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鸢尾花海莫名枯萎,他悻悻而归。
当时她忙着举行三年一度的文武大会,没有同行,不仅没见到花海,连他那日作的诗一个字都没听到。
一提起那首诗,他就绿着脸转移话题,问那日在场的文人吧,他们个个讳莫如深,不肯透露分毫,就如传言中导致子泉干枯的《四时子泉》那般,那首诗也成了禁诗,除了目击者,世上再无人能感受到他斐然的文辞。
“直至今日,我仍觉得自己对不住那片鸢尾花,若不是我稍加劝导,他就不会重拾信心吟了诗,兴许,那些花儿能逃过一劫。”
虽然很对不起花海和司寇青,但讲到这段往事,栾芾每每想发笑,这么多年了,他以物拟诗那物大概率就倒霉的体质还是没有得到改善。
少年觉得不可思议的同时,也忍俊不禁。
一个详述,一个认真听,两个伤心人之间的气氛渐渐融洽。
此后栾芾再来找他,他就没那么抗拒了,起初少年郎只是认真倾听,久了,他就追问某某事的细节。
这日,栾芾跟太后请完安出来,正好碰到监门卫换岗,她远远的看到颜如初提着食盒给监门卫们分点心,颜如初特地给“林燊”留了份最大的糕点,看他们二人谈话的举止,似乎交情匪浅。
在她不知情的时候,他和女主有了交集。
颜如初今年十八,是个亭亭玉立的娇俏少女,而他今年才十五,是个初出茅庐的稚嫩少年,他和原著里男二的年龄相差甚远,原著又是1v1的小甜文,他们二人之间应该只是朋友,没有什么暧昧才对。
栾芾脚步一顿,没有上前打扰,默默下了宫墙,估摸着这会儿燕笙快下课了,她欲唤车夫去青鸾书院,余光见杜仲急急忙忙骑马赶来,然后告知她司寇彦华病逝的消息。
司寇彦华已年老,又卧病在床月余,何时归西都不意外。
她很冷静地吩咐杜仲去书院接回燕笙,然后叫车夫以最快的速度回府。
司寇青人在广安,从招魂到窆奠等十几道繁杂的丧事流程都是栾芾一手操办的,虽说他公务在身不便返程,但他身为人子,没有为父守灵、没有亲自扶棺出殡是事实,认死理的人还是会把不孝的帽子扣到他头上。
愚昧的人不会管司寇彦华生前对他妻儿如何过分,也不会管司寇青对于洪流成灾的都茂来说有多重要,他们总有乍一听很有道理的说词误导别人,同样蠢钝的人听了,只会盲从,而这个世界上,蠢人总比聪明人要多得多。
况且蒋家只是没落了,还没死绝,司寇青作为害他们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他们很乐意传播一些让他听了会不高兴的话。
丧期一过,栾芾坐在宫墙上的老地方,轻声问:“你也会觉得他不孝吗?”
少年眸光纯良,诚实地说:“司寇大人是为了百姓才滞留广安,于天下人而言,他恪尽职守,是为忠义,他孝与否,只有司寇老太爷一人能断定。”
她弯了弯唇,心中又一次涌起了“不愧是我儿”的自豪感,她真的很想抱一抱他,很想很想让他叫自己一声母亲,然而不能,林烜做事滴水不漏,她没有证据,她不能吓到他。
她只能安慰自己,比起过去不知他消息的那难捱的十四年,如今这样想见就容易见,已是莫大的幸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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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皇帝搞下去!搞死!
妈耶,这也太虐了吧!呜呜呜
哎,儿子要如何没有隔阂的认回来呀
第50章 雾里照探花23 ┃我也能做你心里的那道光
宫里耳目众多,栾芾三番两次找同一个年轻的监门卫一事很快就传开了,不少人背地里指指点点,每次她登上城墙,禁军们的眼神分外暧昧。
她顾及他的声誉,减少了去见他的次数,只于每月的初一、十五、二十九去皇城与他相会。
栾芾问他:“我让你被人笑话了,你恼我吗?”
