他!我把皇位给你!”
薛放缓缓走到裴时清身旁,一言不发望着他。
徐怀忠忽然感到不妙,但他还在试图与这个昔日最乖巧的徒弟求情:“小放,你是我亲手带大的……我是你半个父亲啊!”
薛放身上的甲胄像是被冻硬了一般,让他整个人周身都散发着寒气。
他阴郁地盯着徐怀忠:“是你对师弟动的手。”
徐怀忠妄图解释:“是我糊涂了,我会向渊儿赔罪……”
“徐怀忠!”薛放一声怒呵打断了他!
“我爹爹是不是你害死的!”
“当年到底是谁向陛下告密,说我爹爹与前太子勾结?!”
徐怀忠摇头:“小放,不,不是我害死云化将军的……”
薛放却已经红着眼睛冲了上去,一剑插到他胸口:“徐怀忠!你让我认贼作父!你让我无颜面对我薛家老小!”
徐怀忠不敢置信般瞪大眼,喉头涌出无数血沫,口中嗬嗬作响,片刻便没了气息。
薛放从他胸膛中拔出自己的剑,无力跪跌在地,悲恸大哭起来。
裴时清只是看他一眼,命人照看好他,旋即冷呵一声:“驾!”
白马扬蹄,向着皇宫的方向疾驰而去。
宫里乱成一团,哭喊声,叫骂声混在在一起。
太监怀里抱着鼓鼓囊囊的包袱,狠狠撞开平日里他卑躬屈膝伺候的主子。
宫女手忙脚乱翻着妃嫔的妆奁,试图再抓上一把珠宝……
皇后发鬓散乱,拖着长长的裙摆在大殿中走动,那朝服的袍角不知被什么东西划破了,原本庄重华美的衣裳像是添了一道丑陋的疤。
她随手抓住一个逃跑的宫人,呵斥道:“跑什么!慌什么!”
那太监狠狠打开她的手,闷头跑了。
皇后气得脸色青白,又急又怒道:“来人!给本宫来人!”
大殿中只有慌忙逃命的宫人。
皇后浑身发颤,抬手将桌案上的兽首香炉扫翻,香灰四处洒落,沾得她的头发都变成一缕一缕的白。
她再也忍不住,咬着牙低泣起来。
然而只落了两滴泪,皇后便抬起袖子狠狠一抹脸。
徐怀忠死了,谢渊打过来了!她若是再不逃,焉有命活!
皇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提着厚重的裙摆匆匆往偏殿跑过去——
然而就在这时,紧闭的大殿门忽然发出“吱呀”一声响。
刺目的光线一丝丝漏入大殿,有冰凉的雪花率先飘落进来。
皇后像是预感到什么似的,缓缓回过头去。
殿门大敞,北风卷着血腥味的雪花争先恐后涌入殿中。
天光灼灼中,立着一道清瘦的影子。
似是傲雪寒梅,又如出鞘宝剑,灰白雪花在他身后翻飞。
他忽然动了,分明落脚极轻,但他的脚步声却如一道惊雷隆隆响在耳畔!
那一瞬,皇后仿佛听到厉鬼哀嚎,索命冤魂齐齐从地底伸出手来,钳住她的手脚,让她进退不得。
那人步子迈得极慢,提着长剑不疾不徐朝皇后走来。
剑尖在地面上摩擦,发出喑哑之声。
皇后想,她该逃的,然而手脚已然失了力气,变得绵软一片。
她只能惊恐地瞪着眼,看着他,一步步靠近自己。
大殿中点着的昏黄烛火映亮他脸庞那一刻,皇后浑身瘫软跌倒在滴地,面如死灰。
烛火跳动,那人于忽明忽暗的灯火中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清寒的眼:“周娘娘,好久不见。”
周娘娘。
魏琅还活着的时候 也是这么叫自己的。
皇后看着眼前那张琉璃玉像般的脸,忽然惊觉,他的眉眼,与那位早逝的前太子这般相似。
眼前青年垂眸,提起剑,两指相并,缓缓拭过剑刃。
皇后背脊发凉:“裴……谢渊!你要做什么!”
