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良缘——刀上漂【完结】
时间:2023-12-05 23:04:49

  “什么?”张骢大惊失色,警惕地望了望四周,“你可别胡言乱语。”
  孙彦冷笑道:“我今日胡言一番,听与不听,全在贤兄一念之间。”
  他站起身,为他指点迷津:“你说的不错,你不过是刑部小小主事,在你头上,还有员外郎,还有郎中,还有左右侍郎,就算这些都不提,那也还有都察院和大理寺,可圣上为何不选这些人,偏偏提名让你来审结此案?”
  “为什么?”
  “原因很简单,圣上也想让小王爷输,王爷当街夺妻,惹来天下人物议,就算是出于好心,圣上心中也未必赞同,但此事难就难在,他不好直接说出来,以免破坏他和殿下的叔侄情份,这个恶人只能让底下人来做。可诸臣无一人能揣摩透彻圣意,蓟大人太刚直,若让他主审,会弄得事情不好收场,若让王部院来主审,他又会一昧偏袒王爷,与圣上的初衷相去甚远,圣上思来想去,也只能让你这个小小刑部主事来审了,就看你能不能领悟圣心了。”
  孙彦说到这里,猛地停住脚步,回首笑道:“仲远兄,你尽管判小王爷输,我敢保证,圣上不仅不会怪你,反而会嘉奖你,兄若照此办理,必有高升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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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月下旬,经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司合议过后,认为陈适殴打发妻实属不该,但此事系家庭纠纷,扶风王以亲王之尊,介入臣工家事,虽出于好心,但当街夺掠其妻,实为不妥。妇人陈沈氏不堪丈夫虐待,假死逃遁于伦理不容,但念其情可悯,不予追究,着令复还本家,山阳知县邬道程知法犯法,擅杀人犯,降两级听用,罚俸一年,由吏部训诫记过。
  奏章先送到通政司,内阁阁臣看过后,写明节略发到司礼监,高顺呈给圣上批阅,他只在上面批了两个字——照准。
  之后便是内阁票拟、司礼监批红,折子交六部誊抄,有关部门照旨办理那套流程,总而言之,这桩轰轰烈烈的夺妻案,终于落下帷幕。
  沈茹还是要回陈家,陈适一日不休她,她便一日是陈家妇,这便是不可动摇的宗法制,君臣,父子,夫妻,都被禁锢在这套镣铐里,无人能打破。
  吴不平离京那日,苦笑着说:“机关算尽,唯独算漏了圣意,十年前是输,如今还是输,我算个什么天下第一?”
  说罢,将那柄折扇撕成两半,扔进无定河里。
  沈葭倒没有说什么,知道她已经尽力了。
  谢翊问怀钰:“接下去打算怎么办?”
  怀钰挤出个无奈的表情:“我也没什么办法,唯有一个‘拖’字而已。”
  谢翊点点头,一切了然于胸:“多保重。”
  马车南下,逐渐消失在视野尽头,怀钰将沈葭抱上马,自己坐在她身后,手握缰绳,轻轻催动坐骑。
  正是仲冬时节,京畿附近寸草不生,前夜刚下了一场大雪,残雪未化,连绵在田野阡陌里,愈发显得萧索。
  沈葭被怀钰用披风裹着,背后就是他火热的胸膛,她呵出一口白气,叫他的名字:“怀钰。”
  “嗯?”
  “我要保姐姐的。”
  她不想像尹秀儿的兄长一样,等到妹妹死了,才后悔当初没有保护好她,她要保护沈茹,不让任何人伤害到她。
  怀钰淡淡道:知道了。”
  他说“知道了”,就是他会尽力替她去保。
  也许是年龄大了,逐渐变得稳重,怀钰在她面前,话越来越少了,可沈葭发现,有时即使他不说话,她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她把玩着腰间那枚蝴蝶玉坠,又反手去摸怀钰的。
  怀钰在她头顶低笑一声,按住她的手:“你往哪儿摸呢?”
  “你管我?”
