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良缘——刀上漂【完结】
时间:2023-12-05 23:04:49

  接着便有人道:“听说小煞星成婚前就喜欢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常常翻墙潜入沈园,说不定早就奸过那沈大小姐了,陈允南满心以为娶了个大家闺秀,结果是个二手货,自己好端端一个大才子,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却成了个绿毛乌龟,岂不憋屈?”
  这些人嘴巴越说越不干净,直奔着下三路而去,沈葭的酒吓醒了,赶紧去看沈茹,生怕她气出好歹。
  然而沈茹只是脸色苍白了些,玲珑紧紧握着她的手,她抬起头,冲沈葭露出个笑,轻轻摇头,示意自己无事。
  沈葭落下一半的心,又去看怀钰,怕他闹事。
  一向脾气冲动的怀钰此刻却是忍住了,只是唇边挂着冷笑,眼神阴戾得吓人。
  沈葭打了个哆嗦,扯他的袖子。
  怀钰低头,意识到自己吓到了她,收起冷笑,眼神逐渐变得柔和,将她的手包进掌心。
  那边胡世祯出来控场了:“好了,越说越不像话,一个个都少喝几杯,这是天子脚下,科道御史都盯着呢。”
  众人连忙应喏,又有人问:“恩师,这桩案子,您打算怎么判?”
  他们都知道这案子并没有那么简单,明面上是陈适与扶风王打擂台,暗地里却是后党与皇权的较量,上官家的人想将怀钰驱逐出京城,圣上却想保侄儿,两股力量在水下博弈,这种较劲从延和二十一年就开始了,一直或明或暗地进行,朝野都在观望,如今已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刻,他们之所以打听,也是存着站队的心思。
  胡世祯却没直接回答,只是扶着酒杯,感叹道:“世风日下,纲常败坏,到底是不如太祖朝时了。”
  席上众人大多没听懂,不知恩师这句感叹从何而来。
  有人还要再问,却被听懂的人拉住了,事实上恩师已经说的很明白了。
  
  何为纲常?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如今君臣不正,父子不明,夫妻不和,可谓“纲常败坏”,看来恩师是打定主意,要做个后党了。
  酒过三巡,钟楼上报时钟声响起,已交了亥时。
  胡世祯与他一干门生故吏喝得脚步摇晃,各自相扶着下楼去了,徒留一桌的杯盘狼藉。
  待他们的声音再也听不见,吴不平刷地抖开那把“天下第一”的扇子,扇了扇激动得泛红光的脸,推一把谢翊:“好你个谢七!真有你的!我本来只有三成胜的把握,今日一看,此事大有可为了!”
  谢翊执杯笑问:“庆功宴,还是名不副实吗?”
  “名副其实!”
  吴不平举杯与他对碰,豪饮一大白。
  “等等……”沈葭跟不上他们的脑子,“是我听漏了什么吗?怎么就大有可为了?还有,你不是说有七成把握的吗?怎么只有三成了?”
  吴不平有些尴尬:“这个……”
  “胡世祯死期到了。”怀钰突然冷冷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
  沈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酒后失言,谤议朝政,犯了帝王忌讳。”谢翊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中,“多吃点,补补脑子。”
  “谢谢舅舅。”
  沈葭下意识将那块火腿吃了,然后才反应过来,舅舅怎么又变着法笑她笨?
  她努力回想胡世祯有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想了半日,也只想到那句“不如太祖朝时了”。
  “就这?一句话就能弄死他?圣上应当没有那么小气罢。”
  她觉得延和帝还是挺大度的,有时怀钰在他面前没大没小,也没见他真正生过气,顶多让怀钰滚。
  “那是你还不了解他。”
  怀钰淡淡看她一眼,对吴不平和谢翊道:“我这就去东厂打招呼,都察院没我的人,上回王子琼与胡世祯闹崩了,想必那些御史不会袖手不管的。”
  “慢,”吴不平伸出手道,“我想到一个更好的主意,比谤议朝政更能钉死胡世祯。”
  “什么主意?”谢翊问。
  吴不平笑着看向怀钰:“此计要小王爷同意才行。”
  怀钰一愣,点点头:“但说无妨。”
  吴不平沉吟片刻,道:“那就恕在下冒犯之罪了,我听说,小王爷的母妃也是二嫁之身?”
