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玉桃哭趴在床边成了个泪人,裴宁鼻尖一酸,赶忙过去将玉桃扶起,搂在了自己的怀里。
齐郎中俯下身,伸手探了下玉桃娘的鼻息,又仔细检查了她的瞳孔,最终还是叹了口气,轻轻合上了玉桃娘的双眼。
他转过身,对着还在大哭的玉桃摇了摇头,低声道:“节哀。”
屋子里,只剩下了啜泣声。
后院碧桃树叶掉光的那一天,玉桃安葬了娘亲。
瑞安镇的山上有一片墓区,世世代代瑞安镇上的人死后都会葬在这里,逢年过节,便会有人来祭拜。
玉桃爹出事后,他的尸首一直都没找到,玉桃当时只得挖了个空坟,放上一套玉桃爹的衣服和鞋子当做念想。
如今,玉桃也将娘亲埋在了这里。
爹爹和娘亲终于得以团聚了。
玉桃想,他们在地下应该是开心的,毕竟他们是那样的相爱。
这一年,玉桃15岁,却再也没有了爹娘。
桃花阁三天没有开门。
玉桃觉得,自己像是行尸走肉,浑浑噩噩地对着后院那棵光秃秃的碧桃树发呆。
娘亲走了,树上的叶子也都落光了。
她呢。
玉桃感觉她仿佛把一辈子的眼泪都掉光了,此刻是再也哭不出来了,只能干发呆。
小雪也偷偷哭了好几天,眼睛都肿了好几圈,可她不会说话,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
只得躲到后厨去,一边择菜,一边偷偷抹眼泪。
裴宁看着玉桃伤心,他也跟着伤心。
他跟玉桃娘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可他很喜欢玉桃娘。
玉桃娘总夸他是好孩子,还会对他笑。
裴宁就会想起自己的娘亲来,不知道他的娘亲是不是也像玉桃娘一样温柔。
裴宁为玉桃又披了一件衣裳,如今的风刮过去已经有些刺脸了,玉桃坐在风里,很容易就会吹感冒。
他像往常一样温柔地抚摸着玉桃的头发,然后伸出胳膊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里。
这几天,玉桃的话愈发地少,裴宁心里着急,不知道该怎样安慰她。
玉桃像个丢了灵魂的躯壳,任凭裴宁搂着她,她一言不发地抵在裴宁的肩膀处,眼睛还是直勾勾地看着那光秃秃的碧桃树。
一阵风吹过,裴宁的胳膊搂得又紧了些。
裴宁想了半天,轻声哼了一段曲子。
玉桃的头轻轻转动了一下。
裴宁又接着往下哼唱。
他模模糊糊对这曲子很熟悉,哼它的时候感觉暖暖的,只可惜记不清词了,只能凭着印象将调子哼出来。
一曲毕时,怀里的玉桃终于有了反应。
“我都不知道你连曲子都会。”玉桃的嗓音透着干哑,“很好听,是你娘教你的吗。”
提到娘亲这个词时,玉桃的声音里再次带着颤音。
裴宁摇了摇头,也望着那棵碧桃树:“好像是小时候,有人也这样抱着我给我唱曲子哄我来着。”
裴宁闭上眼,隐约感受到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和一个温柔的嗓音。
她抱着儿时的她,一遍遍轻声唱着那曲子。
只是身影太模糊了,他再怎么想,都想不起对方是谁来。
“真好……”玉桃深吸一口气,“宁郎的娘亲一定也是个温柔的人。”
仿佛已经认定了裴宁记忆里的那个人,就是他的娘亲。
玉桃又想到了自己的娘亲,嘴唇抖动了起来:“可是我再也没有爹娘了,我再也没有家人了……”
玉桃的哭腔让裴宁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他双手环抱住玉桃,声音极尽温柔:“你还有我,我就是你的家人,你的夫君,我会一辈子陪着你,对你好的。”
裴宁抓起玉桃的一只手抚上自己的心口:“玉桃你不要再哭了,我不能没有你,小雪姐姐也不能没有你,桃花阁也不能没有你。”
玉桃没有说话,只将头埋在裴宁怀中,贪婪地汲取着他的温暖。
裴宁刚才的话点醒了浑浑噩噩的玉桃。
现在不止有她一个人,有小雪,有宁郎,还有桃花阁。
桃花阁是爹爹和娘亲一辈子的心血,不能就这样断送在她的手里。
当初为了保下它,甚至不惜招了赘婿。
玉桃感觉心跳重新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感知到了院子里的凉意,宁郎的怀里却分外温暖。
玉桃抓着裴宁的衣衫,许久后,才传出一句鼻音:“宁郎你一辈子都不要离开我。”
裴宁搂得更紧了些:“不离开不离开,永远都不离开。”
她再次望向眼前的碧桃树。
叶子落了还会再开,冬天走了春天才会回来。
她要重新振作起来,才不能让九泉下的爹娘为她担心。
京城,东宫内。
