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途的回答,像是他的人一样,冷冽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
“是。”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
看着陆途的身影消失在院子的门口,秋菀想了想,问嫣华公主:“这位小公子,是外邦人吗?”
听到秋菀这样问,嫣华公主笑着点了点头,为她解释道:“是啊,陆途是戎狄送到咱们大燕来的质子。”
闻言,秋菀不由得有些惊讶:“戎狄的质子?”
看着脸上流露出讶然之色的秋菀,嫣华握了握她的手,眉眼含笑,但神色却很认真地说道:“陆途已经在咱们大燕住了五年多了,跟咱们没什么不一样的,菀菀,你不要因为他是戎狄人,就觉得他很奇怪哦,他和我们一样,心都是肉长的,也会因为别人异样的眼光伤心的。”
秋菀想到刚刚那个沉默寡言,看上去很冷,很内敛的赭衣少年,点点头,说道:“殿下,奴婢知道了。”
嫣华公主听到她话里的“奴婢”,佯怒地嚷了起来:“菀菀!”
看到嫣华公主嗔怪的模样,秋菀连忙捂了捂嘴,小半张脸被手掌挡住,更显得弯弯的眼睛,像是明亮的月牙:“殿下,我知道了。”
嫣华公主脸上佯怒的神色,这才变成了一抹浅浅的笑容,她伸手,捏了捏秋菀的脸颊,说道:“我都叫你菀菀了,你怎么还一口一个殿下殿下的,小小年纪跟个古板的老夫子一样。”
想了想,嫣华公主笑着说道:“嗯,你就跟哥哥一样,叫我嫣华,或者昭昭吧。”
秋菀这才知道,原来面前的小姑娘,就是陆沅曾经跟她提起过的嫣华公主,恍然大悟之余,她赶紧摇了摇头。
“那样太失礼了,而且,也不合规矩的。”
嫣华公主见秋菀摇头,将两只手放在她的耳朵上,固定住她的脑袋,哼了一声,气鼓鼓的,像只河鲀。
“规矩,规矩,你怎么有那么多规矩啊?跟我的嬷嬷一样,像是唐僧念经似的。那你怎么不说,哥哥那么喜欢你,你肚子里又有我的小侄女跟小侄子,说不定很快,你就成了我的嫂子呢?现在只是提前适应一下嘛,还是说……你不喜欢我哥哥,其实一直是他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听嫣华公主说起陆沅,秋菀的脸,忽然红了起来,她想低头掩饰自己的羞赧与窘迫,只可惜嫣华公主的两只手,一边一下捏住了她的脸颊,虽然力道不重,但却也让她没办法躲避起来。
脸颊红得像黄昏时候的火烧云,被嫣华公主这样“审问”,秋菀有点支支吾吾的:“殿下,我……”
嫣华公主促狭地笑弯了眼睛,揶揄道:“菀菀,你脸红了哦。”
秋菀被戏弄,红着脸,更是一句话都不说了。
看到秋菀越来越红的脸颊,嫣华公主见好就收地笑道:“快叫我一声嫣华,让我听听。”
踌躇了片刻,秋菀方才鼓起勇气,有些犹豫地开口道:“嫣华……”
嫣华公主笑着点了点头,答应了她的这声“嫣华”,然后,看着脸颊红红的秋菀,真心实意地说道:“菀菀,你可真漂亮,要不你别跟哥哥在一起了,让我娶你做娘子吧,嘿嘿。”
院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瓷器落地的清脆破碎声,嫣华依依不舍地收回落在秋菀脸上的目光,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只见面无表情的陆途站在院门外,脚下是一只粉身碎骨了的茶壶。
见嫣华公主看向自己,不等她开口询问,陆途垂下眼眸,语气淡漠如常道:“手滑了,臣再为殿下沏一壶茶去。”
清州,刺史府。
陆沅站在凉亭中,看着亭下的池塘里,开得娇艳欲滴的芙蕖,目光温柔,唇畔微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坐在凉亭里的余大人正在吃着冰镇西瓜,只见他的身边有几个小厮,正在围着他,为他打扇,但看上去,他却仍旧满头大汗的。
看了一眼外面炎炎的大太阳,余大人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抱怨道:“这都什么天啊?今年实在是不太平……”
小声嘟囔着,刚说完这一句话,余大人忽然听到凉亭廊檐下,负手而立,像是青竹一般温朗清峻的太子殿下,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担忧的目光不由得看向太子殿下,想到前几日收到的来自京城的密信,余大人心里忧心忡忡的,忍不住道:“虽然天气炎热,但殿下也要保重身体,莫要贪凉过度啊。”
陆沅已经不再打喷嚏,听到余大人这样说,他转过身去,看着此情此景的余大人,饶是平日里在外人面前,他向来都是从容淡定的模样,此时此刻,嘴角也不禁不易察觉地抽了抽。
微微笑了一下,陆沅敛起眼中的神色,淡淡地温声道:“有劳余大人关怀。”
察觉到陆沅的反应,余大人有点讪讪——咳,他好像没有立场说这句话,不过,这几天这么热,也不能全怪他嘛……
陆沅转过身去,正要继续观赏池塘里的芙蕖,忽然看到步履匆匆的长史,正在往刺史府外去。
看到长史行色匆匆,有些焦头烂额的模样,陆沅眉心微皱,不由得抬高声音,叫住了他。
“褚大人。”
长史听到有人叫自己,停住了脚步之后,循声望去。
在看清凉亭中站着的人是谁之后,他连忙拱手行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张县的叛/乱已经平息,犯人们该砍脑袋的都尽数被砍了脑袋,肆虐的洪灾,也被控制住了,是故众人虽然每天忙碌于排查张县是否有漏网之鱼,但这一两日,却也可以算得上是这段时间以来,清州最安宁无事的日子了。
所以,在看到长史满脸难以掩盖的焦灼与忧虑的时候,陆沅的心里,不由自主地感到有些诧异。
让长史起身之后,陆沅问:“褚大人这样行色匆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长史闻言,似是犹豫了一下,方才点头道:“是,微臣方才收到了密报,说夏县有人正在聚众密谋着要谋/反,微臣正是要前去将那些乱贼给缉拿归案。”
因为是线人传来的,未经验证的密报,所以原本,长史并未打算将这个消息告知旁人,而是决定自己先去探探路。
但此时此刻,陆沅问起,他也只好如实将自己知道的都尽数说了出来。
听到长史这样说,站起身来的余大人,脸上满是惊诧之色,他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什么?夏县竟然敢谋/反?”
