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嫁良缘——刀上漂【完结】
时间:2023-12-05 23:04:49

  “不,不是我逼死的你……”
  沈葭害怕地后退, 背后抵上一具冰冷身躯,她转身, 又看见玲珑, 她的额头上有个拳头大的血洞,汨汨地流出血来, 和沈茹一样,抬手来掐她脖子。
  “还我命来……”
  沈葭吓得尖叫,转身就跑,两个死人脚下无风自动,飞快地追上来, 她在黑暗中不辨方向,撞上一座巍峨牌坊,坊门上有楹联:
  天堂有路你不走。
  地狱无门闯进来。
  牌楼上, 四个触目惊心的血红大字——幽冥地府,路边有界碑, 上书:鬼门关。
  她刚跑进门洞,被两个守门的人叉住, 厉声盘问:“站住!干什么的?!”
  “救救我……”
  沈葭哭着求救,对上一颗牛头,再往左边一瞧,对上一张马脸,吓得话噎在嗓子眼里。
  马面鬼凑过来,贴着她的脸闻:“活人?”
  牛头鬼嗤道:“别做梦了,活人怎么可能进这里?”
  马面鬼不确定,又闻了下:“真的是活人!”
  “真的?我闻闻。”
  牛头鬼凑过来,二鬼将沈葭夹在中间,嗅来嗅去,那牛头鬼还伸出尺长的舌头,舔沈葭的脸,舔得口水滴答往下流,她僵立在原地,完全不敢动。
  “真的是活人!”牛头鬼这下也相信了。
  “活人怎么可能进这里?”马面鬼道。
  “这话我方才说过了!学人精!”牛头鬼骂道。
  “你说过我就不能说吗?少用你那牛眼瞪着我!”马面鬼也骂道。
  “我瞪你咋地?”
  “弄死你!”
  “我已经死了!”
  “二位……”沈葭弱弱道,“那个,能不能先放开我?”
  二鬼齐齐一愣:“你会说话!”
  沈葭道:“初登贵宝地,不慎迷路,请问……哎!等等!你们要带我去哪儿?”
  牛头马面一左一右地架上她就跑,脚下生风,来到一座黑漆漆的大殿里,殿上十人高高在上地坐着,每人都是凶神恶煞,一副恶鬼相。
  “来者何人?”
  一人倾身问道,余音绕耳不绝。
  沈葭被按得跪在地上,一脸茫然:“你们是谁?这是哪里?”
  “吾等乃十殿冥王,此地乃幽冥地府森罗殿,你一介生魂,阳寿未终,为何闯进鬼门关?”
  “什么?这里是地府?”沈葭大惊,“有人追我,我胡乱跑进来的……”
  她转头去看,却见身后空空荡荡,沈茹和玲珑已经不见踪影!
  阎罗王道:“取簿子来,查查她寿数还有几何。”
  他座下判官翻开手中生死簿,一目十行看下来,道:“回陛下,此人寿数未终,但生前杀死一人,害死二人,所造业障过多,命中合该有此一劫。”
  卞城王道:“既如此,便领此女游历一番十八层地狱,赎清此身罪孽。”
  “是。”
  判官叉手应是,抬手招来一群青面獠牙的鬼使,押着沈葭就出了森罗殿。
  沈葭被拖出去时还在大喊:“我只是迷个路而已啊……”
  十八层地狱,有拔舌狱、剥皮狱、阿鼻狱、挖眼狱、抽肠狱等等。
  沈葭最先领略的,是火坑狱,业火上架起一根烧得赤红的铜柱,生前犯过杀孽的恶鬼就从此火坑过,他们的双脚被烫得血肉焦黑,要忍受常人不能忍的剧痛,若是掉下去,立马烧成灰烬。
  眼前是血浪滔天,耳边是号泣声不绝,沈葭再也忍不住了,大哭道:“放我回去,我要回家……”
  两小鬼夹着她,嘻嘻笑道:“还没完呢,下一个,寒冰狱!”
