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让他们都去死、都下地狱!都别在她的眼前晃!
她再也受不了了,一秒钟都受不了,只要一看到他就会回想起那日大婚,她一身是血地倒在血泊里,看着他带着祁月离开。
他没有看她、一眼都没有看她。
涂萝那时看着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他都没有回头。
好疼啊……
怎么会那么疼?比堕妖还要疼。
可她流不出眼泪来,眼睛是干涩的,胸口的地方像是堵了一团落水的棉麻,吸了水之后,沉重膨胀,卡进她心脏里的每一丝血脉。
她的血液流动不起来,心脏跳动得缓慢,可一瞬间又快要炸裂,恨不得跟他同归于尽。
他怎么能够这么对她,她做错了什么?
是她做了错事吗、还是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为什么要这么对她……
她想质问,却知道自己不想要答案,只是想发泄。
她一个字都不想跟祁渡多说,只要看到他就觉得痛恨、恶心。
她恨不得就这么死过去,死在他的眼前。
这样他会痛吗?会跟她一样难受得要命吗?或者仅仅只是一时的内疚?
涂萝从前不是这样的。
她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竟然能想到以死来伤害另一个人,只要能够刺痛到他,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觉得自己好像疯子。
她不哭,也不闹,不吃不喝,她只想伤害到祁渡,对他还以同样的伤害。
她要捅他一剑,可那不够,那不够……
只是报复的一剑,怎么比得过她满心满意信任他时被残忍地背叛来得痛苦?
她的身体也被占了,祁渡给她造了一副冰莲的肉身——
真是可笑啊,他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呢?
一边说着会对她好、一边在计划着怎么占用她的身体复活他的小师妹吗?
一边看着她的眼睛说着最温柔的话,转身却在编织着预谋要将她的灵魂逼出去之后暂时存放的莲身吗?
堕妖……
堕妖……
涂萝如今才知道,原来她那幅堕妖体,竟然是重生的最好容器,没有任何禁制,可以容纳所有灵魄鬼魂,不会有排异反应。
甚至只要宿主有足够的灵力修为,堕妖体也能变成宿主原本的样子。
多么好的打算啊——
祁月占了她的身体,还能变成她自己的模样。
她还得看着自己的身体顶着别人的脸,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涂萝低着头,看着自己完全提不起力气的双手。
她又开始恨——恨自己为何只有这幅被施舍的烂身。
她应当跟着红缠一起修炼,不问世俗凡事的,她们说好了要争霸七宙,若是她好好修炼,不去沾惹什么情爱——即便沾惹了情爱,被辜负,她一剑还回去便是,何至于现在这般痛苦?
她用力地捶打着胸口,想要让气顺一些,可还是忍不住地发抖,浑身都在颤。
祁渡似乎很紧张地要查看她的情况,被她呵斥一声甩开,“别碰我!”
她看着他,眼睛泛红,像是要滴出血来,“恶心!”
那样浓烈的恨意,一点没有掩饰,就这么直直地表达出来。
祁渡顿在原地,垂眸看着她。
他原本有一双清冽的眼眸,此时此刻被太多沉重的情绪搅得浑浊不堪。
他嘴唇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可,触及到涂萝那双眼睛,什么都没说,只剩苍白的脸色。
他的指尖也有些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去收拾涂萝刚才砸碎的东西。
涂萝看着他的脸,定定地看着。
她抬起脚,踹在他的脸上。
祁渡没有防备,猝不及防地往后倒,脸上赫然一条鲜红的血痕。
他面不改色地擦掉,站起身,对她道:“还是要吃点东西。”
涂萝猛地闭上眼睛,“我死了不是更好?我死了,你就可以跟祁月双宿双飞。”
“别说傻话。”
祁渡在她面前坐了下来,声音比鹅毛还要轻,“我是你的道侣,日后……”
“不是!不是!”
涂萝分明就没有哭过,但声音却染上一丝浓重的沙哑,“你是什么狗屁道侣!你是凶手,你是骗子!骗子!”
祁渡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喉结上下滚动。
他低垂着眼眸,没有反驳她的话。
片刻之后,他才道:“……我晚上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
涂萝看着他的背影,又将手中能拿到的所有东西全都往他身上扔了过去——
“砰!砰!”
还伴随着涂萝的一声声滚。
重物击打着脊背,祁渡指尖陷进肉里,没有停顿,关上门。
屋内。
涂萝闭着眼睛,被一层一层的阴影覆盖。
她心中是无限悔恨。
她曾跟红缠说,自己永远不会后悔,现在后悔吗?涂萝不知道,她已然分不清其他的情绪,心中只剩下恨。
她只知道她想杀了祁渡,想让他尝尝自己的受过的滋味……
可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除了能够打他几巴掌、撕咬他、扑打他、在他身上砸出几道流血的豁口之外,她还能做什么?
