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公爹不在时,你是怎样熬过来的?”岑雪忽然问。
“硬熬的。”危怀风回忆起那一年,漫声,“快熬不下去的时候,也会想到你。但是有人跟我说,你已经不再是我的未婚妻了,所以一想起你,又会有些生气。”
岑雪一怔。
“你看,相形之下,你多幸运。”危怀风语气宠溺。
岑雪想象他那时的艰难处境,鼻头酸涩。危怀风揉着她的头,满是温柔:“上天有眼,让你我重聚,从今往后,无论多难走的路,我都会与你肩并肩、手拉手。小雪团,不要怕,你仍有我。”
岑雪含泪点头。
危怀风倏地埋首下来,低声问:“我是不是这世上最好的夫婿?”
岑雪知道他是在逗她,可是满心的热流,全是感动。她并不打趣回去,认真答:“是。”
危怀风微微一怔,旋即失笑,揉乱她额发。
岑雪也不介意,拱回他怀里,再次道:“你是这世上最好的夫婿。”
危怀风心里软得一塌糊涂,抱紧她:“嗯,因为,是你的夫婿。”
※
次日一早,大军开拨,危怀风、严峪各率五万精兵向盛京城进军,围城挑衅,试其虚实。
正午,角天来送膳食,心潮澎湃:“少夫人,外面传言,盛京城里最多也就三万守兵,又都是些养尊处优的禁军,根本不堪一击。少爷与严大将军这次率领十万大军赶去,指不定没等天黑,就能把盛京城打下来了!”
春草、夏花听他这样一说,眼里放光。岑雪泼他冷水:“没有那么容易的,梁王狡诈,必有后手。”
“啊?”角天呆住,“那、那这一仗又得打多久?”
“快则一月,慢则半年吧。”岑雪思忖。
“快都要一个月?”角天大失所望,嘟囔,“那我跟金鳞的赌约岂不是必输无疑了……”
岑雪饶有兴趣:“你们打了什么赌?”
角天挠耳,略显心虚:“这会儿还不能说,等有结果了,再来禀告少夫人。”
岑雪也不为难他,点一点头,想着前方战事,思绪起伏。
果不其然,下午角天来送膳食,义愤填膺:“少夫人,梁王也太卑鄙了!为阻止我们攻城,他竟然下令将无辜的老百姓吊在城楼外,若是我们往前一步,他们便射杀一人!这等丧心病狂,也配为人主君吗?!”
岑雪等人听完,皆是大愕。岑雪恨声:“他如今的皇位本就是弑君所得,一个连父兄性命都不屑一顾的人,又如何会体恤子民?”
角天气煞,不住跺脚。岑雪心焦:“你家少爷如何决策?”
“仍在城外,但是消息传回大营后,殿下坐不住,看那架势,像是想叫少爷撤回来了。”角天苦着脸。
岑雪颦眉,猜测梁王是蓄谋已久,他知晓王玠心性赤诚,慈柔仁爱,不会对城外的人命置之不顾。另一方面,危怀风拥护他起事以来,对外打着“不兴不义之师,不取不正之财,不杀无罪之人”的旗号,若是这次为攻城牺牲那些无辜人,必然令王玠受尽指摘。
次日,王玠下令撤军,危怀风回来后,脸色十分难看。岑雪为他卸甲,让他躺在榻上休息,揉捏他肩膀,道:“城外究竟是什么情形?”
“梁平命人在城楼前安插长杆,吊了一百多名无辜百姓,大多都是妇孺,我们若靠近一步,他们便放箭射杀一人,并宣称那些人是为叛军所杀。后来,见我们按兵不动,他们又开始用百姓来威胁,若是我们不撤军,则每一时辰,射杀十人。”危怀风回想攻城前的情形,满腔义愤。
岑雪冷然:“此计歹毒,专攻人心。若是你贸然攻城,就算赢了,日后也会与殿下心生嫌隙。”
危怀风倒是还没想到这一层,听完以后,更感气忿。王玠那人不仅仁德,更认死理儿,岑雪的猜测不是没有可能。
“难办。”危怀风环胸躺着,一脸丧气。
“既然不能从外攻破,那便得想一想,能否从城里找出裂隙,另辟蹊径了。”岑雪提示他。
危怀风闭上眼睛,沉思:“劝降梁平?梁王刚斩杀徐正则,为的就是震慑人心,以防再有人背叛。这种时候想要使离间计,胜算不大,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那先与他耗一耗?”岑雪眼珠微动,“梁王人心尽失,盛京城里也不过三万守军,气数已尽,他就算用这种卑劣的方式来对付我们,也不可能反败为胜,最多是让战况陷入僵局。除非……”
“他有援军?”危怀风猛地睁开眼。
两人相视,各自心神一凛,危怀风坐直,亮眼盯着岑雪。岑雪难以置信:“天下各州府皆已归降,梁王孤立寡与,徒有一座盛京城,何处能来援军?”