  此话一出,席上诸人都吃了一惊,愕然望向怀钰。
  沈葭担心地去拉怀钰的手,她知道他有多敬爱自己的父母。
  怀钰反手将她握住,面沉如水,但强忍住没有发脾气:“不,母妃与父王情投意合,一生只有彼此,那都是无知百姓乱传的谣言。”
  “谣言力量很大,不要小觑谣言。”
  吴不平握扇起身,踱步走了几个来回,她一旦思考就坐不住,这是她的习惯,谢翊也不去打扰她。
  “陈适便是一开始用谣言造势,取得舆论同情,咱们不若也以牙还牙,来个故技重施好了。事实上,早在胡世祯说出那句‘一女侍二夫’时,我就隐约有主意了,小王爷,你不要瞪我,咱们现在不是在说谣言么?如果京城传出胡部堂非议扶风王妃的谣言,会如何?再说得严重一点,矛头直指扶风王,下午他那句婚前失贞,一女侍二夫,可算作通奸,男女同罪,这可是人人长了耳朵都听见了的,谅他也抵赖不得。”
  沈葭听到这里,终于恍然大悟,心想你们这是要弄死胡世祯啊。
  谁不知道今上与扶风王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关系血浓于水,昔年怀瑾被敦煌守备背叛,孤兵陷入重围,最终被敌人擒杀,壮烈殉国。
  西羌攻打敦煌,旗尖上挑着怀瑾死不瞑目的脑袋,王妃率领城中百姓据城固守,全军缟素迎敌,却被敦煌县令开门投降,敦煌失守,王妃拔刀自刎,扶风王一脉只留下怀钰这一个遗孤。
  而圣上是怎么做的呢?
  敦煌县令凌迟处死,诛灭九族,敦煌守备受剥皮酷刑,曝尸三日,传首九边。
  三年后,起大军三十万,兵出玉门关,西羌灭族。
  谢翊听完,自觉这是条杀人不见血的毒计,却能将胡世祯拉下马,此生此世也翻不了身,唯一不好的是牵涉怀钰父母。
  他问怀钰:“你觉得如何?不用勉强,不行就不行,光酒后谤议朝政这一条,也够他喝一壶的。”
  怀钰纠结无比,他最恨别人非议他爹娘,但凡听见,定要打得人满地找牙,可若不这样做,也不足以扳倒一名刑部尚书。
  怀钰想了想,最终艰难地道:“这事交给我,我保证明日全京城都是胡世祯的流言。”
  谢翊点点头:“难为你了。”
  吴不平倒了杯酒,走到他面前,满怀歉意地道:“小王爷,对不住,在下不才,肚子里只有这些阴谋诡计,敬您一杯,就当是赔罪了。”
  说着,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
  “我也敬大家一杯,”说话的人是沈茹,她起身执着酒杯,“我知道,在座的各位都是为了我,吴先生、小王爷、小妹……”
  目光扫到谢翊时,她顿了片刻,眼睫垂下来:“还有舅舅,大恩不言谢,我……我敬你们一杯。”
  说着仰脖而尽,却被酒水呛到嗓子,拼命咳嗽起来。
  沈葭给她捶背顺气,一边数落:“不会喝你喝什么酒?”
  谢翊道:“吃罢,方才没吃尽兴,菜冷了,让人再置办一副席面上来。”
  吴不平招呼来酒楼伙计,不一会儿,热气腾腾的酒菜上桌,几人这才撒开膀子吃。
  沈葭偷喝了不少酒,最后果然醉了,被怀钰抱上马车,车内有方小榻,怀钰将她放在榻上,替她盖好毯子,嘱咐辛夷:“照顾好你主子。”
  辛夷问:“王爷不一同回府吗?”