“若是我恼,夫人当如何?”
“我便不再来了。”
少年垂眸,低语:“我明白夫人待我不是别人想象中的那样,且夫人只在我换岗时寻我,不妨碍我当值,我怎会无故讨厌夫人。”
栾芾欣慰,止不住地笑。
少年抬眼,眸里闪烁着星辉:“我和司寇大人,真的这么像吗?”
“有时觉得像,有时又觉得不像。”
初见他时,她觉得他酷似司寇青,但见多了,又觉得他们仅有面部轮廓有点相像了,司寇青年轻时清高孤傲,自有不屈不挠的文人风骨,而他良直青涩、心思纯净,像一块洁白无瑕的璞玉,二人气质上天差地别。
他低落地说:“我可以陪夫人谈话缓解夫人的思子之苦,可我终归不是令郎,你送来的吃食和衣物我受之有愧,若夫人下次再送,我就不见夫人了。”
栾芾心中酸楚有之,失落有之,无助亦有之。
她望着橙红的晚霞,叹息:“我呀,倒是希望我儿流落到寻常百姓家里,生得样貌平平,不愚钝,也不过分聪颖,一辈子远离王权,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只要他平安喜乐,即便要我和他父亲永远不与他相认,我们亦心甘情愿。”
说着,她眼眶又红了。
“你翩翩年少,相貌冠绝京华,又有一身出类拔萃的好武艺,假以时日,你定能功成名就。你的一切,都和我期望里的孩儿正好相反,我也不知为什么,觉得和你甚为投缘,那些吃食是为你而准备的,不是因为你是谁的影子。”
少年心头一紧,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受,有感动,又有他不明白是什么的情绪,胸口处酸酸胀胀。
沉默半晌,她换了个话题:“你父母……待你如何?”
“父亲对我很严厉,他病前一直在宫中当差,我们鲜少见面。我母亲有时很疼我,有时……又好像不想见到我,不过我知晓她是真的疼爱我,甚至可以为我豁出性命。”
许是习习的晚风过于舒爽,吹得人心扉开敞,少年亦是掏心掏肺,倾诉从未对人说过的真心话,一桩桩,一件件地道出幼时所记之事。
二人互诉心事,直至夜幕降临。
栾芾坐在回府的马车里,想起少年郎提起“母亲”时的满面笑容,心头像压了块巨石。
他有了一位好母亲,也许,她一生都不能超越另一个女人在他心里的地位了。
此刻,她很想见到司寇青,想在他怀里放声痛哭,想被他抱着安慰,可他远在千里之外,以往很轻易能做到的事,眼下却难如登天。
数日后,京里有了广安的消息。
司寇青任都茂知县时曾治过水,那时他官小人微,只能靠单一的引流泄洪改善洪灾,给了广安百姓几年的安生日子,但终究治标不治本。今时不同往日,国中资源可以任他调动,他率领一众能人异士在广安炸山改道、修渠引流、筑坝储水,三管齐下。
目前来看,这个旷世的水利工程解决了困扰当地久矣的洪灾难题。
喜讯传回盛京,臣民赞颂。
至水渠建成到大坝竣工后,司寇青确定万无一失了才将收尾工作交于旁人,他紧赶慢赶,还是赶不上中秋佳节。
京城里,街上张灯结彩,百姓纷纷祭祖谢先人护佑,祭神灵庆丰收,家家户户鞭炮声不断。
按祖制,一年之中上元节、端午节、中秋节、除夕夜这四个大节会设宫宴。
栾芾穿上一品诰命的朝服,带着燕笙走在宫道上。
前天她和燕笙做了月饼,昨日包了蜜粽,今天她特意出门早了些,想把这些吃食带些给儿子。
