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让她生出惧意来。
心口处开始发烫,那里是祁渡临走前给她下的咒法,当她收到侵害时,便会直接连通二人。
祁渡的声音从她的识海中传来,沙哑焦急:“北海的事情已经处理好,我正在往回赶,很快就到。”
“嗯……”
涂萝脸色煞白,声音气若游丝,“我等你……”
那边沉默了很久。
祁渡对她道:“涂萝,你先认错,三封七绞需要流程,会耗费一些时间,我会在那之前赶回来。”
涂萝咬着牙,“……祁渡,你也认为我会害祁月吗?”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大婚
◎她想回到不帝山去。◎
涂萝抿了抿干裂的唇,焦渴地寻求水源。
面前是黯淡的光线,她昏沉到不知道周围有没有其他人、还是只有她一个。
潮湿、阴冷,满是即将沸腾的血腥味,却又在下一瞬失去生息的闷臭。
连恶心都变得不鲜活,只有死气沉沉的寂静。
倏然,她的下巴被人抬起,那道刺眼的目光像打量货物一样打量她,“你究竟认不认错?”
涂萝的喉咙像卡着沙子,她艰难道:“我、我真的不知道那冰莲的用处……”
那灵泉四周甚至都没人把守,云鼎山所有重要的地界,都是重重机关,外人难以踏入。
而那滋养冰莲的灵泉,却让她如入无人之境,就连水玉都能畅通无阻,所以她们压根就没想过那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
祁怀岭皱起眉头,“事到如今,你还在为自己辩解!涂萝,你敢说你不是故意毁坏冰莲,想要月儿死?”
他声音狠厉,仿佛只想摧垮她。
涂萝摇头,断断续续道:“我从未……从未想过害她……”
祁怀岭咬了咬牙,不再费工夫。
他尝试着将祁月的灵魂注入她的灵识,涂萝却异常猛烈地排斥外来力量的入侵。
祁怀岭突然变了脸色,手中凝聚灵力,想要将她的灵魂硬逼出来——
不过是个容器,有什么好挣扎的?
不如现在就乖乖受死,堕入轮回,说不定来世还能做个人,而不是只能做个低贱的妖物!
涂萝咬着牙,跟他硬抗。
那股在焚骨炉中焚烧过的倔强又沸腾起来,死死抵抗着他。
祁怀岭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的灵力开始损耗,最后到了极限——
她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可体内还有另外一股力量对抗着祁怀岭的破坏。
这两种力量在她体内冲撞,她想去融合,可她无法熟练地使用这种术法,终于猛地吐出一口黑血,昏了过去。
云鼎山的水牢,从未这般热闹过。
林尘镜与月弦凝跟着祁渡一路赶回来,不曾想见到的是涂萝这般模样。
分明走之前,她还高高兴兴与他们告别,明媚灿烂,如今奄奄一息被吊在水牢之中,脸色苍白得透明。
祁渡只是看了她一眼,便迅速移开视线,手中的剑握得死紧,手背上青筋暴起。
片刻后,那剑变了形。
他径直扔在脚边,周身涌出浓烈的煞气,将祁怀岭要上前的脚步堵在原地,一字一句道:“人,我要带走。”
祁怀岭见他面色冷沉,恼怒道:“她是凶手!”
他指着那盏灵灯,“月儿差点就被她害得魂飞魄散,你如今是要包庇这个妖物吗?”
整个水牢都是他的怒吼。
祁渡不发一言,周身气场却冰冷到了极致,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寒意。
他不管祁怀岭说什么,只强调道:“我要带她走。”
话落,那剑迅速回到他手中,又被他用力掷出去。
那剑气在师徒二人中划出一道沟壑,甚至将祁怀岭逼退了几步——
“祁渡,你这是要忤逆我?!”
祁渡脸色越发难看,不发一言,从水牢中将涂萝抱出来,他给她的护心咒已完全被冲开,可想而知受到了多大的外力伤害。
一瞬间,胸腔被滋生的藤蔓填满、疯长,密不透风,水牢的水似乎蔓延到他心脏里来,让他感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窒息。
任谁都看得出来,祁渡这万般压抑的样子,是愤怒到了骨子里。
他向来冷静,从拜师在祁怀岭门下以来,从未这般失态过。
四周一片寂静。
祁渡没有任何停留,便要带着涂萝回去。
灵灯里,祁月的身影一闪而过,叫住了他,“师兄……”
祁渡置若罔闻,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月弦凝见状,心中不忿,“不知道涂萝究竟是犯了什么罪,需要这般严刑拷打?”