短暂的惊诧之后,看着凉亭外毒辣的太阳,想到好不容易闲暇了一两天,又有麻烦事接踵而至,余大人的心里就忍不住上火。
他一开口,语气里不免带着些恼怒与烦躁:“夏县离张县那么远,分别在清州的一南一北,总不能是串通吧?而且,这次洪灾也并没有波及到夏县,夏县为什么要反?这些刁民是脑袋昏了,不想要项上人头了吗?”
褚大人沉吟片刻,拱了拱手,说出自己的想法:“夏县谋/反之事的确很蹊跷,不过下官以为,恐怕不是夏县的百姓不要脑袋了,而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听到褚大人这样说,余大人不由得有些不悦。
实际上,余大人在很久之前,就看褚大人不顺眼了——在余大人心里,长史不过是辅佐刺史的副手,可他的这位副手,却常常有越俎代庖的举动,让人非常恼火。
今日且先不提他收到密报,不来禀告自己这件事,就刚刚,他话里的那句“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在太子殿下面前明着暗示,夏县谋/逆,是自己这个刺史监管不力,玩忽职守吗?
脸色微沉,余大人压住心里的腹诽,冷淡道:“褚大人不必这样危言耸听,依本官之见,夏县那个地方地势低洼,长年受洪水侵扰,耕田又尽是贫瘠的薄田,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样的地方,趁乱想要谋/逆,并不令人太过意外……”
不等余大人为自己辩解完毕,陆沅点了点头,对褚大人道:“此事的确有蹊跷,孤跟褚大人一起去吧。”
余大人看了看凉亭外的日头,又看了看说这话的太子殿下,以及自己的假想敌,讨人厌的褚大人,暗暗地咬了下牙,又悄悄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
余大人擦了擦汗,对陆沅道:“太子殿下,本官……本官也一起去吧。”
陆沅没说话,只是不置可否地点了下头。
两人一起下了凉亭,来到了褚大人的身旁。
褚大人再次恭敬地对着陆沅与余大人拱手行礼,只是,不知道发现了什么,行礼之后,褚大人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疑惑起来。
陆沅发现了褚大人的异常,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自己一眼,陆沅随口问道:“褚大人在看什么?”
回过神来,褚大人连忙收回视线,拱手道:“殿下恕罪,微臣失礼了。”
陆沅点了点头,并无愠怒的模样,却也停住了脚步,好似是在等褚大人说一个理由。
犹豫,踌躇片刻,褚大人终于开口,迟疑地询问道:“殿下身边,可有楚州人氏?”
陆沅摇了摇头,问道:“褚大人何出此言?”
闻言,褚大人的目光,忍不住又看向陆沅。
片刻之后,只见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浅淡的笑容来,只是那抹笑容,却怎么看,怎么有些黯淡与怅然。
褚大人解释道:“微臣的父母辞世得早,从小到大,微臣一直与祖母相依为命。因为微臣是早产儿,小时候又体弱多病,所以从前,微臣的祖母也曾经为微臣做过这种保佑平安的药包。但是,除了是楚州人的祖母,微臣还从未见过有人做这种药包,而祖母也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所以,微臣之前便一直以为,只有楚州的老一辈人才会做这样的药包。”
听到褚大人这样说,陆沅似是顿了一下。
沉默片刻,陆沅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腰间佩戴的那只形状与荷包略有相似,但却并不能用来盛放东西,所以看起来很是小巧玲珑的药包,神色平淡地点了下头。
只见他面不改色道:“嗯,原来如此。只是,这不过是个普通的荷包罢了,褚大人或许认错了。”
站在太子殿下的身旁,褚大人只要凝神去嗅,就可以闻到一缕淡淡的,童年时如影随形的,熟悉的味道。
褚大人觉得自己并没有认错,可是,看到太子殿下明显不愿意多谈的模样,他也只好压住心头的疑惑,拱手笑道:“可能是微臣认错了。”
第57章 双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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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宫女正在低头浇花, 不远处的伙伴忽然靠了过来,神神秘秘地问:“哎,你昨天晚上有没有看到双星落呀?”