裴时清连眼都未抬,手下动作不停,嗓音淡得像是他鞋尖融化的雪:“自然要送娘娘干干净净上路。”
皇后惊恐地往后退,直至背脊抵上冰冷的大柱,她颤着声音对裴时清说:“谢世子,你姑父还躺在宫里头呢……”
裴时清微微挑起眉梢:“姑父?我哪里来的姑父?”
皇后心底一沉,立刻换了说辞:“谢世子……一切好商量,只要你放了我,我会说服朝臣拥你登上帝位!”
裴时清的手指缓缓挪动到剑尾,鲜血汇聚到一处,悬在剑尖,最后像是不堪重负般,啪嗒一声滴到地上。
裴时清便是这个时候抬起眼眸的,皇后竟被他那一眼慑住,整个人顿时失了声。
冰冷的剑尖划过她的脸颊,先是微凉,后又奔涌出滚滚热意。
皇后愣了愣,脸侧传来巨大的痛意,她伸手去摸,摸到了满指鲜血。
皇后的视线一点一点往下挪动,目光触碰到宫女为她精心挑选的翠玉耳坠,她再也控制不住,爆发出凄厉的尖叫!
那只被人削掉的断耳静静躺在地上。
裴时清像是在陈述一件与他毫不相关的事情:“听闻当年姑姑在你宫门口求情,嗓子都喊哑了,娘娘也装作没听见?”
回应他的只有皇后凄厉的叫声。
然而皇后很快便喊不出声音了。
银芒闪过,她的手腕脚踝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
淅淅沥沥的鲜血顺着剑尖滴落,裴时清淡淡看着她:“听闻当年太子表哥入狱,娘娘命人挑断他的手筋脚筋,让他学着彘狗四处攀爬?太子不愿,娘娘便亲自用绣鞋踩烂他的手掌?”
皇后已经痛得只剩呜咽之声。
原本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此时眼歪口斜,涕泪横流,倚着大柱不停抽搐。
裴时清像是失去了最后一份耐心,一剑贯穿她的胸口。
皇后口中溢出鲜血,垂死挣扎般扭动了下,一双眼睛掺杂着滔天恨意死死盯着他。
裴时清却冲她勾了勾唇角,只是眼中并无笑意:“太子表哥被你虐杀致死,死时四肢不全,体无完肤。”
“太子仁善,托他的福,我今日且留你个全尸。”
他的长剑又往前进了一寸,在她胸膛里轻轻一搅——
皇后眼眸里霎时失了光芒,整个人便如同一滩烂泥倒了下去。
大殿中萦绕着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因着风雪不停地涌入,这味道闻起来便带着沁人骨头的冷,冷得隐在暗处的人都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殿下,出来吧。”一道更冷的声音响起。
长公主心中大骇,但最后还是硬着头皮走了出来。
立在大殿中央的青年端的是一副不染尘埃的谪仙模样,只是白色的衣袍上染了一片不合时宜的血渍,叫人忍不住想替他尽数拂去——
若不是他面前的女人死状可怖。
长公主如今觉得齿冷,却逼迫着自己挤出一丝笑来:“谢世子大仇得报,恭喜。”
眼前之人……便是她给自己留的后路。
只是长公主万万没想到会亲眼看到裴时清杀了皇后这一幕,她知道他心思狠辣,却没料到他原来是这般睚眦必报之人。
如今算是骑虎难下,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咬牙往下走了。
裴时清没有丝毫反应,她便也不敢再往下说。
僵持了片刻,长公主到底是唤出自己的人,将皇后碍眼的尸身拖了下去。
只是血流得太多,在大殿上留下了一道不雅的拖痕。
裴时清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般,开口问:“殿下已经将太子控制起来了么?”