然而到了皇城东墙,校尉说“林燊”昨日得了圣上赏识,被封为府军前卫了。
栾芾很失落,府军前卫也就是俗称的御前带刀侍卫,跟皇帝同进同出,以后想见他一面难上加难。
其实今天除了给他送吃的,她还想让燕笙和她哥哥认个熟脸,现下不能如愿了。
【宿主,探测到男主和小林均此时在御花园,是否前行?】
御花园在平时得不到许可不能进入,但设宴的景怡宫就在御花园附近,今日御花园默认对外命妇开放。
她心中一喜,带着燕笙前往。
路上,燕笙闷闷不乐,晃着她的手:“今日别人一家团聚,只有我们家不是,母亲,我想父亲了。”
燕笙今年十四了,已长成窈窕的淑女,遗憾的是,她小时候玉雪可爱,长大了却其貌不扬,不过栾芾自幼教导她天生我材必有用,有人容貌出众,有人才艺拔尖,众生百态,各出其采,故而她打小就怀着自信,从不自轻自贱。
栾芾垂首望她,目光温柔:“这一百多年来,广安水患致千万人死于非命,你父亲是为了让万千个家能在这个节日里团聚才离京治水的,他不止是你的父亲,他还是万千人的依靠。”
“……当真死了这么多人?”
“只多不少。”
燕笙抿唇不语。
踏入御花园一角,她下定决心似的掷地有声:“母亲,我想学治水,我想跟父亲一起行遍天下治理各地水患,让更多的人活下来,让他们在中秋之日能回家团聚。”
有理想总比没有的好,栾芾莞尔:“等你父亲回来,你就让他教你吧,你擅长记事,或许比常人更容易学成。”
话音刚落,寂静的花园忽然响起了掌声。
她们转头望向声源,只见一身明黄的龙景逸坐在石桌旁,他身旁站着一位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他对面还坐着一位穿着绣花粉裙的娇俏女子。
三个俊男美女聚在一处,旁边的百花都黯然了几分。
栾芾带着燕笙上前几步,福身:“妾身拜见圣上,圣上万安。”
燕笙有些局促,行礼时姿态却稳稳当当,婀娜多姿:“臣女拜见圣上,圣上万安。”
龙景逸不知怎的,想起了某年某月某夜,一个粉雕玉琢的女童自称妾身的对他行礼。
他心觉好笑,面上不动声色,虚抬了下手:“免礼。”
颜如初欣喜地起身,走过来一边手握住一个人,激动地说:“芾姐姐!我们又见面了。”随后转向燕笙,“师妹,你又长高了,是个大姑娘啦!”
燕笙不好意思地敛眸:“师姐也比以前更好看了。”
栾芾含笑地看着女孩子们寒暄,笑道:“好了,不可在圣上面前失礼。”
“无碍。”龙景逸语气平平,目光滑过她身旁的白衣少女,“姑娘小小年纪便忧国忧民,朕心甚慰,只是女子不能入朝为官,有朝一日你父亲年老,你孤身一人,势单力薄,旁人不会听你差遣,届时恐难成事。”
燕笙歪头想了想,细声细气地道:“父亲风华如昔,还可以再做二十年的官,若臣女刻苦勤学五载,岂不是还有十五年光阴容臣女做力所能及之事?”
龙景逸饶有趣味地勾了勾唇:“这么说,你不打算嫁人了?”
燕笙慢吞吞地说:“臣女未曾想过婚嫁,若有朝一日身有婚配,那也无妨,既是父母给臣女定下的人,想必不会不支持臣女。”
龙景逸失笑,不忍破坏她的单纯,没有告诉她有些事她父母也做不得主的残忍。
栾芾也笑,心中略微酸涩,治水不是学五年就学成的,也不是光靠理论知识就行,各地地形不尽相同,若不实地勘察,学一辈子也只是纸上谈兵,可她若是行遍天下,一年到头也不知能不能见上一面。
颜如初再度鼓掌:“师妹好样的!”