  “放开我!”
  沈葭拼命挣扎,拳打脚踢,耳边听得有人焦急地呼喊:“王妃!王妃,快醒醒!”
  又一个声音道:“王爷!您干什么去?!”
  “怀钰!怀钰救我!”
  沈葭心中闪过这个念头,猛地睁开双眼,从床上直挺挺地坐起身来。
  辛夷见她醒来还有些不敢置信,揉揉眼,才知道是真的,顿时喜极而泣:“王妃,你终于醒了!老天,你都昏迷三天了……”
  沈葭推开她给自己擦汗的手,哑声问:“怀钰呢?”
  辛夷一怔,哭着道:“王爷……王爷他不吃不喝守了你三天,方才陈公子来了,他来讨要大小姐的尸体,王爷听完就拿着刀出去了……”
  王府门口。
  陈适跪在地上,一身灰白的粗麻孝服,身后是一口新打的楠木棺材,棺身漆黑油亮,还散发着刺鼻的生漆味。
  他没有流泪,更没有哀戚神色,只是面无表情地道:“她是我迎进门的发妻,就算死了,也是陈家的鬼,该葬在陈家祖坟里。”
  怀钰面容憔悴,不眠不休了三日,眼球熬得血丝密布,他的手里拎着绣春刀,观潮和夏总管一人抱着他一条腿。
  夏总管老泪纵横道:“王爷!您消消气儿,别杀人啊!”
  观潮也哭道:“是啊!殿下!您想一想王妃罢!”
  怀钰想到榻上昏迷不醒的沈葭,更是心头一阵剧痛,都是他!都是这个该死的陈适!如果不是他,沈茹不会死!沈葭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他心中恨意高涨,怒道:“放开我!”
  他动起真格来,夏总管和观潮都不是他的对手,两人被甩去一边,怀钰挥刀劈砍,刀光凛冽,刀刃冲着脖子而去,陈适却无动于衷,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旁边的沈如海倒吓得够呛,急忙挡在他身前,冲怀钰喊道:“你疯了?!当街杀人!犯了国法!就算你是王爷,圣上也保不住你!”
  怀钰及时住了手,他无法拿刀指着岳父,只能道:“你让开!我今日非得杀了他不可!”
  他正在气头上,陈适还火上浇油:“请王爷还我夫人尸体。”
  沈如海头都大了,转身劝他道:“你少说几句罢,就算不把我当岳父,连我这个恩师的面子也不给了吗?”
  陈适脸色一僵,没再说话了。
  正做没理会处,一道声音轻轻地飘过来:“怀钰,把刀放下。”
  怀钰动作一滞,回头望去,只见沈葭在辛夷和杜若的陪伴下缓缓走来,她披着一件雪白的兔毛领斗篷,脸上也毫无血色,看着就像个纸人,风一吹就能将她吹散。
  怀钰扔了绣春刀,快步走过去,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眼眶通红,发出沙哑的哽咽。
  沈葭顺从地被他抱了会儿,拍拍他的肩。
  怀钰知道她的意思,将她放开。
  她走到陈适身前,静静地垂眸打量着他,时间仿佛过去很久,所有人都没有出声,雪花从天空飘落,一切都那么寂静。
  轻灵的嗓音毫无预兆地响起:“你说,想要带走姐姐的尸体?”
  陈适点头:“是。”
  沈葭低叹,看他的眼神中带上一丝怜悯:“怎么办呢?我就算将她的尸身一把火烧了,骨灰撒进风里,也不会留给你。”
  陈适面色瞬间惨白。
  沈葭说完这句便飘然离去,怀钰亦步亦趋地跟上,她越走越快,快到辛夷和杜若都跟不上,仿佛要乘风而起。
  怀钰感到心惊,一股莫名的恐慌攫住了他,他拉住她,小心翼翼地问:“珠珠,你累了,我抱你回去好不好?”