“可若非是有援军,他此计便全无意义。”危怀风笃定。
岑雪心念疾转,倏地想起一事,神情骤变。
第154章 决战 (二)
皇城, 奉天殿。
“陛下,妾身求求您,派人把永安、永宁接回来吧!她们各自都已有心仪的儿郎, 永宁与何家都已经开始议亲……您怎么忍心把她们送往白狄?!狄人残虐无道, 可汗一个六旬老翁, 都快能做永安、永宁的爷爷, 您让她们姐妹俩去给他做妾, 叫她们心里作何感想?天下人又作何感想?妾当年生下她们, 历尽凶险, 九死一生……堂堂皇后的双生女儿,怎么可以去给敌国可汗做妾?怎么可以?!”
大殿里哭声悲切,皇后满面泪痕,哭得痛心疾首。
数日前, 大邺赫赫有名的双生公主永安、永宁被人秘密接出宫城,皇后原以为是意外,派人搜寻了好久, 今日才知道竟是光睿帝在背后操纵,要用永安、永宁二人换取白狄的援救。
光睿帝淡漠地坐在御案后,手指敲打着龙椅扶手, 反问:“不送她们去,送谁去?难不成, 送你去吗?”
“陛下?!”皇后失声。
光睿帝起身走下来,扶起皇后,为她拭泪:“梓潼,不是朕狠心, 朕也是没有办法,永安、永宁是朕最爱的女儿, 朕的心里比任何人都痛。可若非如此,狄人不会愿意出兵。叛军在外虎视眈眈,朕已无人可用,唯有狄人能救社稷。否则,老九率兵杀进来,谁都别想存活。”
“可是狄人毕竟是外贼,入关以后,安能为大邺社稷考虑?待他们杀了九殿下,又能对我们安什么好心?!”
“呵。梓潼虽为女郎,眼界却是广阔。”光睿帝唇角有笑,为皇后拭泪的动作越发温柔,“但,那又如何呢?天下可以为任何人所有,唯独不能为他老九所有。”
皇后被光睿帝森然的笑意震慑:“不,陛下,不!……”
“来人。”光睿帝传唤内侍,“皇后累了,替朕送回凤栖宫,若无吩咐,任何人不得叨扰。”
“是!”
皇后哭嚎不止,被内侍押送离开,光睿帝坐回龙椅,厌恶地阖上眼皮。
今日离送走永安、永宁已有半个月,若无意外,白狄人应在关外接到人,准备发兵来救了。
届时,外敌入关,兵临盛京,那个虚伪奸猾、沽名钓誉的老九究竟会作何抉择呢?
光睿帝倏然一笑。
数日后,梁平来汇报城外战事,提及那些用以震慑叛军的百姓,沾沾自喜:“卑职原以为这一计至多唬他们三五天,没想到这半个多月来,别说是往前走一步,他们都不敢再发一次兵。呵,一帮优柔寡断、妇人之仁的人,也不知是如何打下这半壁江山的!”
光睿帝唇角浮着冷笑。
“攻敌不如惑敌。如今,微臣的拖延之计已然大获成功,待援军赶来,必可杀他们个措手不及,片甲不留!”梁平成竹在胸。
便在这时,有内侍匆匆从外而来,想是惶急,竟被门槛绊得摔了一跤。
“何事?”梁平喝叱,“如此失态!”
“启……启禀陛下、梁指挥使,外面传来消息,白狄援军入关时,被幽州、青州两处的大军拦截,怕是……不、不能前来相救了!”内侍扑跪在地上,颤声道。
两人色变,梁平惊愕交集:“裴敬、霍光不是率军扎营在城外?幽州、青州怎会有大军拦截白狄援军?!”
“不、不知道……还有,日前护送两位公主的使者来信,说是途中被贼匪劫掠,没能把公主们交给狄人。狄人恼火,误以为朝廷反悔,又见幽州、青州难缠,没打两日,便自行撤军了!”
光睿帝手攥成拳,青筋突暴:“两位公主呢?”
“下、下落不明!”
梁平下跪,神慌意乱:“陛下息怒!必然是外面那一帮叛贼作祟,待微臣整饬三军,为陛下报仇雪耻!”
“呵!”光睿帝冷笑,“为朕报仇雪耻?就凭你?他都能提前猜出朕要与白狄联手,如此谋略,又岂是你这蠢货能对付得了的?!”
