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杨走了，又留下她和张朋大眼瞪小眼。
“你挺忙的吧，昨天邮件说今天要见个机械厂的人是吧。”高杉杉希望张朋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顺着台阶离开，她还是觉得和他面对面说话很别扭。
张朋没应，掏出手机打电话，高杉杉听着，他是把定好的会面推掉了。
“杉杉，哥说得没错，咱俩是该好好谈谈了。”
高杉杉心里一慌就着急打岔，“我，我着急回学校做课题。”
“你昨天说请了三天假。”
好吧，看来躲不过了，高杉杉说：“那你先说说你怎么想？”
“这么多年，我对你的心，从来都没变过。你对我呢？咱俩现在差距这么大，你还愿意和我联系，你和我的心是一样的吧。”
他这样直接，这样明了，高杉杉无法反驳，默认了。
“我没搅乱你高考，我也没改你志愿，我没有对不起你。这一点，我自己知道，你也知道。但是吧，我爸妈确实出了狠招，错在我们家。所以这些年我就想着，我就在原地等你，等你向前走一步。杉杉，既然把话说开了，我就直接问了，你愿意往前走这一步吗？”
这个问题问得突然，但是高杉杉不是没想过。相反，她已经想了八年了，答案也早就有了。只是，她心里的答案会把这场初恋彻底埋葬，所以她一直骗自己，假装没想清楚，和张朋维持着既不是朋友也不是恋人的关系。
张朋说话比以前直接了，气质比以前稳重了，说实话就是比以前老了。高杉杉看着他，才突然想到，他现在已经三十一岁了，她自己也二十九了。她这些年一直在读书，对年龄的增长没有实感，现在身处现实，她才突然发现，拖的太久太久了。这一迟到的发现，让高杉杉在这一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张朋，我不愿意往前走这一步，因为我爸死了，你爸还活着呢。”这话谁听都会觉得恶毒，但却是高杉杉的真心话。
张朋的眼里并没有太多意外，他起身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又坐回了她对面，“你不愿意，我接受。但是为什么和我爸没死有关系呢？”
“我跟我嫂子一直都很好，你知道为什么吗？”
张朋摇头。
“因为同病相怜，我俩都是被家里牺牲的女儿，她也是因为她哥要结婚，才匆匆忙忙找了我哥结婚。”
“可是杨哥人很好啊，他们两个感情也很好。”
高杉杉笑了，要男人去理解女人，还是难一些，她需要说的更明白点，“我哥人好，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我们这个家，除了我哥，可还有我爸呢。我爸卖女儿卖孙女，表面上我哥也沾了点好处，但我爸干的这些事吧，对他们的婚姻来说就是个随时会炸的地雷。”
张朋点头，“我知道把燕子送走的事情，杨哥他没参与，他知道了也很反对，也就是因为这个，哥嫂他们当年才能和好吧。我想想啊，燕子回家ᴊsɢ没多久，你爸就走了。如果他还在，他再闹出点事来，以嫂子的脾气肯定忍不了。”
“对，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啊，得亏我爸走得早，要不然我哥和嫂子撑不到现在，早离了。没了我爸，其实他俩性格上很相配，男主内女主外，好得很呢。我妈那个人虽然也迂腐，也时不时说点酸话，但是她没有什么实际上的杀伤力。”
“可是杉杉，我记得你爸走的时候，你也很伤心呢。”
这话没错，高杉杉确实为她爸真心真意地哭过，但那种难过更多的是为了放过自己。
“张朋，我想你应该也能懂，要孩子去恨父母，比让孩子爱父母，更难。”
张朋叹了口气，“我懂，我爸妈出了那么恶毒的主意，我都没敢和他们正面对抗，我懦弱啊。这些年我老在心里想，他们可能也是为了我，他们是出于爱才那么干。我为啥这么想呢，也是不想恨他们吧。”
“对，所以我哭我爸，我把他为了我偷肘子狠狠记住，就是想找一点他爱过我的证据，这样我就可以不那么恨他了。恨自己的亲人，真的太累了。”高杉杉把十年没敢说的话说了出来，心里轻松多了，她往椅背里一靠，腿也伸展开了。可是这话吧，好像又聊歪了。
高杉杉喝了口水，接着说：“我就是想说，我爸死了，我哥嫂之间最大的地雷没了，他俩才能好好的。所以我才说，你爸还活着，我就不能和你在一起。”
“我爸没死，你要是和我在一起，你就会变成以前的你嫂子，就得跟我爸妈斗。所以你是觉得，我在我家里护不住你？可是我可以跟你走啊，可以不和他们在一块，我们家兄弟姐妹有七个，我们花钱尽孝就行了，不用和他们住一块。”他说到最后，语气已经接近哀求了。
