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音干涩,一脸后悔。
赵氏何尝不后悔?她悔得捶胸顿足,连连长叹:“可惜了,可惜了。我听人说刘柳两家越走越近,柳运坚持明年下场后再上门提亲,刘家也同意了。要不然,趁着他们还没正式议亲,你去孟家把自己的庚帖要回来,我还是喜欢阿真做我的儿媳妇。”
她喜欢的是阿真这个人吗?不,她喜欢的是阿真挣下的银子,赵承嗣深知这一点,因为他也喜欢。
但他不傻,他知道自己跟阿真再无可能。
一想到孟家逼迫他写下的欠条,再想想绣庄里的那幅绣品,赵承嗣满心苦涩,巨大的痛苦与悔恨席卷了他。
但他不会反思自省,只会去责怪别人,喃喃道:“都怪秀莲,要不是她引诱我,我又怎么会对阿真无动于衷?阿真也有错,若她早些告诉我她会做这样精美绝伦的绣品,我又怎么会看上秀莲?”
赵氏想了想,猜测道:“以前阿真满脑子都只有你,哪有心思做绣活?她爹娘时常给她零花钱,不缺钱使,一年都绣不了十张帕子。也不怎么用心,胡乱绣一绣,权当消磨时间,所以大家都没看出她竟是个有真本事的。”
“唉,孟秀莲也是蠢,和阿真呆一块儿那么久,竟连她的一分本事也没学到,每天累死累活绣那几个铜钱一张的帕子呢!”
“我们这是把鱼目当成了珍珠啊!我真后悔,早知道这样,应该早早把你和阿真的亲事定下。只要她嫁过来,看到家里缺银子,难道她还不会拿出真本事吗?”
赵氏越说越伤心,流下了悔恨的泪水。她一边擦眼泪,一边继续说道:“原本我看中孟秀莲的父亲是衙役,好歹也是个吃公家饭的,没想到却被辞退了,连她大哥的将来也没了着落。我听人说,阿真打算拿银子出来,要给她爹娘开间杂货铺子。不论横比竖比,孟秀莲哪里比得上阿真?连她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如果你娶了阿真,那间杂货铺子就是你的了!真是气死我了,越想越气!呜呜呜……”
说到最后,赵氏嚎啕大哭起来。
赵承嗣也很想哭。他深深埋着头,一直不作声。
阿真卖了屏风之后,立刻就叫爹娘别再去酒楼做事了。刘文山每日颠锅甩勺,累得腰酸胳膊疼。刘氏日日在后厨洗碗,眼见着天越来越冷,手在冷水里浸泡时间长了,就会长冻疮,十分难熬。
刘文山夫妻俩也不是那种不知变通的人,自从知道女儿有大本事,他俩就厚着脸皮享受女儿的孝敬。
不过,要他俩在家歇着,什么事也不干,他们是万万不肯的。
起初刘文山提议,可以开间吃食铺子,由他来掌勺,正好这是他做惯了的,又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
刘氏也觉得自己可以负责上菜、擦桌洗碗之类的。反正是自家的生意,只要赚得多,再多的辛苦也是甜的。
第97章
刘文山夫妻俩的建议, 直接被阿真给否决了。
他俩再做吃食,身子骨是不想要了吧?请人来干活呢,他俩又舍不得出工钱, 就想着自己还能干。
阿真知道, 赵承嗣心心念念就是想开一间属于他自己的杂货铺,于是便决定给爹娘开一间。
杂货铺可比做吃食要轻松多了,用刘文山的话来说,那就是坐着等收钱。况且,以后这间铺子还可以传给弟弟,反正刘光亮也不是科举的那块料子。
阿真安排得明明白白, 刘文山夫妻俩却觉得不妥, 认为这间铺子还是应该写在阿真名下。
刘文山:“等你弟弟不读书了, 你若是看得上他,就让他去铺子里做个掌柜,每月领一份工钱, 够他养家糊口就行。”
刘氏连连点头:“铺子写你的名,将来算进你的嫁妆里。我和你爹还干得动,暂时替你看管着铺子。这是属于你的东西,谁也不能抢走。”
阿真摇摇头:“我不缺这么一间铺子,再说我以后还能挣更多的银子。光亮的将来, 既然我有这个能力,那就替他打算好,这样爹娘也少了一桩心事。”
她对便宜弟弟的印象比较好, 对于值得的人,她向来是不吝金钱的。那些不值得的, 在她这里连一片树叶子都讨不到。
刘文山见她一脸坚决,是真心想替光亮谋一条出路, 这才点了点头,然后把儿子拉过来,教训道:“你姐样样都替你打算好了,能有她这样的姐姐,是你的福气。以后你要是敢对她不好,我就先扒了你的皮!”