梁平汗下涔涔:“微臣、微臣……”
“前计不成,必有后患!跪在这里作甚,还不滚回去守城?!”
“是!”
梁平落荒而逃。
※
城外大营,气氛欢欣,王玠放下战报,夸赞危怀风:“万幸这次有怀风提前筹谋,猜出梁王贼心不改,让裴、霍两位将军及时返回边关。不然,白狄人攻进来后,又要上演一次西陵之难,情势可就更一发不可收拾了!”
“前事之鉴,后事之师。同样的奸计,岂能让他得逞第二次?”危怀风唇角微弯,眼底有一抹自豪的笑,“不过,殿下谬赞了,最先猜出梁王此计的人,并非危某,而是内人。”
众人听他提及岑雪,相顾一怔。顾文安歪头靠来,捻须:“知道尊夫人足智多谋,大家伙都看着呢,莫要显摆啦。”
危怀风头微点,偏要显摆:“先让裴敬、霍光调兵回防,也是内人的提议。”
顾文安往上瞄帐顶,眼底发白。王玠握拳抵唇,忍俊不禁:“危少夫人秀外慧中,满腹经纶,我是知道的。世道原不公,令许多女郎被困于闺阁,束于礼教,难有博览群书、施展才干的机会。不然,像危少夫人、危夫人这样的英豪,更不知有多少。”
众人听他此言,心头微震,不由自主看向一侧坐着的木莎。木莎挑唇:“殿下眼界开阔,山容海纳,放于世间,更为难得。大邺民众有福矣。”
危怀风笑道:“两位皆是人中龙凤,莫互夸了,往后说说正事。”
众人凝神。
“幽州、青州固然守住了,可是也分走了我们一半的兵力。”危怀风从座位起来,走至沙盘前,指着屏风上挂着的盛京城舆图,“梁王利用城里的百姓,迫使我们难以从正面攻城,兵力被分走一半后,我们攻城的胜算也更渺小。为今之计,必须从城里突破。”
“如何从城里突破?”
“梁王派人送往白狄的那两位公主,在我们手上。”危怀风分析道,“两位公主乃是梁王妃所出,自幼受宠,如今被梁王抛弃,心里最恨的必然是梁王妃。若是能联络后宫,以两位公主为人质说服梁王妃投诚,那么里应外合,盛京城不攻自破。”
“妙计!”顾文安抚掌,倏又有虑,“可是,梁王一向狡诈,想要在这种时候联络后宫,恐怕不是易事。”
“无妨,可以先找何家。”危怀风泰然自若,接着提议,“永宁公主日前正与何家嫡长子议亲,两人情投意合,何家人想来不会见死不救。何况,梁王人面兽心,先是杀人守城,后是勾结外贼,我就不信,盛京城里的人心不会有异。”
水能载舟,更能覆舟。梁王弑君夺位,本便名不正、言不顺,如今犯下种种恶行,作法自毙,不过早晚而已。
当天,王玠认同危怀风的决策,派人照办。
岑雪从角天那里听来大帐里的情形,欣慰一笑。角天瞄一眼在榻前卸甲的危怀风:“少夫人是不知道,殿下原本要把识破梁王奸计的功劳归给少爷,少爷一听,心想那可使不得呀,怎么能抢我夫人的功劳呢?赶紧就把您说了出来,里里外外好一顿夸,连殿下都开始赞不绝口,说您秀外慧中,满腹经纶。顾大人他们也跟着夸,少爷听罢,这才满足了。”
危怀风走过来,抬脚往他屁股上踹,角天捂臀往旁边一跳,溜之大吉。岑雪没忍住,“噗嗤”一笑:“踹人家干什么,心虚不成?”
“心虚什么?”危怀风扬眉,“我夸的是自家夫人,心虚作甚?”
岑雪狐疑地看着他,被他伸手一拉,拐进屏风后。
浴桶里放满汤水,热气升腾,是角天给他准备来沐浴的。岑雪警觉:“做什么?”
“角天溜了,夫人帮帮我。”危怀风半点不臊,大喇喇脱下衣物,走进浴桶里坐下。
岑雪偏开脸,心说不知羞:“我又不是你的小厮,才不帮你搓澡。”
“那夫人进来,为夫帮你。”危怀风道。
岑雪睨他一眼:“不用,我洗过了。而且我有侍女,不需要你来。”
“诶!”危怀风看她要走,服软,“不搓,就在那儿,陪陪我。”
岑雪压住想上弯的唇角,倚在屏风旁。大帐角落空间狭窄,水气氤氲,两人眼神一下更深。岑雪看见危怀风健硕的肩臂,移开眼,心里鬼使神差浮现他全部的模样,明明已看过很多次,各式各样的,偏偏一想就脸红心跳。不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