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许多借口能说,比如梳理世家关系这件事是赵嬷嬷由负责,比如她也是才来北疆,对这边的世家关系不熟,许许多多的借口,她都能找出来。
但她没有给自己辩解,一是因为这事无论再怎么狡辩,她失职这一点肯定是有的,二是裴昭讨厌听人辩解自己的错处,特别是在她真的犯错的情况下,那再多的辩解她听起来都像狡辩。
是她昏了头,裴昭和善,平日只要做好自己的活计,那裴昭才不会管你干什么,时日渐久,绿松就忍不住放松了些许心神,谁知如今惹了这么大的错处。
新乐同样愣住,她平日不常守在裴昭身边,因此还真不知道绿松和赵嬷嬷没有告知裴昭这件事,如今离寿辰虽还有半月之久,可世家赠礼,哪家不是早早准备好了东西,时日仓促,草草买来的东西是否有合适的也很难说。
“恕罪?”裴昭本没有多生气,只是问一句罢了,但绿松这样让她忍不住着恼,“我从不喜欢别人请罪,口头上的认错有什么意思呢?不过是一句轻飘飘的认错而已。”
裴昭讲话向来轻忽,以往这习惯能令人想到山间清浅的雾,晨起浮动的云,然而现在这轻飘的语气令绿松浑身爬满鸡皮疙瘩,因着裴昭讲话轻而飘,偏偏吐字清楚,高兴的时候还不显,只要稍稍有点不快,那轻柔和缓的语气总是会带来无言的恐惧。
闻言,在场的新乐和绿松当即跪下,裴昭有些厌了她们动不动就跪下请罪的作风,脸色立即转淡,每次她们只要做错事,第一反应永远是跪下请罪。
“我记得我说过,我不喜欢有人跪下请罪。”
她起身走到俩人面前:“我曾经也说过,我这人最是懒散,不爱管事,所以才留下你们,若是连这点事都做不好,那我留着你们干什么呢?反正严家的仆婢和裴家的仆婢对我而言没有区别。”
“赵嬷嬷呢?叫她过来。”裴昭想起这几日没看见赵嬷嬷了,也不知她在忙什么。
当即有女婢出去找赵嬷嬷,裴昭又回到矮榻上坐下,等着人来。
女婢出了裴昭屋子,绕过长廊,直直走进一处光洁明亮的房舍内,打眼就看见赵嬷嬷悠闲地躺在摇椅上,身边还有一个小丫头给她按摩。
“赵嬷嬷!你今日大祸临头了,还不快快起身,女君此刻正找你呢!”女婢急道,赵嬷嬷从摇椅上坐起,见女婢一脸急切,不似作伪,狐疑道,“娘子最是好性,发生了何事?”
“路上我说与你听,你还是先起身去见女君吧,新乐姐姐和绿松姐姐现在还跪在地上没起来呢。”女婢惶恐不安,裴昭以往脾气极好,她们偶尔犯错,裴昭都不会计较,今日怎么突然生这么大气。
却不知事后是否会连累她们。
赵嬷嬷闻言,起身理了理衣服,随着女婢一起走了,路上她心下细细思量起来,快速把这几日所做的事情过了一遍,没发现自己有什么纰漏。
待她进了裴昭的居舍,才看见那女婢所言不虚,绿松和新乐跪伏在地,红庭是前几日出了门,替裴昭处理田庄上的事,否则这会儿跪在地上的也有她一个。
赵嬷嬷行了一礼,半弯着腰:“娘子唤奴何事?”
“赵嬷嬷,今日我才知世子妃的母亲将过寿了。”裴昭淡淡道,随手抚弄窗台上的花瓶,花枝漱漱而落。
闻言,赵嬷嬷一凛,这才晓得自己忽视了什么,绿松即便有错,也不及她,她才是要给裴昭梳理世家关系的人,这一月,裴昭从不多管束她们,只要她们做好自己的事,裴昭连话都不会多和她们说一句,日子清闲,赵嬷嬷就松懈了。
她是伺候裴老夫人多年的老嬷嬷了,裴老夫人和裴二夫人将她指给裴昭就是想让她多提点,裴大夫人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没有将赵嬷嬷换下。
哪里想得到她今日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若是世子妃那边的帖子再来晚点,那裴昭这次可就要丢个大脸,也会为世子妃所不喜。
严家后院情势复杂,裴昭能生活的安稳,很多是因为之前慕夫人足够安分,严朗也不惹事,给世子那边留下了足够好的印象。
可若是如今传出严朗的妻子怠慢世子妃之母的名声,那可就不好了。
赵嬷嬷当下冷汗淋漓,同样跪伏在地,这反倒让裴昭摸不着头脑,她只是因为觉得赵嬷嬷工作失误,叫她以后惊醒点,谁知不过才说了一句话,赵嬷嬷就也跪下了。
这让裴昭忍不住怀疑起自己平日是否待人过于严苛。
一个两个都这样。
“嬷嬷为何如此?”