龙景逸瞟了她一眼,倒是忘了这位也是天真的性子。
他沉思片刻,沉声说:“司寇姑娘既然有此鸿鹄之志,朕便成全你,若有朝一日你做出功绩来,朕就破例给你封官。”
众人同时一愣。
虞国开朝以来,庙堂之上从未有过女子,将来燕笙要是有所作为,那就是虞国朝中的第一位女官,有了第一个,将来就能有第二个、第三个。
栾芾的心跳得飞快,又疑惑皇帝男主是不是太爱给女孩子封官了?毕竟他和颜如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就答应了将来让她进御膳房。
见女儿呆然,她提醒道:“燕笙,快谢圣上隆恩。”
燕笙回神,依言谢恩。
龙景逸摘下腰间雕虎白玉,赐予她作为信物。
颜如初笑吟吟地看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哎呀!坏了!掌事叫我挖橙肉蒸蟹酿橙的,糟了糟了!我先走了!”
她向皇帝行了一礼,匆匆忙忙离开。
龙景逸无语地看着她远去,随后表示他也要回御书房了。
栾芾和少年侍卫错身之际,对视了几瞬,宫里戒律严明,纵使近在咫尺,也不能互道珍重,只能相向而行。
酉时将至,外命妇如约而至,景怡宫渐渐热闹起来。
年年宫宴都是那一套,唱祝词、吃御膳、赏歌舞,今年也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太后有恙在身,在宴上只露了脸就回寝宫了。
这几年来老王妃们相继病逝,太后一走,栾芾成了品阶最高的人,默认由她接管宴会,底下的夫人们都看着她的脸色行事。
司寇青在外的名声好坏参半,宫里又是个是非之地,眼线遍布每一个角落,栾芾心知此时更要严于律己,否则容易留下话柄。
她安分守己的欣赏殿中歌舞,没有发言,也没有做些什么彰显自己地位尊贵的举动,戍时一刻,她带着燕笙离席,其他夫人跟着离场。
殿外早有轿子等候,上轿的那一刻,她扫视了一圈,视线落在角落里神情憔悴的傅夫人身上。
傅梓洲自原配病逝后就无所顾忌了,美人一个接一个的纳进府,哀悼发妻的诗词也一首接一首的面世,世人都说他对发妻情根深种多年不能忘怀,这才娶了三妻四妾麻痹自己。
早几年的时候,这位傅夫人还昂首挺胸的当众跟人叫板,时过境迁,傅府前有倾国倾城的侧室冰羽,后有别人塞进去的几房美妾,傅梓洲哪里还顾得上她?她如今没了宠爱,还被府中女人害死了大儿子,已经心灰意冷,不复当初的嚣张跋扈。
栾芾别开眼,想起了承熙二十七年的冬至,那夜她和司寇青、婉柔、傅梓洲在府中的凉亭里用膳,四人对酒当歌,谈笑风生,再看眼下的处境,心里不是滋味。
回了家,她唤月见带燕笙去洗漱,然后鬼使神差的到了那年四人齐聚的亭子里,就着冷清的月色,一杯接一杯的把苦酒灌入愁肠。
她对着当年婉柔坐过的位置倾了倾酒杯,苦笑:“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常人说活得久不是一件好事,多活一年,就要多遭一年的罪,活久了,也就厌了。”
杯沿沾唇之际,白瓷杯被人一把夺去。
栾芾仰头。
她身旁不知何时站了个俊朗的青衣男子,岁月厚待他,未曾在他脸上烙印风霜,他目若朗星,面如冠玉,风采依旧,仅余一头雪发透露出他历过世间沧桑。
她怔怔地问:“你回来了?还是我醉了?”
算时日,他此时应该在回程途中,还有三四天才抵京。
“想见你和燕笙,快马加鞭赶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