闻言, 小宫女抬起头来, 不由得有些茫然:“什么双星落?”
见她流露出困惑不解的神色来,伙伴挑了下眉,绘声绘色地跟她描述道:“就是昨天晚上, 东南边有两颗星星落了呀, 那两颗星星可亮了,我在屋子里没出来, 都能看到那光呢,耀眼得把屋子都照亮了,简直跟忽然白天了一样。”
听到伙伴这样说, 小宫女不禁皱了皱眉, 显然很不相信的模样:“你也太夸张了吧,我怎么不知道昨天晚上, 忽然跟白天一样了?你说的是什么时辰?”
伙伴见她满脸都写着怀疑,立刻为自己澄清道:“大概是亥时的时候吧,我可没骗你哦,不信你问问其他人,大家可都看到了呢。”
顿了顿, 伙伴又神神秘秘地凑近了小宫女的耳畔,低声道:“不过,我记得, 上一次双星落, 应该是宣仁皇后生下龙凤胎的那年吧?难道……”
话说了一半, 她就停住不说了, 意有所指似的。
小宫女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又想到最近的传闻,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伙伴,满脸惊讶与恍然。
“天呐!你的意思是……”
……
慈宁宫里,太后娘娘将案上的佛经又掀了一页,脸上的神情宁静安详,孙姑姑从殿外走了进来,太后娘娘移开视线,轻轻地看了她一眼。
孙姑姑向太后娘娘福身行礼之后,垂着头,恭敬地问道:“太后娘娘,人都在殿外候着呢,现在可要见?”
闻言,太后娘娘点了点头,答应道:“嗯,召她们进来吧。”
花枝招展,争奇斗艳的美人们走进殿中,或艳丽,或清冷,个个袅娜多情,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
但太后娘娘却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孙姑姑察觉到太后娘娘的不耐与厌倦,连忙让她们都退下。
果不其然,太后娘娘对孙姑姑选的这些美人,一点都不满意。
眉心皱得厉害,太后娘娘有些恼火道:“一个一个那邀宠献媚的狐媚模样,眼睛里的精明跟算计都要溢出来了,都是些什么东西,别说太子了,就是哀家都看不上眼!”
孙姑姑听出太后娘娘的怒意来,连忙惶恐地跪倒在地,告饶道:“奴婢无能,还望太后娘娘恕罪。”
看到孙姑姑诚惶诚恐的模样,太后娘娘没说话,只是神色越发不耐烦,显然是觉得她办事不力。
心里暗暗叫苦,孙姑姑硬着头皮,为自己辩解道:“可是,太后娘娘,这已经是奴婢命人寻找了许久,方才找到的跟那个狐媚子有几分相像的适龄女子了。”
听孙姑姑这样说,太后娘娘虽然心里余怒未消,但也明白这件事不能急于一时。
无可奈何之下,她也只好忍着不耐与厌倦,点头道:“罢了,继续找吧,哀家就不信,找不到跟那个贱人长得像,又肯听话的了。”
闻言,孙姑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仍旧忍不住有些发愁。
犹豫片刻,她终于鼓起勇气,对太后娘娘道:“娘娘,奴婢觉得,咱们还是另寻些容貌姣好的女子来分宠吧,毕竟……毕竟那个狐媚子长得实在太漂亮,其他女子在她面前,都只能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而且……而且她那双紫色的眼睛,也实在难以寻觅到一模一样的……”
孙姑姑还没有说完,话就被太后娘娘给打断了。
只见太后娘娘皱着眉,眼睛盯着孙姑姑,重复了一遍她的话:“紫色的眼睛?”
虽然一头雾水,但孙姑姑还是点了点头,对太后娘娘道:“是啊,那个狐媚子的眼睛,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看不出来什么来,但在阳光底下,却透着紫色,跟琉璃一般,奴婢也是无意之间,方才发现她的眼睛有些不同的。”
听孙姑姑说罢,太后娘娘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带着冷意的笑容来,眉眼之间的烦闷,在一瞬间好像也烟消云散了。
只见她点了点头,冷笑道:“呵,紫色的眼睛,倒是让哀家想到了一件有趣的事。”
孙姑姑仍旧满脸茫然,百思不得其解,太后娘娘对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
“先把手头上的事放一放,哀家有别的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迟疑地走过去,孙姑姑问道:“太后娘娘,您说的是……”
让孙姑姑弯下腰去,太后娘娘附耳对她说了句什么。
听罢太后娘娘的耳语,孙姑姑满脸震惊,不可置信地说道:“太后娘娘,您是怀疑……可……可这怎么可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