这副身体太虚弱,虚弱到她根本就没办法伤他分毫。
即便是在他身上撕出一道大口子又怎么样?他第二日便能够愈合,即便他什么药都不用,他的体质也能够让他在这段时间内修复完好。
涂萝的脑子里面已经装不下其他的事情,杀了他、杀了他,她只想这么做,满脑子都是这个念头。
她实在是太痛了,如果不能够将这痛苦给还回去,她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
不帝山。
这里常年四季如春,没有夏天炎热的天气,也没有冬天冰冷的低温。
虽然四面环海,被瘴气笼罩,看上去像是一个被极端地方包围的地狱之眼,实际上却是世外桃源。
这里生机盎然,飞禽走兽,种类繁多。
因为远离尘世,这里的妖怪精灵们都相处得十分和谐,虽然打打闹闹,但从来就没有大的仇恨,活得率性简单,自由自在。
但此时此刻,山中明显被一种低气压笼罩着,源源不断的怒气从一个山洞中散发出来,让周围那些小妖怪们都不敢经过。
瓶瓶罐罐的药水被砸了个稀巴烂——
龙钺在洞口里震怒、暴怒、狂怒。
“云鼎山那个死道士!我非要杀了他不可!”
剑尊大婚那日,七宙瞩目。
龙钺原本还想着在那一日提前出关,去看看他那个蠢徒儿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人。
没想到就听到那样让人震怒、暴怒、狂怒的消息!
他才出关,本就满身火气,将整个洞口毁得一塌糊涂。
一道青黄色的声音出现在洞口,颤颤巍巍地探头往里面看,“……龙钺大人?”
龙钺停了下来,冷冷地看向洞外,“滚进来!”
那树妖化成人形,一个骨碌便滚在他面前。
绿色的胡子垂落在地上,手里面拿着一根长长的拐杖,“二小姐回来了,听那些地精们说,已经到了山脚……”
“红缠?”
龙钺牛饮了一竹筒的花露,还是觉得心中一股怒火升腾,“好啊,她回来得正好!”
他们师徒二人一同杀到那云鼎山去,让那些死道士们痛哭流涕、跪地求饶!
“他们可真是不把我龙钺放在眼里!我的徒弟是他们随便能欺负的吗?”
树妖没敢说话,偷偷化出一根藤蔓,去找红缠。
山脚下。
一团红影正极速而来,青黄色的树枝悄悄挪动,挡在她面前。
“二小姐,您待会儿见到龙钺大人,可要好好劝劝他,他现在已经被气疯了!”
那道红色的身影直接从他面前飞驰而过,压根就没有管他说什么。
树妖见状,也只能摇摇头,立刻跟在她的身后,害怕龙钺把整个山都给拆了。
他寄希望于红缠身上,希望她能够冷静一点,劝劝龙钺。
洞口。
龙钺好不容易稍微冷静一些,看到一阵红影出现在他面前,红缠已经在他面前站定,“师父,你出关了?”
她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洞口,就明白过来,“你都听说了吧?那些死道士都把兔子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了!”
她生气极了,猛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碎瓷片——那是上个月她从南海那边打来的大妖怪内丹。
树妖跟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心疼那些奇珍异宝,就看到他指望着能够劝一劝龙钺的红缠,突然也发起火来——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气死我了!”
早知道她那天去看涂萝的时候,就直接把她带回来了。
她要是知道那个祁渡怎么恶毒,她才不会把她留在那里呢!
云鼎山那些道士怎么能够这么不要脸?满口的仁义道德,做的都是些什么事!
她当时还担心涂萝会因为她感到为难,都只是偷偷地去她那住的那个离火屋看了她一眼。
毕竟那个山上住的全部都是些臭道士,嘴里面说的都是人妖殊途,不跟他们妖怪往来,就连涂萝也都是堕了妖,才能够跟祁渡在一起。
红缠虽然嘴上说得难听,但也不希望涂萝因为她陷入什么两难的境地。
谁曾想到会发生这事?早知道还不如把她直接给绑回来!
“气死我了,我好想杀了那些臭道士!”
龙钺瞪了她一眼,“你以为我不想吗?”
