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仰曼莎的反击,也是选在了这一场婚宴上。
“你的意思是,王女将计就计,要在云桑的婚礼上反杀国相?”听完危怀风的叙述,岑雪心惊。
危怀风“嗯”一声:“她走前交代过我,让我们今日最好不要离开行宫。我是刺杀一案的知情者,国相既然决心要除掉夜郎王女,便不可能留我活口。”
“所以说,夜郎王都今日会有政变?”
“对。”
“国主还没回城?”岑雪越想越胆寒。
“快了。”
提及国主,危怀风眼神晦暗两分,岑雪靠在他怀里,心潮起起伏伏。难怪危怀风非要选择今日再入禁地,国相、王女反目相杀,王都里必然一片混乱,不会再有人有空理会月亮山,这是他们从月亮山里夺走宝藏的绝佳机会。
只不过……
“婚礼若有变故,云桑姑娘恐怕会来找我师兄。”岑雪颦眉。按照原计划,今日入禁地的人只有他们三个,如果云桑突然冒出来,局势会发生什么变化?
“没错,所以我说,你师兄死不了。”危怀风似乎并不把这一件事情放在心上,话锋微转,“当然,就算云桑那丫头没来,他一样有脱身之法,不是吗?”
岑雪一愣,想起潜伏在暗处的元龙卫,抿唇不应,岔开道:“云桑若是找到我师兄,是会要师兄与她回去对付王女,还是与师兄一起赶来禁地?”
“当然是来禁地。”危怀风目视前方,道,“她只有不参与那场政变,才有活下来的可能。这一点,你师兄会明白的。”
岑雪不语,走神间,眼前天光骤然一黯,冷森森的茂林冲入视野,危怀风勒停了马。
第58章 古墓 (二)
戌时, 云桑跟着徐正则走入参天古林,仰头环视一圈被茂叶掩映的暮空,疑惑道:“为何要来禁地?”
“外面全是杀手, 单凭你我难以应付, 先进来躲一躲, 等那些人离开以后, 再走不迟。”徐正则负手往西北方向走。
云桑跟上来, 握住他放在腰后的一只大手。徐正则微微一僵, 似想挣脱, 然而云桑握得很牢,掌心湿濡,沁着些薄薄冷汗,与上次的炙热不一样。
“我爹爹今日向王女殿下动手, 不知道算不算是造反,我想先回家里看看。”云桑看向徐正则,眼神里透着些茫然与担忧。
徐正则便没再挣开她, 与她牵着手往前走,安抚道:“国相与王女都不是莽撞的人,行事自有底线, 今日或许只是一时冲突,府里有那么多人在, 自然会有人设法劝导,你无须担心。再者,你是逃出来的,现在回去, 不怕被按着与那人成亲吗?”
云桑最怕的便是回去以后再被软禁逼迫,闻言登时变了脸色, 可想一想逃走前看见的场景,总是惴惴难安。
“那你先与我在这里成亲好不好?我与你成了亲,就不能再做圣女,也不能再嫁给辛格廖了。”
“不好。”徐正则斩钉截铁。
“为什么?”云桑越发急躁,“你本来就该是今日与我成亲的!”
“是,可成亲并非儿戏,需三媒六礼,父母命,媒妁言。你我二人在此,无亲无媒,无名无分,即便成了,也作不得数。”
“可……”
“那倒也不一定——”二人正聊着,斜刺里忽然传来一人带笑的声音,“此处乃是夜郎王族陵墓,列位先灵,皆可为鉴,再加上我这个表兄,也算是亲人见证,徐兄不如就遂了小表妹的愿,在这儿把亲事成了吧?”
云桑、徐正则二人掉头看去,见危怀风、岑雪骑着一匹白马儿从婆娑树影里走来,云桑愕然道:“你……你们怎么也在这儿?”
“有刺客,进来躲躲。”危怀风勒住缰绳。
云桑看回徐正则,眼神越发疑惑,后者面色无波,平静地道:“天色已不早,既然人都齐了,那就开始吧。”
“不妨碍吗?”危怀风意有所指,瞄一眼云桑。
“不妨碍。”徐正则仍旧牵着云桑,转身往前走,“你们先行,我与云桑稍后便到。”
危怀风笑一声,策马往西北方向奔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苍茫的茂林里。
“你们要去哪儿?”
“看一看上次的古墓。”
徐正则知道不能现在告诉云桑古墓里藏宝一事,但又不能放任她离开,只能先诓骗一会儿。云桑年纪毕竟小些,本身又对古墓存有执念,闻言果然不多究问,只是提醒道:“那里面有鬼蔓藤。”
徐正则道:“无妨,危兄已找到了对付鬼蔓藤的办法。”
云桑一愣,竟是更加激动,道:“那我们快些去吧!”