  怀钰嗯了声:“我去揍人,王妃若是中途醒了,让她先睡,不要等我。”
  辛夷:“……是。”
  怀钰找到谢翊那名长随,和他换了衣裳,特意改变走路方式,眨眼间他就由名王爷变成了毫不起眼的路人,拐过街角时,撞见谢翊和还未离去的沈茹在说话,他也不知为什么,下意识躲进暗处。
  “舅舅,多谢你。”
  “你已经谢过了。”
  谢翊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冷淡。
  沈茹泛起苦笑,道:“我已经放下了,对你的那些心思,如今看来,不过是痴梦一场,从今往后,我会把你当舅舅看待的。”
  谢翊点头:“这样最好,你迟早会找到你的良人。”
  沈茹继续维持着笑容,眼泪却从眼尾悄悄滑落,她狠掐住掌心,多么庆幸,夜色太黑,他见不到她的泪水。
  墙后,怀钰瞪大眼睛。
第81章 结案
  翌日, 全京城都被胡世祯醉后非议前扶风王夫妇的事引爆了,流言传播之快,一点也不亚于前阵日子议论怀钰的形势,连昨夜驿站有蒙脸强盗闯入, 暴打几名地方官员的事都被压了下去, 没激起半点水花。
  卯时刚过,一份密札就由东厂掌印太监刘锦亲自送入乾清宫, 上面记录了昨夜烟雨楼上胡世祯及其门生的一言一行, 还附上了参与宴会的官员名单。
  看完密札的圣上毫不意外地龙颜震怒,当场掀翻一只错金博山炉, 吓得太监宫女跪了一地。
  当日,各科道言官群起而攻之, 上章弹劾胡世祯酒后无德、妄议朝政、讪谤君上、植党营私数桩罪名, 官场风气历来便是鼓破众人捶,痛打落水狗, 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没错也给你揪出错来。
  胡世祯百口莫辩,只能上疏乞休。
  折子送进宫内,圣上御笔朱批:“尔辱骂朝廷,朕尚能容你, 故扶风王北伐瓦剌,西征蛮羌,苦守边陲十数年, 历经大小战役上千场,身被数创, 一朝战死殉国,天下披麻戴孝, 三岁小儿亦为之恸哭,尔何人耶?竟妄议英魂,何其可恨!其行猪狗禽兽不如,其心着实可诛!尔尚望归乡颐养乎?”
  这之后跟着的,是三个朱砂写就的血红大字——赐自尽!
  折子刊登在邸报上,诸臣工有认为处罚太过者,又替胡世祯上疏求情,胡世祯自己也上了道《自辩疏》。
  如此拉扯了两日后,圣上才明发诏旨,胡世祯减死罪一等,籍没家产,革职回乡,永不叙用,他的门生故旧也多数被贬。
  胡世祯离京那日,满朝文武官员无一人敢去相送,据看见的百姓传,昔日威风凛凛的胡部堂,头发全白了,活脱脱老了十岁。
  胡世祯倒台了,案子却不能不判,走了一个刑部尚书,还有都御史和大理寺少卿,本以为主审会在这二人之间诞生,可谁也没想到的是,圣上竟另外指派了一人接任主审。
  张骢,字仲远,延和二十二年进士,初授刑部山西司主事,为人潜心好学,谦逊稳重,埋首钻研法律典籍,深受郎中顾廷玉的赏识。
  
  当这桩差事降临到这个小小的六品主事头上时,莫说别人瞠目结舌,就连张骢自己也想不明白,从旨意下达的那一日起,他家的门槛几乎要被踏破,全是来打探消息的各路人马,张骢为躲清净,只得日夜泡在刑部衙门。
  张骢坐在值房里,手边是书吏刚奉上的一盏热茶,他翻开卷宗与供词,往日能一目十行,今日却怎么也潜不下心,一会儿想到扶风王,一会儿又想到之前司礼监掌印太监高顺来向他传达圣上口谕,勉励他“好好审案,抚慰朕心,朕自有给你的去处”。
  张骢心想圣上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抚慰朕心”,要怎么抚慰?又会给他什么去处?是像他的顶头上司那样革职回籍,还是要他的脑袋?这道口谕到底是勉励,还是威胁?