“不，不是怕斗不赢，而是根本不想斗。”高杉杉顿了顿，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也不怕把最真实的自己释放出来了，“你知道吗？读博士真的很难，我可能有点聪明，但是主要还是靠拼。最开始选专业，是受你影响，但是我越学越喜欢，我真的好享受这种拚搏。我有个师姐已经进了运载火箭的组了，我也想向着星星飞啊。但是我要学的要研究的，实在是太难了，容不得我把精力分到搓磨人的家庭琐事里去。”
这话憋了好些年，高杉杉从未对人说过，因为她觉得自己变了，变得不可爱了。但现在，她意识到她已经不在乎自己可不可爱了，她对张朋依然有爱，她也珍惜张朋对她的爱，但爱情早就不是第一位了。
这些年，高杉杉享受着家庭的托举，老妈迂腐但不敢对博士女儿指手画脚，哥哥觉得亏欠她所以无条件付出，嫂子和她同病相怜，对她就好像对过去的自己一样，用尽全力支持着。这个家不会把烦恼丢给她，也不会把她往下拉，这个家太好了，但张朋的家却正好相反，她不能允许自己落入那样的家庭。
“我懂了，不管我怎么努力，我爸妈都还活着，你要是和我在一起，你的生活就会变复杂，你的精力就会消耗在家庭上，你的人生就被拖住了。”
“对。”高杉杉看着张朋可怜的脸，心里也拧得难受，可是她还能说什么呢，她已经说了他爸活着是妨碍，她还说了她的学业事业才是第一位，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张朋也没说什么，他又默默坐了一会儿，走了。
高杉杉知道，他们再也不会联系了，多年前没有舍得埋葬的初恋，终于用一把烈火给烧干净了。
但埋葬初恋的感觉却和她想像的不一样，伤心难过是有的，但只占据了一个小角落。高杉杉觉得她自己完完全全的舒展开了，没有任何束缚了，离天空也更近了。
第52章 52 .我们不在同一个战场上
去推介会上负荆请罪，高杨觉得自己发挥得很好，但他还是没想到结果会这么好。
“这些是99年黄爱华从广州入关的文件，可以证明他那个时间段确实来中国了，带种子入关也有记录，是这个，你看看。”穿蓝色制服的男人把文件夹往后翻了翻，说：“这是他当年在杨凌住宾馆的记录，因为是外国国籍，单独登记在一个册子上，十年了还没登记满，也就保留下来了。时间太久远，又是外国国籍，我们也只能查到这么多了。你们看这些证据够吗？”
李律师点头：“勉强够了，还需要麻烦您这边出文件，证明证据的合法性。”
“那是自然，你们放心，我们这边全力配合。”
高杨心里压了大半年的石头终于放下了，看来推介会上跟他谈话的必然是大人物的秘书了。要不然只一场民事诉讼，涉及的又是外国人，这些穿制服的没义务帮他查，只靠他自己就算花三年五年都弄不到这些证据。
拿到了黄爱华带种子入境的关键证据后，很快又经历了一次庭审。庭审过后，一向趾高气扬的原告团队终于低下了他们高昂的头颅。高杨看着他们一窝蜂涌到庭外商量，和李律师低声聊了几句，两人都慢慢吞吞收拾东西，等着对方的橄榄枝。
法官又跑回审判庭拿水杯，高杨站起来浅浅鞠了个躬，法官扶了扶眼镜，说：“能和解就和解吧，把价钱使劲往下压压。”
刚才李律师说了，有了黄爱华的证据，高杨的责任变轻了，但再怎么说他也把老外的品种扩散出去了，侵权还是坐实了的，如果让法官判，可能还是会判赔大几百万。
大几百万，比三千万要好多了，但还是高杨出不起的数字。
李律师慢吞吞地收起她的东西，才刚站起来要走，对方律师就推门而入了。
双方假笑着握过了手，对方律师说：“走庭审，还不知道要走多少轮呢，我们坐下来谈谈吧。”
……
和解也是一场拉锯战，老外那边本来是想用这场官司杀鸡儆猴的，没想到罪魁祸首竟然是他们自己本国人。但高杨看得出，他们还是很凶狠，还是想用赔偿数额来达到目的，死咬着五百万这个数字不放。
五百万，还是太多了，高杨诚恳地说：“我马上就把我果园里的晴天金果果树全都砍了，少赔一点可以吗？”
对方律师堆了一脸笑，说：“别，别呀，这个时候砍树影响多坏。我们只是想保护专利，并不是要为难农民，更不是要浪费粮食。”
这说的比唱的还要好听，看来他们今天还是没诚意。高杨和李律师交换了眼神，示意由她来说话。
李律师收起笔记本，“那我们继续走庭审吧，我们不着急。哦对了，您既然说不想为难农民浪费粮食，那今年这一批果子，我的委托人可以自行处理吧。”
“那是自然。”
“好的，那我随后起草个申明，请您方签字盖章。这么小的事，不用再上法庭了吧。”
“不用，不用。”对方姿态摆的高，自然一下子就答应了。
高杨心中暗喜，送走了这些人，他立刻就打了个电话。
达令达令达令达令达令达……
刘青青的电话响了，她立刻就接了起来，电话那头一口气说了好几句。
“你要来找我啊，好啊，我就在我办公室，有空有空，你来我肯定有空啊。”