她不相信涂萝会做出这种事,她们曾日夜相对,涂萝是什么性子她很清楚。
林尘镜拦住她,极力压下心中的不忍和痛心。
他看着祁怀岭,一字一句道:“若是涂萝真的毁坏冰莲——无论有意或无意,是都该承认责任,可这件事太多疑点。”
“首先,别说是涂萝,就连我与阿弦都不知道,冰莲是何效用、平时被滋养在何处,况且,这般重要的灵物,为何不使用禁制,反而要放在一个人人能去、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意外的地方?”
“其次,云鼎山戒备森严,妖物平时很难入山,只能聚集在山脚有限的区域中,水玉只是道行低微的白菜精,她是如何顺利通过层层守卫,直抵灵泉的?”
“再者,看守灵泉的弟子,为何没有出现在人数编排中?我作为剑尊座下大弟子,平时掌管云鼎山弟子的大小杂事,从不知道我们云鼎山竟然还有两个专门看管灵泉的人,为何他们刚好就出现在那里,与涂萝发生冲突?”
“最后,涂萝自从入了云鼎山,几乎深居简出,从未与其他任何弟子发生口角,他们是如何起了冲突的?又是如何在冲突后、毁坏了冰莲的?”
“这其中的巧合这么多,应当彻底查明,又怎能囫囵定罪?”
话落,他看着祁怀岭越来越不好看的脸色,收了尾:“老祖,恕弟子冲撞,只是事情在未查清楚之前,实在不该动用私刑。”
“即便涂萝真的犯了错,可事情远远不是一个对错这般简单,也要弄清楚来龙去脉,细化责任,不是么?”
他说完,整个水牢一片寂静,无人答话。
月弦凝心中松了口气,她嘴笨,还好林尘镜表达的就是她要说的。
祁怀岭脸色铁青,压抑着怒气。
半晌,他才冷嗤一声,“你可真是祁渡教出来的好弟子!”
……
涂萝的识海一片翻腾。
她很痛苦,水牢之刑非常人所能受,她本就是堕妖体,差点就交代在那里。
恍惚中,她听到祁渡的声音,似乎是让她运气。
可她连根手指都抬不起来,祁渡想给她疗伤,她却始终不肯开灵关。
在他尝试了所有的方法之后,涂萝听到他紧绷的声音:“水毒侵蚀了你的经脉,你身子处于本能的自保状态,我无法清理你体内的水毒……”
他顿了一下,沉声道:“我需要与你灵修。”
涂萝难受得想哭,只想将那些让她痛苦的水珠都逼出体外。
闻言,她想也没想就点头答应,“灵修罢……”
她从前是兔妖,对凡人之间的这些男女大防看得并不太重;若是灵修能够让她摆脱如今的痛苦,她就不在乎是不是只有道侣才能灵修。
祁渡修为深厚,涂萝逐渐被安抚。
那些折磨她的水毒,都在烈火烹油中被蒸腾干净。
到了最后,她快失去理智。
只知道不断索取让她舒服的一切来源,那好像是她的本能,吸取旁人的修为,内化成自己的力量。
整整一夜。
涂萝醒来时,体内的水毒已经被解得差不多,但身上那些细小的伤口还在。
只是醒来时,不见任何人。
祁渡也不在屋内。
她有点担心,昨夜她不知道觉醒了什么奇怪的本能,好像一直在夺取祁渡身上的修为。
她担心他会不会修为受损。
很快,这种顾虑被打消——
祁渡派了几个弟子过来,说怀岭老祖那边的问题已经解决好,还送来了织娘们绣制的喜服。
火红的颜色,让涂萝有长久的怔愣。
她的手放上去,触碰着那凤冠霞帔,恍然有种不真实感。
昨夜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个噩梦。
噩梦醒来,她一直期盼的那一天便要到来了。
……
涂萝觉得奇怪。
自那日后,祁渡便再没出现在她面前,只捎来了口信。
月弦凝对她解释,“可能是成亲之前,双方不能见面,不然就不吉利?”
关于冰莲的事情,月弦凝也告诉她,“大师兄一直在查,不过老祖好像不怎么支持,而且那两个弟子突然死了……”
她叹了口气,“我跟师兄心里其实都有点怀疑,但没有证据,又不能直接跟尊长对峙。”
涂萝想说点什么,月弦凝又对她道:“算了,还是不让你这个新娘子烦心了,过了明日,我该叫你师娘啦!”