  沈葭终于摸到他的玉坠,触感温热,旁边还有她绣的香囊,从她送给他的那天起,他就一直佩戴在身上。
  她抬头,亲了亲怀钰的下巴,他有阵日子没修面了,下巴上冒出胡茬儿,刺得嘴唇有些发痒。
  “谢谢你。”
  “夫妻之间,何必言谢?”
  他低头亲了沈葭一口,拢了拢披风,将她裹得更严实。
  “坐好。”
  狮子骢嘶鸣一声,风驰电掣地跑动起来,在雪地上留下浅浅的马蹄印。
  二人骑马回到扶风王府,却发现王府被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百姓们指指点点,在谈论着什么。
  “怎么回事?”沈葭吃惊地问。
  “不知道。”
  怀钰先下了马,将她抱下来,王府夏总管眼尖地看见了他俩,也不敢声张,悄悄地躬身跑过来,压低声道:“王爷……”
  怀钰问:“发生什么了?”
  夏总管尴尬地望了望身后,说:“陈大人来了……”
  人们发现了扶风王的到来,默契地往两边分散,让出一条小路,怀钰和沈葭都一眼看见了被围在中心的陈适,他实在太显眼,因为他是跪在地上的,脊背挺得笔直,如一根风雨不摧的青竹。
  有人提醒他扶风王到了,他从容地转过身来,隔着议论纷纷的人群,怀钰与他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二人谁也没有退缩,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让沈葭害怕,去扯怀钰的衣袖,怀钰将她的手握进掌心。
  最终,陈适收回视线,他伏身,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响头。
  “下官奉旨接内子回家,恳请王爷成全!”
第82章 立储
  这一年的冬至日在十一月初十, 北京人向来看重冬至,有“冬至大过年”的说法,这一日,朝廷要在南郊圜丘举行祭天仪式, 往年都是天子亲祀, 因为圣上龙体不豫,今年改由扶风王代祀。
  消息传出后, 群臣心情复杂。
  延和帝自登基那日起便十分勤政, 二十年视朝,风雨不误, 每年一度的祭天大典也从未缺席,今年却让人代行, 不免让百官们内心惶恐, 担心皇帝的身体会不会真到了病入膏肓的程度?何况代祀的人偏偏是前不久陷入丑闻风波的扶风王,这让百官更是议论纷纭, “天子大礼,莫大于事天”,祭天祀地历来是天子的权力,是展现皇权合法性的活动,如此重要的仪式, 圣上却交给扶风王,这其中的政治意义十分耐人寻味。
  为了筹备好这场仪式,怀钰斋戒了四日, 冬至日这天,他天不亮就起床, 沐浴、焚香、换上祭服,随后去乾清门外拜见圣上, 聆听圣谕。
  百官早已等候在午门广场上,待钦天监拟定的吉时一到,怀钰登上十六抬乘舆,礼乐奏响,卤簿开道,一行人浩浩荡荡奔往正阳门外的圜丘坛祭天。
  一场仪式滴水不漏地完成,百官回宫谒见皇太后,随后去奉天殿举行庆成礼,皇上圣体违和,并未出席,文武百官对着空荡荡的龙椅行了三跪九叩大礼,随后便各自回家。
  怀钰还不能回去,要先去圣上那里交差。
  外间又下起了雪,高顺点了两个小太监来接他,他却并未上辇,而是在风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步行至乾清宫。
  宫殿里烧了火龙,被烘得温暖如春,太监们打起毡帘,怀钰携着一身寒气走进来,立马就有两名宫女上前,替他脱去狐皮大氅,跪下帮他清扫靴面上的雪。
  延和帝歪坐在南窗火炕上,一手捧着个暖炉,正在批折子,已经等候他多时。
  他并不像群臣猜测的那样时日无多,但脸上病容未褪,眼底挂着两团青黑,人消瘦了不少。
  他搁下笔,望着怀钰问道:“来了?见过你皇祖母没有?”