※
那日离开禁地后,为防止被仰曼莎识破谎言,危怀风回来关掉了古墓的入口。岑雪养伤的这段时间,他又偷偷来了禁地几次,今日再来,已然是轻车熟路。
约莫一炷香后,四人会合于松树下,危怀风打开机关,石洞轰然开启,借着暮色一看,原本长在底部的鬼蔓藤竟已蔓延至入口,荆藤密密丛丛,开满诡异的血红色小花。
云桑先前以为古墓入口的鬼蔓藤已被砍断,看见这一幕,毛骨悚然,想不到这些花藤的生命力竟然如此顽强,那日若不是被徐正则拉着离开,她恐怕也难逃一劫。
危怀风上前一步,抽出腰间佩剑,剑尖对准那一大丛花藤用力一挥,但见剑气凌厉,沿着花藤往下疾冲,无数朵血红色小花刹那间化为齑粉,藤条枯萎断裂,坠入地面。
“这是什么剑,这么厉害?!”
云桑惊叹,徐正则细看危怀风手里的佩剑,推测道:“大邺昔日战神、铁甲军主帅危廷擅剑,佩剑名曰皓月,剑身光辉胜雪,剑锋削铁如泥,乃是天下有名的一柄宝剑。莫非便是这一把?”
“徐兄看错了,”危怀风道,“当年西羌一役中,家父的战甲由襄王所穿,佩剑由襄王所拿,那一把剑与襄王的尸身一起被运送回宫,早已不在我危家了。”
徐正则若有所思,点头:“那看来厉害的就不是剑,而是危兄了。”
“走吧。”
危怀风不多解释,收剑回鞘后,揽着岑雪往入口一跃。另二人暂落于后,云桑想着刚才危怀风说的话,不解道:“危廷的战甲和佩剑为什么会在那什么襄王的身上?”
“战事诡谲,惑敌之计。”
徐正则说着,要往入口走,看见底下深不可测,本能犹豫了一下。云桑偷笑,伸手揽在他后腰上,往下一跃。
地洞底下光线昏暗,危怀风打开石门,揽着岑雪再一次走入甬道。徐正则与云桑紧随其后,走了不到一丈远,云桑惊呼:“就是这儿!”
危怀风逐一点燃石壁两侧的火把,火光照亮彼此脸庞,走道里的景象也一览无遗。整个走道乃由石砖砌成,约莫一丈见方,四周雕刻图腾,规模中规中矩,尽头处是个拐角。危怀风吹灭火折子,取下一把火把,往前走时,向云桑确认:“当年你误入古墓,来的就是这儿?”
“对。”
云桑难抑激动之情,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四周。
“你看见的那个人影,是从前面来的?”危怀风接着问。
云桑展眼往前方看,想起梦境里那个从尽头处朝自己走来的人影,应声道:“嗯。”
“再然后的事,你就不记得了?”
“那个人给我下了忘忧蛊。”
危怀风不再问什么,走至拐角前,握着火把往前一探,映入眼帘的是一条黑黢黢的走道,与先前一样,一丈见方,石壁雕刻着图腾,尽头处是个拐角。
众人接着往前走,抵达尽头后,往右一拐,前方又是一条一模一样的走道,尽头处也还是拐角。
众人微微变色,心里开始不安,提高警戒往前走,果不其然,抵达以后,所见仍是一条在尽头拐弯的走道,拐弯的方向也依然是右方。
“怎么会这样?这里面到底有多少条走道?”云桑惶惑不解,环顾四周,发现他们似乎又回到了最初的那一条走道,然而进来时的那扇石门已不见了。
“是鬼打墙。”岑雪颦眉,回头打量一眼,“走道不多,最多四条,只是再这样走下去,我们只会被困在其中,活活累死。出口应该不是在拐角后,而是在走道里,一起找一找吧。”
云桑点头,从石壁上取下一只火把,与徐正则一起开始寻找出口。
岑雪与危怀风待在一起,待那二人走远后,低声问道:“你先前来过了?”
危怀风笑道:“你都说了,这是鬼打墙,我要是来过,岂不是早就被困死在这儿了?”
岑雪沉吟道:“这座古墓有些古怪,不像是南越人所建。”
危怀风沉默,心知岑雪所言不假,笑容慢慢消失。按照地图上的指引,这座古墓应该是当初那名南越贵族用来藏匿军饷的,既然是南越人所建,那么建筑风格应该与南越相关,可是整个走道里并没有任何关于南越人的文化痕迹,石门、石壁上所有的图案皆是与蝴蝶相关的图腾。
要知道,蝴蝶,乃是夜郎苗人崇拜的先祖。
“找到了,出口在这儿!”