  他揣摩得出神,连手背碰上了茶杯也不知,那是刚用滚水泡好的茶,霎时疼得他抱手一缩,茶杯也被扫到地下,碎成八瓣,还不等他捡起来,只听外间传来一阵洪亮笑声。
  “仲远兄,你是大忙人啊,找你一回可真不容易!”
  说话间,一人大步走了进来,他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豆青圆领襕衫,一副儒生打扮,见张骢蹲在地上捡碎瓷片,他愣了下,拱手笑道:“碎碎平安,看来贤兄要高升了,小弟在此先祝过了。”
  张骢越过桌面,看着他,幽幽叹了口气:“谨言,你就不要笑话我了,我是死期将至。”
  孙彦吃了一惊:“仲远兄何出此言?”
  张骢没回答,扬声叫来书吏,将碎瓷片打扫干净,又奉上两盏热茶,请孙彦坐下,这才开口道:“我这是兔死狐悲之叹,扶风王夺妻一案举国皆知,后又牵扯出陈允南殴妻案,其妻假死潜逃案,朝野都为之侧目。论私,我与陈允南是同年,本该避嫌,论公,我不过是刑部一小小主事,上有郎中、侍郎,无论如何也轮不到我来审理此案。谨言,我不瞒你,自接到旨意的那天起,我就没睡过一个好觉,韩子升得罪扶风王,被打发去云南做参政,胡大人酒后失言,被圣上骂作‘禽兽不如’,二十年宦海生涯,竟得不到一个善终。凡是与扶风王做对的人,最后都落得个被贬的下场,殷鉴在前,我实在是惶恐啊。”
  孙彦听完,放声大笑。
  张骢皱眉:“你笑什么?”
  孙彦笑了好半晌方才停下,摆摆手道:“仲远兄,不要怪我失礼,我是笑你目光短浅,只看到其中的险,却未看到其中的机遇。”
  这话说得难听,但张骢是个憨厚性子,也不怎么生气,只是不解:“什么机遇?你别是老毛病又犯了罢?”
  孙彦字谨言,本人却与“谨言”二字无半分关系,他性格狂妄自大,举止放诞,好空谈,好大言,也是延和二十二年的进士,做得一手好八股,本该高中魁首,怪就怪他出场那日口出狂言,说状元郎非他莫属,主考官一听,此子言行太过无状,便将他降到了二甲十九名。
  他与陈适、韩越、张骢一样,都是庶吉士,后来又任户科给事中,上《陈事十疏》,抨击时政,是没事都要找事的性子。
  前不久陈适寿衣死谏,他也掺合了一脚,被锦衣卫抓去诏狱过了一夜,别人出狱后,都夹起尾巴老实过日子,唯有他死性不改,一直上蹿下跳发表言论,在陈适殴打发妻一事揭露后,又是他第一个与陈适割袍断义,给出的理由是打女人的人不值得相交。
  所以也不怪张骢有此一问,他担心孙彦又是在装神弄鬼。
  孙彦莞尔一笑:“仲远兄,我问你,你觉得圣上知道你和陈允南有私交吗?”
  张骢愣了愣:“应该……知道罢?”
  他也是乙酉诗社的成员,去年西苑避暑,他们这群人因在背后说怀钰坏话,被他提溜到校场比马球,当时张骢就在其中。
  孙彦进一步解释道:“圣上耳聪目明,全京城大大小小的事,没有他不清楚的,你想想,胡宗周和自己的门生在烟雨楼关起门来宴饮,席上他们每人说过的话,圣上竟然了如指掌,你与陈允南的交情又不是什么秘密,圣上怎会不知情?他既然知道你与陈允南是好友,还点名让你来审理这桩案子,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张骢道:“我怎么没想过?这正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圣上是想让你判小王爷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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