  “见过了。”
  怀钰跪下行礼,有条不紊地交代了一遍祭礼上的事。
  延和帝点了点头,见他还穿着祭服,便道:“去换身松快点的衣裳。”
  怀钰下去更衣,不一会儿,换了身亲王常服进来。
  延和帝看见他腰间那枚玉坠,皱眉道:“好好的玉,叫给你割了,怪不得别人说,你也实在是太胡来了。”
  这种话他数落过不止一次,怀钰只当左耳进右耳出。
  延和帝命人赐了坐,又让宫人端上来一碗热牛乳,将伺候的人都打发出去,连同高顺也在内。
  牛乳热腾腾的,喝下去受用不少,怀钰放下碗,无所事事地瞅着一个松石盆景出神,一双十指修长如玉,绕着碗沿打转。
  窗外鹅毛大雪,殿内静谧无声,只剩御用银霜炭爆裂的声响。
  延和帝盯着他的脸打量,过了好半晌,方问道:“陈允南的夫人还住在你府上?”
  怀钰指尖动作一滞,点头道:“是。”
  
  延和帝瞪他一眼:“快点还给人家,朕虽未在旨意上明令她何日归家,但你不要想着钻这个空子,和朕阳奉阴违,听说陈允南日日去你府门前长跪,说出去很好听么?”
  怀钰把玩着腰间玉坠,吊儿郎当地笑道:“他跪他的,与我有什么相干?圣上若是觉得说出去不大好听,那便降道旨意,命令他俩和离就是了。”
  “胡闹!”延和帝拍案斥道,“管天管地,你还管人家夫妻和离?你真当朕这个皇帝是这么好做的?”
  “不和离也行,让她回沈家,姓陈的不许上门骚扰,我保证即刻送她归家,敲锣打鼓地送。”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未被夫家休弃,岂有回娘家住的道理?”
  怀钰的眉头紧紧拧着,神情也变得戾气丛生:“我不明白,姓陈的对他妻子恨之入骨,谁都看得出来,沈茹若再回到陈家,只有死路一条,大街上有人施暴,人人上前阻止,一个弱女子被丈夫暴打,却无人相救,这是为何?”
  “因为这是人家的家事!”
  延和帝叹了口气:“钰儿,你有侠义之心,这很好,可有的时候,这份侠义心肠反而会害了你。”
  他拿起一份奏疏,道:“这是昨日沈如海送进来的折子,他祈求朕恩准他长女削发为尼,去寺里清修赎罪,而这些,都是六科言官攻讦他的折子,骂他教女无方。沈如海延和五年初入官场,二十年来勤勤恳恳,几乎从不犯错,只因上了这么一道折子,便晚节不保,数年官声毁于一旦。”
  延和帝将折子丢在案几上,道:“做官难,做皇帝更难,臣子们都想做比干,做伊霍,而朕呢,成了纣王!陈允南殿上死谏,朕气到吐血也奈何不了他,若真的赐死他,反倒成全了他的直名,千秋之后,后世史书将如何评说朕?”
  “你以为做皇帝就能随心所欲?朕一句话吩咐下去,陈允南就得休妻?朕亦有掣肘之处,朝野舆论要不要管?后世风评要不要管?今日朕下旨令臣子休妻,他日若有相同情形,该如何论处?天子垂拱而治,莫非成了断家务事的判官?陈沈氏的事传出去,日后乡野村妇都有样学样,天下风俗岂不乱作一团?”