后方传来云桑的欢呼声,二人不及再细谈,循声走去,云桑解说道:“原来所有的拐角都是骗人的,往前走的门就藏在尽头的石墙上,徐郎一下就找着了!”
岑雪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级级往下盘旋的石阶,阴森森、黑魆魆的,像一口被淹没在黑暗里的古井,散发着阴气,要把人吸附下去。
云桑便要往上踏,被危怀风喝止:“等会儿。”
危怀风上前一步,从手里掷出一颗石头,那块碎石不大,“砰”一声击在石壁上,接着沿着石阶往下滚落。众人屏息,半晌以后,碎石落入底部,四周一片安静。
“走吧。”危怀风回头示意。
四人于是两两结队,前后走下石阶,危怀风抬高火把,借着火光打量两侧石壁,发现上面雕刻着的依旧是与蝴蝶相关的图案,或是鸟头蝶身,或是蝶首龙身,再或是蝶翅生花、蝶须成蕊等繁复绚丽的花样,与先前在走道里所见的一般无二。
“这些图案都是什么意思?”危怀风询问云桑。
云桑见怪不怪,说道:“对先祖的崇拜呀。二哥先前不是同你们说过了吗?蝴蝶阿妈是我们苗人的先祖,庇佑着万物生灵,在古墓里弄上这些蝴蝶图腾,自然是祭奠先祖的意思呗。”
“所以说,这是你们苗人的古墓?”岑雪想起先前的猜测,试探着问道。
“对呀。”云桑不明白岑雪怎会有这样的问题,一脸理所当然,“这古墓建在月亮山禁地里,当然是苗人的古墓。而且,当年我在这里见到的那个人也是个苗人,虽然看不见脸,可是我听见了走动时的银饰响声。”
另外三人已然容色改变,却不敢提藏宝一事,危怀风道:“你还是想不起来那人是谁?”
“嗯。”
“那人是夜郎国主。”
“国主?!”
话声甫毕,云桑果然变色,难以置信:“国主怎么会来这儿?你听谁说的?!”
“仰曼莎。”危怀风坦然相告。
云桑越发不解:“国主来这儿做什么?”
“不知道,但我想,这座古墓或许便是她派人建的。”危怀风一语震惊三人。
岑雪神思震动,突然想起一事:“八年前,这儿死过三十多名南越战俘……”
“那三十多人本是奉命来月亮山扩建行宫,失踪后,齐齐暴毙于禁地内。外界传闻那些人是逃亡后误入禁地躲避追捕,是以丧命于蛊王口中,可事实上,他们应该是被国主抓来禁地里秘密修建这座古墓的。”危怀风接着推测,神色严肃起来。
岑雪亦是震愕不已,看向徐正则,压低声音:“师兄……”
徐正则微微颔首,示意冷静。危怀风所言令人惊骇,但仔细一想,并非没有道理,否则,便无法解释为何这一处用以藏宝的秘地没有半点与南越人相关的文化痕迹,反而处处是关于夜郎苗人的图腾。
或许,这里根本不是藏宝图上指引的藏宝地,他们从一开始就找错了地方。
又或许,藏宝地并没有错,只是夜郎国主抢占先机,早在八年前发掘了宝藏,并花费人力对这里进行了改造。
“原来是这样……”云桑没有另外三人那样复杂的烦恼,想不明白的仅是一个问题,“可是,国主为什么要派人在这里偷偷修建古墓?王族世代以树葬为俗,就算是老国主亡故,也没有在地底下修建墓室啊。”
无人回答,走在前方的危怀风在这时出声:“小心。”
众人循声看去,原本是往下走的石阶忽然开始往上,危怀风护着岑雪,拾级上行,走不多时,眼前再次被一面石壁阻挡。
徐正则往石壁上雕刻着蝴蝶图腾的某块石砖一按,前面石壁轰然移动,石门开启,众人走入,抬头看时,齐刷刷变色!
眼前走道悠长,火光影影绰绰,尽头处是一个往右的拐角,石壁两侧则全是似曾相识的蝴蝶图腾……
“怎么回事?”云桑愕然,“我们怎么又走回来了?!”
似不信邪,云桑往走道尽头跑去,按照先前找到出口的方式开启石壁。轰隆声后,石壁洞开,入眼果然又是一级级往下盘旋的石阶!
“这……”
众人毛骨悚然,心知已陷入无限循环的陷阱里,每条走道的尽头都是向右拐,每处尽头后的石壁都藏着石阶,而每一级石阶的终点都是走道的起点……再这样走下去,等待着他们的只会是绝望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