当朝太子宫烨霖已经消失了两月有余,东宫上上下下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其中以太子的两个贴身护卫吕定和吕辛更甚,这两月,眼见着他们的头发都掉了不知道多少,眉间更是隐约瞧着多出个“川”来。
自两月前,太子的同胞兄弟四皇子约着他去打猎,竟一去再没了动静。
平日里,四皇子对太子的态度并不怎么友好,虽说是一母所生,母亲又归为皇后,可宫里谁不知道,这皇后与四皇子,对太子呼来喝去,母后没个母后样,做弟弟的对兄长也一点都不恭敬。
整个东宫对皇后不敢有什么意见,可对四皇子是丝毫都不待见。
偏偏他们这位太子主子,平日里那是不苟言笑杀伐果决,到了皇后和四皇子这就像是被人下了降头一般,就爱冷脸贴那热屁股。
这不,四皇子一说兴致来了想跟太子两人去骑猎,太子一高兴竟真一个护卫没带就骑马走了。
临走前还警告吕定吕辛兄弟俩,不准偷偷跟过去。
谁知,吕定吕辛在东宫里着急了一日,等来的却是四皇子早已回宫的消息。
可东宫,一直没见太子殿下的踪影。
吕定和吕辛兄弟俩互看了对方一眼,觉得这颗脑袋,可能快要搬家了。
于是兄弟俩跟东宫上下一致商议,假称太子伤病告假,能瞒多久就瞒多久,吕定出去找人,吕辛负责在东宫坐镇。
两个月来,吕定京郊都找遍了,光鞋子就换了六双,连根太子的毫毛都没找到。
吕辛装成太子守在书房,期间就皇后的侍女来过一次东宫,非要闯进来说是要亲眼看看太子皇后才能安心,最后还是吕辛哆哆嗦嗦躲在被子里,隔着一块屏风疯狂咳嗽,才送走了那位侍女。
事后吕辛一摸头发,薅下一大把。
眼看还有一个月,太子的生辰就要到了,这么重要的日子,皇宫里必定是要大办一场的,到那时若太子还没找到,只怕全东宫都要给太子陪葬了。
吕定唉声叹气,准备先写封遗书说自己护主不力之时,他的暗探却悄悄送来了一封密信。
里面竟是一张画着人像的寻人启事。
第33章
◎陌生男子◎
又下过一夜雨后,桃花阁闭了四天的门终于打开了。
清晨外出买菜时,玉桃已多戴了条围脖,是小雪给她织的。
针脚又细又密,围在脖子上格外暖和。
玉桃照例去布告栏去看了一眼,经发现之前贴的那张寻人启事不见了。
布告栏上贴了些新的告示,玉桃又走近了些,辨认了一番,不是被新的告示覆盖到了后面。
是真的不见了。
也许是认识宁郎从前的家里人撕下来的。
这是个好消息。
玉桃心想。
天还阴沉着,打眼网上看去,满是吹不散的浓云,有灰色的,有白色的,就是不见太阳。
这种季节,任谁都提不起兴致来。
桃花阁的生意也不如前一阵好了。
歇了这四日,上门的只有零零散散几个老顾客,一向在后厨忙碌的玉桃都有大把的时间来到大堂坐着。
下午打烊时,裴宁苦着脸拿出账簿,零星几个数字和双手就能数出来的银子,让他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
玉桃空下来时,偶尔去街上走一圈,每家店里还是有些客人的,尤其是朱掌柜家的福满楼,听说请了个唱戏的来,生意倒是还如往常一样好。
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得创新。
从前爹爹做的那些菜式,至少已经十年了。玉桃敢说,瑞安镇上的居民,几乎没有没吃过爹爹炒的菜的。
现在,玉桃要撑起桃花阁来,还得做出点自己的东西来。
玉桃把自己关在后厨里看着堆放整齐的蔬菜发呆。
“有什么我和小雪姐姐能帮忙的吗?”裴宁从房门处探进脑袋,后面跟着小雪。
自从玉桃娘去世后,裴宁便没再出去卖过字画,成日里守着玉桃。
玉桃伸手招呼着两人进来:“正好,我想研发几道新菜品,你们帮我尝一下,告诉我好不好吃。”
一听到新菜品,裴宁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高兴地直拍手:“玉桃做什么都好吃!”
小雪心里长吁一口气,也默默地点头。
自裴老爹救下她,仔细数来,也已经有十年之久了。
十年的时间,足以把这些都化为亲情。
她待玉桃娘就像是自己的亲娘,而玉桃就是亲妹妹。
玉桃娘走的那一天,小雪也躲在屋子里哭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眼泪再也流不出来为止。
而她除了哭玉桃娘离开,最心疼的还是玉桃。
她才刚及笄,就先后失去了至亲。
小雪怕再引得玉桃伤心,笨拙的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好在玉桃如今看起来,状态恢复了许多,还说要研究新菜式。
不管做成什么样,她都要全部吃完,不能让玉桃失望。
小雪暗下决心。
一个时辰后,看着一桌子六道菜,小雪她……食言了。
玉桃的案板上堆满了各种用过的食材,看着满桌子秀色可餐的食物,满脸期待地问道:“如何?”