二十分钟后，敲门声响起，刘青青应了一声进来。
赵小敏气势汹汹，把她的小皮包往刘青青桌上一甩，“你俩咋回事？真离了？你真不管他了？”
“我就奇了怪了，这时候你怎么不去找高杨，反而来找我，现在是你最好的机会呀。”
刘青青自己的包被她打落了，拉链没拉好，东西撒了一地，她起身弯腰去捡，赵小敏也蹲下来捡了。
刘青青捡着东西，目光扫到了掉在椅子腿边上的一个方形塑料小包，她脸上一热，伸手去捡，却被赵小敏抢了先。
“杜蕾斯啊，刘老板你生活很精彩嘛。”赵小敏笑完了，脸色突然一变，“人家都说中年夫妻亲一口，噩梦能做好几宿。你跟高杨好，但是怎么说也是十几年老夫老妻了，这玩意也不是随时随地都用的吧。你这是？有新人了！你，你！所以根本就不是为了官司假离婚，是趁机抛弃糟糠夫啊！刘青青你好狠啊！”
刘青青从她手里把杜蕾斯抠出来放回自己包里，坐回她的真皮老板椅里，笑说：“那你更应该抓住机会啊。”
赵小敏嘟着嘴，低声说：“我也有我自己的生活。”
哦，这是有了新欢了。刘青青做着手头的工作，不理她。
“刘青青，你还真坐得住？我听说离婚协议上写了，债务全算他的，钱财都是你的。高杨对你死心塌地，他用这种方式保住你，我理解，换我我也这么干。你现在这么成功，你想换个新人，这我不评价，可是你怎ᴊsɢ么能这么无情？”
刘青青起身给她到了一杯茶，说：“你冷静冷静，我去开个会。”
刘青青进了会议室，朝着小许点了个头，小许就把音乐手机的广告投影播放了出来。
女明星听着音乐漫步街头的画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达令达令达令达的音乐声更是朗朗上口。这是音乐手机的最新广告，一经投放就火遍了全国。刘青青开这个会，就是要针对这个广告做好营销，把明星效应发挥到极致。
她的团队是成熟的，很快就商量出了方案，刘青青让各人各司其职去推进，自己带着小许出了会议室。
“小许，互联网营销公司找的怎么样了？我这着急用呢？”
“找好了，但是在外地。约了下午五点电话会议，您先跟那边老板聊聊，有兴趣再见面。但是老板，您真要花钱搞互联网营销？传统媒体上，咱们可是已经铺好了呀，钱也没少花，还有必要做互联网吗？”
“有，互联网是未来，必须做。小许，我先处理点私事，你四点半到我办公室，详细聊聊。”
“好的老板。”
刘青青回到办公室，又和赵小敏面对面了。
“冷静点没？你到我这来就是专门来骂我的？”
赵小敏的脸色比刚进门那会儿好多了，“不是，我是来求你帮帮高杨，我知道他那个官司麻烦，但是你肯定有办法帮他。”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非要插这一脚？”
赵小敏从包里掏出一张卡，说：“我也不是拿嘴插一脚，我有准备。这是十六万，这是，”她翻出一张纸，“这是借条，签字。”
刘青青往后一靠，“你这钱，不应该给我呀。”
赵小敏把借条转了个方向，又抽出一支笔，“签吧，我知道你刘老板有实力还钱，我也知道你有本事帮他，所以这钱我拿给你。”
“你的服装店生意不错，但是也不大，十六万对你不是小数目，你拿回去吧。”
赵小敏站起来，把借条又往前挪了挪，“我求你签了吧，这钱我一时也用不上。”
刘青青在借条上签下了名字，“行，这钱到我手上，怎么用你说了可就不算了。正好我搞网络营销缺钱，谢谢你了赵老板。”
“密码是你俩结婚纪念日，920101。”
赵小敏走了。
刘青青看着她的卡，又翻出了高杉杉前几天送来的银行卡，杉杉说她跟着小导师给企业做横向课题挣了点钱，说要是假离婚这钱得给她，真离婚更要给她。两张卡加起来二十六万了，刘青青想了想，拨通了一个北京的号码。
“不好意思啊，我这资金转得开了，那个小房子我不卖了。”
挂掉电话后，刘青青在窗边望着北京的方向，对着看不见的中关村出了神。
咚咚～
“老板，四点半了。”是小许。
刘青青和小许开完小会，又和网络营销公司的人聊了十几分钟，她心里大概就有了谱。
“可以，就这家吧，小许你帮我跟他们定时间，定在中秋之前。这事你办得好，忙完了我单独给你发奖金。”
一周后，九月二十二号，刘青青就坐在了营销公司的会议室里。
营销公司的介绍完了他们计划好的方案，总结道：“刘老板，您这个事呢，需要长尾效应。所以我们设计的方案，也不是占几个门户网站的头条炒几天热度就完事。我们呢，先从天涯社区这种论坛开始，先讲故事，然后到门户网站推热媒体的新闻通稿，最后再让网络红人下场，写评论掐架，把热度推到最高。整个过程呢，按照您设计的路子，一步一步往前推，总共要来三轮，加起来营销一个多月。您看这个方案您满意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