  沈葭呆呆地看着他,没出声。
  沈如海小跑着跟上来,气喘吁吁道:“火葬还是不好,人死后讲究一个尘归尘,土归土,我请阴阳先生看过地脉,替我在京城西郊选了块风水宝地,本来是打算等我百年之后用,谁想到……”
  他鼻子一酸,几乎堕下老泪来:“不如……不如将你姐姐葬在那里?”
  沈葭望着他,忽然问:“你的头发怎么白了?”
  沈如海一怔,不自在地摸了摸头,他如今已经是满五十的人,头发白了一半。
  正不知如何作答,沈葭面色突变,喉间腥甜,“哇”地呕出一口血来,软软地瘫倒下去。
  “珠珠!”
  怀钰大叫一声,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
  鲜血盖在雪地上,红得刺目,怀钰的双眼似乎也被这血染红,他将沈葭打横抱起,疯了一样地怒吼:“去请大夫!快去!”
第87章 心疾
  自这日起, 沈葭一病不起。
  她很少有清醒的时刻,只是不停昏睡,像被梦魇住了,又像个贪睡的孩子, 不管怀钰怎么呼唤, 她也不肯醒来。
  她不再主动进食饮水,无法咀嚼, 只保留了部分吞咽本能, 只能吃一些流食,人肉眼可见地消瘦下去。
  睡梦中, 她时常大喊大叫,四肢抽搐, 身体时而寒冷如冰, 时而滚烫如炭,全京城的大夫都被怀钰抓来给她看病, 圣上也派了太医来给她诊脉,可无人弄得懂这怪病因何而起,也不知如何医治,有人说这是心疾,无药可医, 惹来怀钰的勃然大怒,将这群庸医统统赶出门去。
  他不再请医生,只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床边, 像条忠诚的狗。
  十一月过去了,十二月也过去了, 瓦檐上的积雪落了又融,融了又落, 王府的梅花开了,红艳艳的一片。
  在沈葭昏睡的这段时间里,京城发生了许多大大小小的事。
  首先是沈茹和玲珑的丧事办完了,就在扶风王府办的,葬礼上来了不少宾客,连宫里的皇太后和皇后也送来挽幛,百姓中也有不少来观礼的,一百零八名高僧齐诵《往生经》,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葬礼过后,沈如海上疏乞休。
  圣上经过再三挽留后,批准了,他正式致仕,成了北京城的一名富贵闲人,每日不是在家练练书法,就是提着鸟笼去茶馆里喝茶。
  陈适被授国子监祭酒,人们惊讶地发现,这位儒雅的状元郎全然变了番模样,他开始酗酒,成日在酒肆喝得烂醉如泥,前几日还仗着酒意,跟几个无赖地痞打了一架,被揍得鼻青脸肿。
  年前,圣上颁布了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将立扶风王怀钰为皇太子,激起朝野轩然大波。
  有人马后炮,说早看出圣上有立扶风王为储的意思,这些年,圣上为达到这个目的,完全是在步步为营,从怀钰满十五岁那年起,多少朝官上疏奏请,督促扶风王早日离京就藩,可圣上从未理会过,折子要么是留中不发,要么是轻描淡写地批上一句“朕知道了”,久而久之,朝臣们心灰意冷,竟渐渐接受了亲王留京这件事。
  今年圣上龙体不豫,深居宫内休养,已停了早朝,除了几位辅臣阁老,无人能得见天颜,几件要露脸面的大事,诸如奋威将军入京,百官郊迎、冬至祭天典礼,都是怀钰负责主持。
  只要是有一点政治头脑的人,就能嗅出其中不同寻常的意味,这根本就是圣上在为侄儿铺路。
  圣意如此坚决,若还有人提出反对,那就是官场上的愣头青了,是以这道钧旨一经发布,百官钳口不言,虽有零星几个言官发出不赞成的声音,也被圣上贬的贬,斥的斥,有此前车之鉴,其余官员更不敢做声了。
  如此一来,还政于侄的事就成板上钉钉了。
  正旦日,国朝举行了有史以来最隆重的太子册封大典,许久未露面的延和帝头戴十二旒平天冠,身穿天子衮服,手执玉圭,率领百官亲赴太庙祭告列祖列宗。
  高顺宣读完诏书,捧上金册宝印,怀钰跪接,延和帝亲手给他加冠,戴上象征太子身份的九旒冕,然后拉着他的手站起来,当着诸臣的面,宣布新年改元升平,群臣三跪九叩,山呼陛下万岁,太子千岁,大礼完成。
  入夜后,怀钰回到王府,脱下衮冕,坐在床边,给沈葭擦洗身子。
  她清醒着,但也跟昏睡没什么两样,两眼空洞地瞪着帐顶,毫无反应,别人说话也听不见,像具没有灵魂的躯壳。