裴宁捂着快要爆炸的肚子,一头磕在桌子上:“我还能再继续吃……”
看样子是不能再继续吃下去了。
玉桃放弃了做第七道菜的念头,转而坐下来问裴宁:“哪道好吃?”
裴宁勉强直起身子来,看向玉桃,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都好吃!”
玉桃看着裴宁,幻视了从前一直在街口冲她摇尾巴的小白狗。
玉桃怀疑,就算是给宁郎做一碗清水面,他都会说好吃。
于是玉桃又转过脸看向小雪:“哪道你觉得可以,就指一指那盘菜。”
小雪点点头,先指了第一道,接着指了第二道,然后第三道……直至六道菜,她都指了一遍。
玉桃心中大喜,难道她真是神厨在世,只脑子里想过尝试的菜,第一次做就真那样好吃?
玉桃举起筷子,先叨了第一道菜,味道不错,她满意地点点头,抬起杯子喝下一口水,继续品尝第二道,直到尝完六道菜以后,玉桃蹙起了眉。
她将筷子放下,已经没有了一开始激动的心情。
裴宁看出玉桃情绪不对,以为是他们剩了这样多的菜让玉桃不高兴,着急的一只手捂着要撑爆炸的肚子,右手伸着筷子欲将盘子里的菜都吃光,却被一只秀气洁白的手按住。
玉桃制止了裴宁:“宁郎,不要吃了。”
裴宁有些手足无措:“可是玉桃你看着不太高兴。”
玉桃不是不高兴,她是有些泄气。
“你为什么觉得好吃呢?”玉桃反问。
裴宁愣了一秒,笑道:“有玉桃的味道。”
这六道菜,说好吃也谈不上多好吃,只能说是家常的味道,与以往爹爹做的那些菜,没有任何的差异。
摆到桃花阁的新菜单里,也只能是多了几道可点的家常菜而已,只是人家凭什么要为你这些普普通通的饭菜来买单呢?
这不是她想要的菜。
玉桃手指焦躁的点着桌子,侧过脸去看着窗外。
冷风一阵又一阵,刮着路边的树枝来回摇摆。
如今已是深秋,树上勉强挂着些许金黄色的树叶,大部分都已徐徐落了下来。
光看着,就觉得冻人。
有什么样的饭菜能让人觉得很暖和?
玉桃回过头,再次问道:“天冷了,你们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吗?”
小雪想了想,做了个捧着碗喝热乎汤的姿势。
裴宁似是受了小雪的启发,歪着头想了好一会,他闭上了眼。
朦胧的意识里,他仿佛看到下雪天,他的桌子前摆了热锅子,冒着热气徐徐上升,裴宁吸了吸鼻子,开口道:“天冷的时候,我就好想吃热锅子呀。”
玉桃猛地抬起头来。
对呀,热锅子,一到冬天家家户户都要吃的便是热锅子了,尤其是下雪天,看室外银白世界,室内支一口热锅子涮肉最是自在!
只是家家户户都会吃热锅子,如何才能做出创意来?
玉桃立起身,又走回到了案板前。
小雪看着玉桃又陷入了沉思,也跟着起身找出了他们之前冬天用过的锅具,平日里他们最常吃的还是清水涮肉,再调上一碗弄弄的麻酱汁,用薄薄的肉片沾上一层,实在是美味极了。
玉桃最先想到的是通过不同的蘸酱来创新,试了几种办法后,玉桃发现,蘸酱虽好吃,吃多了以后,就盖过了原本蔬菜与肉的味道,仿佛最后吃进肚子里的,全是蘸料味,很容易就被腻住,往往这个时候,就几天都不想再碰一次锅子了。
看着咕嘟咕嘟上下翻滚的清汤,玉桃决定试试在锅底上下功夫。
这下,小雪和裴宁都行动了起来。
玉桃先准备了让裴宁切一个西红柿放进锅子里试试。
还不放心的问了声:“认识西红柿是哪个吧?切开里面许多小白子的。”
毕竟她之前从来没见裴宁做过饭,最多会开火热个药。
裴宁信誓旦旦让玉桃放心,然后在蔬菜中千挑万挑,挑出了个红色的蔬菜,手起刀落切成了几段,全部扔进了冒着热气的锅子里。
等玉桃闻到味道不太像西红柿的味道时,这才发现,裴宁放进去的居然是红辣椒。
整个清汤已经染成了红色,混合着之前锅子里放进去的葱段、香叶、桂皮和八角,味道辛辣刺激得很。
裴宁好像也发现自己放错了食物,手足无措的垂着头,满脸地自责:“我真没用,西红柿和辣椒都分不出来……”
玉桃为了让宁郎不再自责,安慰道:“之前还从来没吃过辣的锅子,说不定还有奇效。”
她挑过一片肉涮进翻滚的辣锅子里,起锅,沾上一层麻酱汁,利落地吃进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