裴昭是真的不解,但赵嬷嬷却以为她在敲打自己,她是伺候过裴老夫人的老仆,裴昭会给她体面,犯错也不会重罚,但赵嬷嬷并非一人,她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全是裴府家奴,她若是被裴昭厌了,家中子嗣前程也会有波及。
“老奴知错,娘子……”
裴昭不耐再听这些,她也不是招人来给她认错的,因此裴昭直截了当道:“嬷嬷,我敬你年高,往日并不爱管束你们,今日我且把话说清楚,免得你们来日怨我。
我对你们只有一个要求,把自己的手头上的事做好,允许出错,但犯错三次,便不要来找我请罪了,自己请辞吧。”
裴昭懒得花心思管理人,左右她又不缺人,走了一个赵嬷嬷,立马会有李嬷嬷、韩嬷嬷顶上。
“娘子宽仁。”
裴昭笑了一声:“宽仁?”
“时候也不早了,把库房单子拿给我,新乐,你去联系一些豪商,若是库房挑不出礼物,便只能去寻豪商了。”裴昭才吩咐完,三人应诺。
第31章
裴昭因处理这事没有去捉鱼的庭院, 虎一大早兴冲冲出门,却在路上就停下了脚步,有人在与他说话。
“你要去哪里?”
虎回头, 见是一个不认识的男童, 他顿住, 定定看着那人。
小童看起来年纪不大, 约摸也是八九岁的样子, 但他瞧着可比虎壮实多了。
“你要去哪里?”严毅问。
虎疑惑蹙眉,他不认识眼前这人, 自从被接到严家之后,没有人管他们,他们这群人也很少出院子。
“你是谁?”
严毅眼珠一转,霎时笑起来:“我往日不常来这边, 不甚迷路了, 这边院子又不常有人,等了许久才只看见你一人来此,所以我想请你带我出去。”
说完, 严毅又问:“你要去哪里?”
虎觉得有点奇怪, 凿溪引水的院子地势虽偏,可来往不过三四条小径, 一条条试,总能寻到出路,这人话是这么说,看着却不十分焦急:“我现下还有事,不能送你出去。”
“阿弟要去何处, 我可否同行?”严毅礼貌询问,上前拉住虎的手, 又是放松又是后怕,无奈苦笑,“实不相瞒,我这人胆小,不敢独自待在无人处,等了许久也不敢找出路。”
虎动了动手,立刻被拉的更紧,见挣不开,他便不动了,犹豫半晌,他点点头同意了。
严毅立刻目光一亮,嘴角微勾,开那个傻子还真以为他是个蠢货吗?故意来他面前说些无聊的话,又说三女君看重,以为他猜不出他的心思?
不过对比育英院那些,开勉强也算有上进心了,至少他知道出门结交朋友。
“那多谢阿弟了,对了,刚才忘了先通姓名,我姓严名毅,阿弟如何称呼?”严毅热情又爽朗。
“你姓严?”虎动作微滞,严家能姓严的只有两种人,一是严家的主子,二是被家主赐姓的家生子。
“祖上有幸侍奉过老君侯,得他看重,赐姓严,叫阿弟见笑了。”
虎突然有点不安,严毅表现的有点太和善了,不是说他不能表现出和善,而是虎太清楚这些人是怎么对待他们眼中的下位者了。
严毅是个奴仆不错,但他是个身份比虎高的奴仆。
很可笑的一点,奴仆之间也有划分。
虎一下沉默了,忽的,前方又有声音,虎抬头望去,是开。
昨晚挑拨离间之后马不停蹄回育英院,睡了没多长时间就出来盯梢的开,隐在花丛里,见严毅不打算直接动手,心下就知道坏了。
事情发生的仓促,他只来得及联系严毅,谁知道严毅不似他想的那般无脑。
这也不怪他,平日和安仲院那边来往本就不多,安仲院看不上育英院的孤儿,认为他们刑克六亲,是天煞孤星,会给人带来厄运,嘱咐家中小孩不许和那边的孩子玩耍。
开小心翼翼多年,才成功打入其中一个小团体,不过也只是混成一个小跟班而已,他只能选一个自己比较熟悉的人。
见事不可为,开咬咬牙,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管如何,他都要得到这个机会!
“阿虎,你怎么和那人在一起?快快过来!”开急切道,又往前跑了几步,一把将虎拉开,怒视着严毅。
“你这小贼!昨日我便说了,我是不会出卖阿虎的,今日你却又找了上来?!”开急急道,严毅哪怕心有成算,此刻见开倒打一耙,也不由茫然了一瞬。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故意把茫然表现地更明显,疑惑道:“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你还狡辩!”开义正辞严,语调激昂又带着几分愧疚,“昨日你便知道女君看中了阿虎,晚间威胁我把事情告诉你,若我不说就断了育英院的粮食,无奈之下我不得不从,还命人把我关起来,今日我好不容易挣脱看管,就见你诱骗阿虎!”