  怀钰将帕子绞干,轻轻地托起她的手臂擦拭,她瘦得厉害,原本丰盈的身体,如今只剩一把骨头,他的动作很小心,生怕重一点她就会碎掉。
  “今天皇叔册封我当太子了。”
  他一边擦,即使知道沈葭听不见,也絮絮述说着:“那些礼节很枯燥,我总是走神,连皇叔喊我平身都没听见,想着你要是在这里就好了。皇叔告诉我,有些事他不能做,我却可以做,还对我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登基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姓陈的赐死,给你出气,好不好?你放心,我一定不纳妃,我只要你一个,马上就到你的生辰了,你快点好起来,我骑马带你去郊外放灯……”
  他说到这里,垂着头,喉腔发出一声呜咽,滚烫的热泪一滴滴往下落,滴在沈葭枯瘦如柴的胳膊上。
  沈葭的眼睫扇了扇,轻轻道:“怀钰,我要走了,你好好的……”
  怀钰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这是沈葭生病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说的却是这种令他肝胆俱碎的话。
  “你要去哪儿?”
  “不知道,姐姐要来带我走了……”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再度陷入昏睡。
  怀钰呆了呆,心像被人挖空了,伏在她身上大哭起来,他的哭声太过哀痛,就像失去了伴侣的野兽在嘶吼,吓得外间伺候的丫头们一窝蜂涌进来,看了这一幕,人人都不敢出声。
  “不准死,你若死了,我也随你一起死!”
  他在她耳边咬牙发誓,目光透露出一股癫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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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深夜的酒馆阒寂无人,陈适一口一口地喝着辛辣酒液,吟诵着谁也听不懂的诗词,又哭又笑,看着让人害怕。
  酒馆伙计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小声道:“陈公子,小店已经打烊了……”
  陈适趴在桌上,一动不动,鼾声如雷,像是已经睡着了。
  伙计没办法,只得伸手推了他一下,却是纹丝不动,他正要再使点力时,陈适突然抬起头,大声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说完拿起酒坛,咕咚灌下一大口,因为喝得太急,不慎呛着气管咳嗽起来,大半酒液都喷了出去,打湿了胸前衣襟。
  伙计被他这模样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陈适一抹下巴上的酒液,看着他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伙计结结巴巴道:“我……我们已经打烊了……”
  “哦,那我该走了。”
  陈适拎着酒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伙计赶紧拉住他的袖子:“陈公子,您的酒钱还没付啊。”
  “怕什么,我还会赖你的账么?”
  他从怀里摸了摸,摸出几个铜板,扔在酒碗里,叮叮当当作响。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拿去!不用找了!”
  可这也不够啊,伙计数完铜板,苦着脸想。
  不过掌柜的说过,陈公子是他们酒馆的常客,还是个官家人,不好得罪,将差的酒钱记在账上,下回再找他讨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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