闭关修炼了数月,这只大妖怪身上丝毫没有沉淀下来的成熟,反而比以前好像更加易爆易怒了一些。
两人狂暴的在洞口里面一阵发泄,是一点怒火都不往心里存。
树妖:“……”
他大意了。
他差点忘记了,这称霸不帝山的师徒三人组,只有涂萝一个是脾气好的。
但脾气最好的涂萝,也经常跟山里头的其他妖怪打架。
由此可见,另外的师徒二人有多么暴躁。
他原本还指望着红缠可以劝一下龙钺,结果师徒两个一起发疯。
他现在只担心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两个会不会直接找过去报仇——
“哎,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当然是去报仇啊!”
红缠手中藤蔓突然冒了出来,额心一团火燃烧着,“我现在就去抽了那群臭道士的筋,扒了他们的皮,给涂萝放风筝!”
……
枕星院。
新婚后,原本该搬去漱流阁,但涂萝如今的样子,怕是没有搬动的可能。
一场婚事,云鼎山上下像是经历了一场丧葬。
除了祁月小师姑回来这件事给剑宗增添了一丝喜气之外,整个宗门都笼罩在阴云之中。
无人不知晓,祁月是怎么回来的。
他们大多数从小在云鼎山长大,尊师重道已经刻在他们骨子里。
可对于涂萝这件事,他们多少有些怀疑他们的尊长,这般掠夺他人的身躯,复活自己的亲人,是对的吗?
即便是再痛恨妖怪,可说到底,涂萝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恶事,没有伤害过任何人。
更也没有她生来就要给别人当容器的道理。
……
涂萝已经有好几日滴水未进。
她拒绝所有人的靠近。
就那么躺在那里,连姿势都没有变化,没有挪动一丝一毫,看着窗外只有那么一丝光亮,随着日出而升,日落而灭,心中那熊熊燃烧的怒火已经因为体力的丧失而逐渐蒙上一层灰。
祁渡还是每日每夜都来。
他那副赎罪的样子,让涂萝看了作呕。
他陪在她的身边,却从来不敢看他的眼睛,将她照顾得细致周全,好像只要无微不至地将她的身子照顾好,他们就能够回到从前。
他亲自给她喂食,她实在不愿意吃,祁渡便用灵力灌输的法子,维持她的生命。
但她这副身体毕竟是新造出来的,与灵魂还没有完全融合,因此涂萝也还是苍白寡淡下去,了无声息。
白天。
祁渡照常去处理宗门的事情,只要一有时间,便会回到这间屋子。
他跟她说今天发生的事情,给她念书里面的功法秘籍,教她写字。
哪怕涂萝从来不回复他,他也没有间断过。
涂萝却只觉得他惺惺作态。
他在涂萝背对着他时,轻声问:“想出去晒一晒太阳吗?”
她已经有好几天没有出门了,只有在祁渡要给她输送灵力的时候,她才会反应激动地剧烈挣扎,厌恶地世界上最恶毒、最难听的话诅咒他。
祁渡听着那些咒骂,他羞于承认,可的确让他有种可耻的安心。
他尽力安抚她、照顾她,想让她恢复过来。
涂萝好像意识到他的意图,祁渡已经不抱希望她会跟他说话,涂萝却突然问他,“你是想减轻自己的罪恶感吗?”
她看着空洞的墙壁,上面有一个小孔。
她望向那照进来的一点光线,声音冷静得好可怕,“你原本可以在哄骗我堕了妖之后直接占用我的身体,可你却还答应要娶我,是因为什么?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无奈?一边不得不去救你心爱的小师妹,另外一边又只能够履行承诺娶我?”
祁渡想回答,可涂萝好像极度厌恶他多说什么。
最后只能沙哑道:“不是。”
涂萝闭上眼睛,“骗子。”
他只是想让他自己心里面好受一些,她笃定着,对他又生出一股新的厌恶来——
“你是不是觉得,因为我曾经爱你,就可以随便被你糟践?我那么喜欢你,想跟你成为道侣,所以你就可以拿着这件事情肆无忌惮的、伤害我践踏我?”
“曾经爱你”这四个字刺痛了他,祁渡的脸色有些灰败,但涂萝还在继续:
“你认为像我这样的妖怪是没有底线的对吗?是不是在你的眼中,因为喜欢你而做的退步跟妥协,成了你蹬鼻子上脸的依仗?”
祁渡垂着眼眸,声音哑得可怕,依然只会说那两个字,“不是。”
浓烈的恨意又升腾了起来,涂萝已经被这种恨意吞噬的感受折磨了几天。
脑子里面就只有恨、只剩下恨,这种感觉不好受,尤其是在她没有能力复仇的时候。
“祁渡,你让我好恶心啊。”
涂萝这么说。
她只能这样说,一遍又一遍地说。
恶劣的言语是她如今仅有的武器。
她只有在看着他一寸一寸死寂下去的脸色时,才能够感觉到片刻的欢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