涂萝这才笑了出来。
……
良辰吉时。
红色的喜烛跳跃着,涂萝一身大红嫁衣,有些紧张。
自她从不帝山来到云鼎山,已经过了几个年头,如今她终于可以与心上人结成道侣,进入了人生中的下一段修行。
她本该开心雀跃,却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些惴惴不安。
不帝山太远,她便从枕星院出嫁。
云鼎山都是修道之人,没有侍奉的奴婢一说,但弟子们都会帮衬着做点事,充当苦力。
渐渐的,屋内安静下来。
涂萝坐得腿发麻,忍不住悄悄挪动了一下。
而后,房门被推开。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抬头看去,隔着鲜红的盖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
“是你吗?祁渡……”
来人没有回答。
涂萝攥紧了衣摆,又唯恐弄皱了,连忙松开,又小声问了一句,“祁渡……”
下一瞬,她就直接噤了声。
一把锋利的长剑,直直没入了她的胸腔,不带一丝犹豫。
涂萝眼睛没有一丝转动,似是回不过神来。
她将盖头揭下,看到面无表情的祁渡,正站在她面前,手中握着那柄长剑,眼里是她从未见过的陌生与冰冷。
血一直在往下流。
涂萝低头,看到自己手上全是纵横的鲜血,嫁衣上洇出更深的水色。
很长、很长的寂静。
涂萝张开口,想说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鲜血。
飞溅的血滴蔓延到她的眼睛里,她终于感到震惊、悸痛。
祁渡开口道:“谢谢你的成全。”
语气和神情一样冰冷。
成全什么呢?
涂萝下一瞬便知道了答案。
在她毫无准备、满是欢欣的时刻,那一剑将她的灵关大开,她的魂魄被生生挤出这幅躯体。
而后她看着那盏灵灯,在她面前幻化出祁月的影子,“师兄,你对我真好,知道我喜欢兔子,特意找了个堕妖的兔精给我!”
祁渡温柔地看向她,“等她的魂魄彻底出窍,我便替她疗愈剑伤,你就可以用她的堕妖体复生了。”
他的样子太陌生,陌生到她似乎从未认识过他。
涂萝吐出一口鲜血,倒在血泊中。
她在浓稠的鲜血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好像个傻子啊。
她哭不出来,只干干地笑着。
原来她,只是祁月用来重生的容器。
怪不得,祁渡对她那么好;怪不得她曾经只是擦破皮,都能惹来他的心疼;怪不得……
涂萝咬着牙,后知后觉的痛席卷了全身。
好疼啊……
她想回到不帝山去。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会万更,评论区有红包!
第20章 大醒 ◇
◎她看着他,眼睛泛红,像是要滴出血来,“恶心!”◎
云鼎山的剑尊, 救了一只兔妖;
云鼎山的剑尊,要与那只兔妖结为道侣;
云鼎山的剑尊,在新婚夜一剑碎了那只兔妖的灵关,只为了给自己早逝的小师妹制造重生的容器;
云鼎山的剑尊, 是因为愧疚, 才让那只堕妖后又被占了躯壳的兔精留在身边……
已经过了好几日, 涂萝都没动弹过。
她侧身躺着, 没有闭眼,看着窗缝里的一点光亮, 嘴唇干涸到开裂。
桌上一片空荡, 地上全是瓷器的碎片, 一大滩水渍缓缓流淌,蜿蜒至无人的门口。
房间里散发着死气沉沉的味道, 阳光照了进来, 近乎惨白。
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涂萝眼睫丝毫未动, 嘴里吐出一个字:
“滚。”
她很冷静, 声音沙哑得有些卡顿, 即便只是一个字, 也带出了零星的坎坷。
脚步声停住, 没再上前。
片刻后, 涂萝听到他在收拾地上的狼藉, 皱起了眉头, 猛地将另一侧桌上的东西全都扫了下去——
“我说滚!滚出去!”
万浮针一瞬间扫落出去, 擦过祁渡的脸。
他没有多, 脸上传来刺破的疼痛, 一道血痕淌了下来。
他的声音很温和, “先吃点东西。”
涂萝:“滚。”
很漫长的寂静,祁渡将屋子收拾好,才离开。
涂萝依然没动,就这么看着那一抹微渺的光芒,眼睛干涩到快要转不动。
后来,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感觉到双唇被人撬开,一股清甜的暖流涌了进来,她猛地睁开眼,奋力将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去,“滚开!滚开!”
她没什么力气,连挣扎都是微弱的。
看着近在咫尺的俊颜,她闭上眼睛,想也没想地抓上去,“滚!”
涂萝照着那张脸又抓又打,毫不留情,长长的指甲在他脸上留下一道很深的划痕。
她将冰碗打翻在地,滚热的汤汁溅开,全都烫在了祁渡的手背上,红了一片,她还觉得不够,将手里能够抓到的东西全都往他身上扔——
“滚啊!滚!”
她似乎只会说这句话了。
她不想看到他,一点也不。
只要看到他,她就会忍不住想,他为什么还不去死?
他怎么不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