刘光亮赶紧发誓一辈子都会对大姐好,然后带着一脸傻笑,像条小狗似的围着阿真转来转去。
接下来,阿真带着刘文山夫妻俩去挑选铺子。她没打算租,直接买了下来,这样每月就不必交租金,也不用担心生意做着做着东家突然说不租给你了。
在阿真的坚持下,铺子写了刘文山的名字,然后她又拿出一笔银子,用来装修和进货。
刘家忙得红红火火,赵氏远远地看了一眼那间铺子,回到家就对着儿子哭:“我打听过了,听说那间铺子不是租的,而是阿真买下的。亏了啊,我们这次真的是亏大了,捡了芝麻却丢了西瓜!”
赵承嗣心里钝钝的疼,家里实在呆不下去,于是起身去了外面。
在街上瞎转了两圈,迎面就撞见孟秀莲。
看看她来的方向,应当是从绣庄过来的。赵承嗣心里有些怨恨,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倒是孟秀莲非常欣喜,她没想到出门一趟竟然能遇见他,连忙关切地问:“承嗣,你的伤好了吗?”
她指的是刘文山打人的那次。
赵承嗣挨了那顿打,在床上躺了好几天。他心里有些羞恼,怨她不会说话,淡淡地应道:“早好了。”
孟秀莲过于惊喜,没注意到自己的话引起了对方的反感,见他神色冷淡,只当他是在生气写下欠条的事。
“承嗣,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即便你分文不给,我也是愿意嫁给你的。只可惜,我爹娘他们……”
后面的话,她说不下去了,只是咬着嘴唇,一脸为难的样子。
要是在以前,赵承嗣早就心疼起来了,但今天他的心肠特别硬。不仅没有安慰,反而还问道:“你是从绣庄过来的吧?看过阿真的那幅绣品了?”
如果说孟秀莲刚才的为难还带着一丝丝做戏的成分,那现在的羞恼与难堪就是实打实的了。
阿真的那幅绣品引起了轰动,争相去看的人络绎不绝,人人都满口夸赞。孟秀莲听到的赞美越多,心里就越难受。
她瞬间红了眼眶,紧紧捏着拳头,指甲险些掐进肉里:“是啊。真是让人想不到,阿真的绣技竟然这样好。”
赵承嗣静静地看着她,没有搭话。
孟秀莲心里一突,忙道:“我和她相处那么久,原以为是她最好的姐妹,没想到她竟然瞒了我这么多年。”
这种把责任甩给别人的行为,赵承嗣太熟悉了,他开口道:“你和她一起做了那么久的针线活儿,你就一丝一毫都没看出来?”
“她坐不住,总是静不下心来。绣上几针,就要歇好一阵子。要是早知道她绣技这样好,我就向她拜师学艺了。”孟秀莲整张脸都红了。
以前她无数次在背地里嘲笑阿真,一个姑娘家,连做针线活儿都坐不住,说出去都要笑死人。谁家好人能看得上她?
虽然阿真爹疼娘爱,每月还有零花钱,但在为人处事和针黹女红这方面,她自觉胜过阿真许多。如今阿真一出手,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可笑。
“承嗣,你是不是后悔了?”孟秀莲被打击得自信全无,哭泣道,“你是不是后悔选我了?”
她很了解赵承嗣,但她并不怪他。因为如果换成她是他,也会后悔没有选阿真的。一个会挣银子的金娃娃,谁不喜欢呢?
赵承嗣怎么可能不后悔?他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可事已至此,再多的后悔阿真也不稀罕。
他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道:“说这个有什么意思?我俩早就交换了庚帖,为了你的聘礼,我还写下了欠条,你只管安心在家等着嫁给我吧。”
话落,他再也没看孟秀莲,抬脚就走了。
孟秀莲盯着他远去的背影看了好半天,然后慢慢往家去。
没关系,阿真比她能干又如何?至少最后嫁给赵承嗣的人是她。孟秀莲拒绝相信阿真早已看不上赵承嗣,如此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等孟父孟母回来,孟秀莲便提议把婚期提前一些,她怕迟则生变。
孟父孟母眼馋那笔聘礼,当初说好了,赵家先拿十两出来,剩下的四十两写了欠条,等成亲后再慢慢还。
为了能早日讨上债,孟父巴不得早点把女儿嫁出去。经历过这么多事,他甚至觉得这个女儿运道不好,再留着她,会让娘家更倒霉。
赵氏哪里拿得出十两,原本她想着婚期延后些,慢慢再做打算。没想到孟家人却不肯再拖下去,吵到最后还是赵承嗣出面,找亲戚们借了十两银子。
真金白银都给出去了,那自然是早娶更好。赵氏一肚子的火,只等着孟秀莲嫁进来就要好好收拾她。
婚期选了个最近的日子,到了娶亲那日,赵氏的预言成真。孟家给孟秀莲的嫁妆只有一个针线盒、一床喜被。除了喜服,孟家甚至连一身新衣都没给她准备。
赵氏恨得牙痒痒,而孟家人也不太高兴,因为赵家准备的席面实在太普通了,连一道硬菜都没有。
赵承嗣也知道席面简陋,可他实在没办法了。原本就有旧债未清,如果娶妻,又添了新账,哪里经得起大手大脚?