  怀钰胸口剧烈起伏,想了想道:“皇叔,你说的这些我都懂,但是有些事,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坐视一名无辜女子死去,天下要骂,后世要骂,尽管骂去好了,我只求问心无愧。”
  真像。
  这一刻,延和帝脑海中只剩下这两个字在盘旋。
  无论是怀钰的面容,还是他说这句话的语气,都与记忆里那个人一模一样。
  他几乎是狼狈地转开视线,过了片刻,暖阁里响起他疲惫的嗓音。
  “给自己留点好名声罢,钰儿,朕也不瞒你,朕有意立你为储。”
  怀钰赫然瞪大双眸,起身跪下:“臣万万不敢,请陛下收回成命。”
  “起来,起来。”
  延和帝倾身将他扶起,道:“你听朕说,昔年你皇祖考在位的时候,是属意你父王入继大统的,朕与你父王比起来,是百倍也不及他,可惜他生性不喜拘束,无心帝位,只愿做个守土封疆的将军。朕从先帝手中接过这江山的重担,二十年来兢兢业业,无一日敢偷懒懈怠,可朕总想着,这龙椅是你父王让给朕的,朕总有一日要还给他,他不在了,你是他唯一的血脉,朕就还政于你,也算是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皇兄了。”
  怀钰已经是心乱如麻,虽然早有预感,但真当圣上提出要将皇位传给他时,他却有种莫名的抵触情绪,思绪混乱了半天,他才组织好语言。
  “皇叔,您这个皇帝做的很好,我想,就是父王还在世,也不会做的比你更好,从父王抛下太子之位的那日起,他就与皇位无缘了,您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的,您有自己的儿子,九皇弟才是当之无愧的太子人选。”
  延和帝手一摆:“英儿你不用说了,已经被皇后给养废了,朕绝不可能将江山交给他。”
  怀钰自嘲地一笑:“我又能好到哪里去?皇叔,我这个人嬉笑浪谑,一事无成,当个闲散王爷还成,当不好皇帝的。”
  “朕知道,小煞星么。”
  延和帝笑了笑,眼神中带上一些温度:“朕还是那句话,你是朕一手带大的,旁人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朕清楚。他们都说朕将你宠过了头,但朕不是昏庸之主,朕知道,大晋江山交到你的手里,才算对得起祖宗打下的基业,钰儿,你一定会是个继往开来的好皇帝。”
  怀钰听到这里,便知圣意已决,他无力扭转,只能使出那万能的拖字诀:“陛下春秋鼎盛……”
  延和帝摆手打断:“这种骗人的话,你就不用再说了,朕的身子如何,朕心知肚明。”
  他捞起裤腿,示意怀钰看他的右膝关节,那里肿得有一个球那么大。
  “上回太医说的话,你也听见了,朕没多少日子可活了,长则三四年,短则一年半载,朕不得不安排好后事,你若再推辞,便是让朕死不瞑目了。”
  怀钰听得心中难过,眼眶泛红,眼泪唰地一下流出来,抱着他的腿哭道:“皇叔,你别这么说,咱们好好治不成么?我去给你找药,长白山的人参,南海的灵芝,我都去给你寻,天底下医生那么多,一定有能治好你的人……”
  “怎么治?太医说了,这是骨头上附的毒,还真像关公那样,刮骨疗毒么?”
  延和帝抬起他的下巴,替他将眼泪擦了,笑道:“傻小子,哭什么?人谁无死?你替皇叔将这担子好好接了,我就可含笑九泉了。”
  怀钰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延和帝鬓旁的白发,眼尾的皱纹,还有他大病一场后的憔悴面容,他恍然发觉,那个从小到大照顾他,如父如师,山岳般挡在他身前的高大男子,是真的衰老了。
第83章 劝说
  冬至日, 除了前朝要举行祭天大典外,后妃命妇也要去慈宁宫拜见皇太后,因为太后年龄大了,经不起折腾, 便没有赐宴, 只留了几位一品诰命和皇后、田贵妃等有品级的嫔妃陪坐饮茶。
  沈葭在老太后跟前是最得宠的,也被留了下来, 紧紧挨着太后坐着。
  沈茹也被叫进了宫, 她如今是个有名人物,在座的诸位大多对她是只闻其名, 未见其人,即使见过, 印象也不深, 此刻都借着喝茶的由头,用余光有意无意地偷瞄她。
  沈茹有些紧张, 下意识地攥住裙子。
  坐在炕上的老太后冲她招手:“来,好孩子,走上前来,让哀家看看。”
  沈茹放下茶杯走过去,太后拉着她的手, 眯着眼打量,最后笑道:“长得真好看,难怪钰儿舍不得丢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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