开这话实在算不上缜密,甚至前后矛盾,只要细心完全能听出他这话其中的不妥之处,但无妨,他知道虎不聪明,这种说辞足够糊弄他了。
严毅无奈之色更重,还颇有些被冤枉的不悦:“你这童子,是否认错人了,且不说我不过一介小童,哪里有这么大的势力,不惊动人将你绑起来。只道你说我诱骗阿虎……”严毅上下打量阿虎,语气淡淡,“他有什么值得我图谋的?”
两人针锋相对,虎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实在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什么药,相对来说他比较倾向信任开的,不过……
虎想起今早出门前,羽他们生怕搅黄了自己的事,本想送他过来,左思右想之下,还是决定让他独自前来,开昨晚便不在小院里,今早也没回来。
若说是严毅威胁他,难道严毅还能命人绑了他去不成?
严毅更是心怀不轨,这一点不用多想了,这个院子他们观察多日,平日根本没人会来,严毅说他迷路了,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他谁都不信了。
虎后退几步,沉声道:“我是不聪明,你们编瞎话骗我,我也不知道谁真谁假,我现在要去见三女君,你们不要跟着我,不然别怪我不讲情面。”
严毅笑容逐渐消失,开也如此。
“不讲情面?”严毅嗤笑一声,冷讽道,“你要怎么和我不讲情面?还真以为我图谋你那点东西?可笑。
若不是我迷路了,还真以为我会好言好语与你说话吗?”
严毅这话一出,开才看他一眼,不着痕迹松了一口气,这才是严毅平时说话的风格啊,刚才那样真是太违和了,就像一只狼极力伪装成一只无害的小白羊一样。
他就说嘛,严毅怎么可能有好好和人说话的一天。
“即然不图什么,那正好,阿开,严毅小郎本就是迷路了才不得不向我求助,既然你来了,不如你先带他回去?”
“阿开,你应该不会拒绝我这点小小的请求吧?”虎和煦道,定定看着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
微风吹过树枝,发出沙沙的声响,三人呈对峙之势,虎见开不答,就知道这人没他自己说的那么清白。
两人目的很明确,要他带他们见三女君,虎不解的是,开也就罢了,和他一样,没什么势力,严毅好歹也是家生子,怎么会也来求一个进三女君院的机会。
不过这不是当下需要解决的问题,若他强硬拒绝,这两人狗急跳墙,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打伤令他无法去见裴昭也不是没有可能,虎现在只想先见裴昭。
虎看向开,对严毅说话:“你想去见三女君?”
严毅犹豫半晌,点头。
“好,我可以带你去见三女君。”虎毫不犹豫答应了,严毅虽喜,也知道虎不会平白无故说这话。
果然,下一刻就听见严毅说,“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阿虎!你疯了!”开急了。
两人都没理他,虎只看着严毅。
严毅问:“你想要什么?”
“你身上有钱吗?”
严毅点头,明了虎的未尽之语:“我还未成人,阿父阿母不会给我太多银钱,我攒了几十个铜板,未带在身上,你带我去见了三女君,我便把钱给你。”
虎摇头:“我信不过你,我要现在就能拿到手里的。”
“这点钱还至于让我食言?”严毅不耐,见虎还是犹疑,只得道,“我们击掌为誓,若我反悔便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虎一下就同意了,姜朝重鬼神之说,深信头上三尺有神明。
“好,既然你想去,我便带你去,不过我不保证今日一定能见到三女君,”虎把丑话说在前头,“三女君并非日日在溪院。”
严毅点头,自该如此,只有奴仆迁就主子的,哪有主子迁就奴仆的说法:“今日没见到,明日再来便是。”
开厚着脸皮跟上去,虎撇了他一眼,开讨好笑笑,严毅见被好兄弟背刺一刀的当事人都没说话,他也懒得多言。
三人一步步靠近院门,虎有些紧张,进了院门,果然院子没人。
早有预料的事,三人也不失望,虎坐在院门处,确保远处来人他能第一眼望见,严毅也不是多稳重的性子,同样席地而坐。
裴昭那边琐事缠身,暂且没顾上虎这边,她没想到选个寿礼也有这么多讲究,而且有些礼单上名字写的花里胡哨的,还需亲自去库房看过一眼才知道那些十个字十个字的名字代表着什么物品。
等了一天,都没见裴昭那边来人,虎拍拍衣服起身,准备回院子休息一晚,明日再来。
严毅也起身,拍拍肚子:“早知出门之前带着干粮出来了。”自来熟的和虎说话,“明日何时来此?”
“和今日时辰一样。”
“唉,也不知三女君是何脾性。”严毅唉声叹气。
他倒是清楚严朗的脾气,他家虽是严府家奴,可家奴也分看重和不看重,正巧,他阿父为人不机灵,祖父留下的遗泽也只能惠及他阿父这一辈。
他们这一辈想混出头来,就难了。
所以严毅才想方设法钻营,君侯那边定是进不去的,世子院里也不是他能想的。
二郎君院里的奴仆有侯夫人牢牢盯着,他一个小童子也没那么大能量,思来想去只有三郎君合适。
可惜,以往三郎君不要他这么小的童子,无论严毅心里有何想法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可好,裴昭点了阿虎,点了一个阿虎,还怕她不选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