要不是孟家人不同意,他甚至连酒席都不想办了!
阿真虽然没去喝喜酒,但豆豆喜欢看热闹,跑去赵家转了一圈,回来讲给阿真听。
据说赵家的那些亲戚,背地里个个都很不满。他们给了礼金,却只吃到了这样简陋的酒席,赵家这不是在骗礼金吗?
一时间,赵家的名声又下降了一大截。
阿真笑得很开心,对豆豆说道:【等着吧,他们的“好日子”马上就要来了。】
成亲次日,孟秀莲一脸娇羞,还沉浸在昨晚的新婚之夜里。而赵承嗣因为外面欠了一屁|股债,无法像孟秀莲那样开心喜悦。
如今人已经娶过门,他只希望岳家迟些再来讨债,好歹也叫他喘口气。
新媳妇敬茶时,赵氏板着脸,说了一大通训诫的话。孟秀莲微红着脸,点头应下,然后羞答答地看着了赵承嗣一眼。
赵氏本就不满意她,如今见她当自己这个婆母的面,也敢跟儿子眉来眼去的,顿时心头的火升了几尺高。
“如今你已嫁进来,家里的情况我也不打算瞒着你。以后你们夫妻同心,早些把欠账还清,也好叫我能早日抬头挺胸做人。”赵氏见不得她好过,一一细数家里欠下了多少。
孟秀莲早就知道赵家在外边有欠银,只是她没想到竟然有这么多!
赵氏咬牙切齿道:“托你的福,除了我刚说的那些,我们还欠着你娘家四十两。我不管你怎么跟娘家说,总之要等我们把别的都还完了,最后再还你娘家的。”
孟秀莲顿时呼吸一窒。她的爹娘那么精明,叫他们不讨要欠银,那比割了他们的肉还难!
原本美满甜蜜的新婚,因此蒙上了阴影。
三朝回门,孟家人果然不是好惹的,孟父孟母当场就追问新女婿何时能还银子。
赵承嗣被逼无奈,说了许多好话才暂时应付过去。
从孟家出来,他黑沉着脸,也不等孟秀莲,独自走得飞快。孟秀莲在后边撵得气喘吁吁,心里十分难受,却又无处可以诉说。
为了还债,赵承嗣四处找工,最后在城郊一间小酒楼,找了份账房的活计。因为他的名声不太好,东家原本不想要他,还是他主动降薪,才让东家点头同意。
他的工钱少了一截,既要养家,又要还债,哪里够用?没奈何,赵氏决定带着孟秀莲去那间小酒楼的后厨做洗碗工。
孟秀莲万万没想到,自己进了赵家的门还没半个月,就要被逼着出去洗碗了。
她不肯去,摇头道:“娘去就够了,我留在家里绣帕子,也能挣几个钱,还不耽误我做家务活儿。”
赵氏闻言,往地上啐了一口:“呸!你绣帕子一个月才挣几个钱?就凭你的绣技,也只配绣几文钱一块的帕子,一个月顶了天你最多只能绣十张。丝线不要钱?料子不要钱?在后厨洗碗,每月少说也有将近一钱银子的工钱。你是猪脑子,连这个账都不会算?”
第98章
赵氏哭了起来:“你以为我愿意出去抛头露面?我跟承嗣的日子原本过得好好的, 就是因为娶了你这个扫把星,凭白无故多出五十多两的欠账。要是听我的,当初好好待阿真, 我现在早就使上丫头了!”
自从赵承嗣开始做事起, 赵氏就再也没出去做过事了,如今被逼着去做洗碗工,她脸面上挂不住。
“我跟柳氏较劲了一辈子,我嘲笑了她这么多年,如今风水轮流转。因为阿真孝顺,柳氏早就不做事了, 只专心在家照顾儿子。她吃得好, 穿得好, 样样都比我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