长公主连连点头:“世子放心,太子方才妄图逃跑,已经被我的人控制住了,我立马叫人把他带上来……”
“明日我便会宣布父皇驾崩,太子继位之后,会立刻尊您为新朝首辅,世子之前交代的事,我们也会一一去办。”
无非是为谢家洗刷冤屈,追封前皇后谢氏为圣尊皇太后等事。
她原本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哪怕将大庆江山拱手相让,只要能保住她的一世荣华富贵……哪怕之后下了阴曹地府,被魏家人戳着脊梁骨骂,她也认了。
没想到这些谢世子无心于帝位,兜兜转转,她也算是保住了大庆江山。
很快有人把太子带了上来。
太子被人五花大绑,就连嘴里都塞了一团布,他看到大殿之中长长的血痕,发出惊恐之声。
长公主对着裴时清赔笑:“世子,太子带上来了。”
裴时清缓缓朝着他走了两步。
太子立刻剧烈挣扎起来,险些将拉住他的人撞翻。
裴时清眼神示意,有人将他嘴里的布一把扯了出来。
太子立刻高声嚷嚷:“别杀我!我不当皇帝!我不当!”
长公主狠狠瞪他一眼,对裴时清说:“太子自幼胆小,他这是被今日之事吓坏了,等之后好好调教下便是。”
裴时清笑了笑:“不劳殿下费心,既然太子自己也不愿当皇帝,那换个人便是。”
长公主当即变了脸色,拿不准他是什么意思。
好在裴时清并没有让她猜测太久。
话音刚落,便有人迈入大殿之中。
长公主看过去,竟是早早被送到宫外“养病”的四皇子!
长公主一脸讶异,看着四皇子走到裴时清面前,朝他行了一个大礼:“裴大人。”
裴时清扶着他的肩:“殿下此行辛苦了。”
四皇子抬起头来,一双眼里早已热泪盈眶:“大人之恩……魏煊没齿难忘!”
长公主心思转了几转,立刻猜测到此前四皇子被送出宫去“养病”……原来是另有玄机。
看如今这情形,这裴时清……怕是要扶持四皇子登上帝位!
长公主心里一惊,不知道裴时清到底图什么。
四皇子并非魏家血脉,裴时清废了那么大力气,最后扶持一个外人登上帝位,倒不如自己做皇帝得了。
不过她面上丝毫不显。
再怎么说,四皇子非皇室血脉一事也只有少数人知道,若四皇子登基,她还是他名义上的姑姑。
对长公主而言,这自然是好事。
捋明白了前因后果,长公主当机立断,看向早已被吓得瘫软在地的太子,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太子!你同姑姑说实话,是当真不想继任大统?”
她疾言厉色,目光中却隐隐有警告之意。
在宫中长大的又岂有蠢人,太子在被人抓住的那一瞬,便知道大势已去。
如今他要想活命,便断断不能与裴时清作对!
太子立刻匍匐着抓住长公主的袍角,一把鼻涕一把泪:“姑姑!烨儿无能!不堪重任!父皇当初想立的人是四皇兄!还请姑姑做主,让父皇册封四皇兄为太子!”
长公主抹着眼泪,把他扶起来:“好孩子,快起来,你父皇当初那是病得太重,被周后巧言令色蛊惑了……”
“你自小便没了母妃,是诸位皇子中最无依靠的一个,会被那毒妇拿来利用也在意料之中……”
“此前是姑姑软弱了,没能及时出手帮帮你,若叛贼攻入皇宫,恐怕今日就要成为烨儿你的死期!”
姑侄俩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倒还真有几分情深意切的意思。
哭得差不多了,长公主主动扶起太子:“裴大人,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您看……”
裴时清只是淡淡道:“如今陛下虽长卧不起,皇储之事,却也不是裴某一介外人能插手的。”
长公主心中暗骂一句,面上却露出一副和蔼的表情:“大人为斩杀逆贼,只身涉险,潜伏于忠义军中,如今一举歼灭叛贼,实乃我国之砥柱,大庆之幸!”
“如今陛下卧榻不起,正是内忧外患之际,正需裴大人这般肱骨之臣出谋划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