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早上,我照例来他这里让他敷药,但等到日上三竿,里面动静一直不断。
我捂着耳朵蹲在远处,直到江远闳从房内出来,端着盆子往院子里泼水。
看到我,他却难得笑起来,“你总算给你师兄做了件对事。”
我懵懂地看过去,结果听到里面骂道:“江老二,还不赶紧滚进来!”
紧接着又是一个时辰的动静,甚至到最后里面传来压抑的哭声,我眼不见为净,干脆溜到药铺里去。
李掌柜看我这怨气冲天的模样,哂笑,“又去听墙角了?”
“没有。”
“那你在气什么?我那些药都要被你抓坏了。”
“姓江的欺负我师兄……”
李掌柜捋着胡子笑起来,敲了敲我的脑袋,“什么欺负不欺负,他们两人的事情用得着你操心。”
我再看他的表情,那是一幅早就见怪不怪的样子,顿时无话可说。
午后,我端着补药又去找师兄,江远闳正坐在床边给他喂吃的。
我又躲在屏风后,垂着头默默道:“师兄,你把药膏给我,我以后还是自己敷药吧。”
师兄的嗓音有些哑,回道:“那你想叫谁给你处理腐烂的皮?”
我沉默了,听到他埋怨起江远闳,“以后早上到点就滚,不许赖在这儿。”
江远闳这次十分配合,“知道了,这次不是你硬缠着我,我现在腰还疼呢。”
“……”
我顿时无地自容,幸亏他们没再说。
直到江远闳从屏风后衣冠楚楚地出来,随口对我丢下一句,“明晚我来接你。”
“去哪儿?”
“别管,泽明和我说过了,他提的我定然会做。”
这句话更像是说给师兄听的。
他一走,师兄便叫我过去,朝我身上丢了个匣子,“我不是让你丢了吗?”
我一阵心虚,“这不是怕你受苦。”
“……你知道是什么?”
我急忙摇头,“不知道!”
“这里面含有催情药,有他娘的催情药!”他点着我的脑门,“林生啊林生,你真是要害死我。”
“可是他说这能避免你受苦。”我趴在床边握住他的手,“师兄,为什么会受苦?”
他面色一阵尴尬,憋了许久的气,突然凉凉道:“你和你那位姐姐没有行过洞房?”
我想了想,若像他和江远闳这般的,确实没有过。
“罢了,傻子。”他收了匣子放在床头不再进行这个话题。
到了和江远闳约定的时间,师兄坚持要和我一起去。
江远闳看到他却发了许久的脾气,最后硬扛着他回了房间,两人吵了会儿,江远闳便又当着我们的面牵着师兄走了出来。
我看到师兄对我狡黠一笑,紧接着被江远闳抱到马上先走一步。
而我因为不会骑马,则被他一个兄弟甩了上去,一路上颠得死去活来。
这处是乱葬岗,位于福音将军与惠丰将军争夺地盘的交界处。
我刚下马就跌跌撞撞跑到一边吐了两口,一瞥眼,看到师兄好好被江远闳护在马上,安安稳稳的。
这么一想,姓江的有时也不错。
“药罐子,就在边上看,拽不动让他们帮你拖回来。”江远闳吩咐道。
我点头,挑了几个对比鲜明的尸体让人搬到林子里,趁着点燃的火把,在尸体上种下了食阴。
食阴是我新近有目的性炼制的蛊虫,针对阴气而生,但效果不知怎么样。
等了足有三个时辰,天色已经渐渐有了变亮的趋势。
众人都在冷风中冻得脸颊通红,我盯着尸体一动不动,一起身双腿僵得差点跪下去。
江远闳将师兄整个人护在披风里,凶道:“让你好好待着你偏不,一身反骨,冻一晚上回去又要躺不少日。”
“是谁让我落了腿疾。”师兄并不让他。
我听着他们吵嘴,叹了口气,“你们回去吧,给我留两个人就行。”
师兄:“我要在这里看着。”
江远闳:“他不走我不走。”
我无奈,让人将火把对着一个刚死不久的尸体举得近些。
陡然间,那尸体突然睁开眼睛,眼球十分浑浊,毫无亮光。
举着火把的人猛地一惊,吓得后退了几步,所有人立即抽刀,一副警惕模样。
我夺过他手中的火把凑近,那尸体身上的尸斑完全消失,手指竟然在抽搐,嘴唇大张,发出奇怪恐怖的声音。
“火把不许灭,不要用刀破坏尸体。”我提醒道。
江远闳已经把师兄带到了很远的地方……
尸体的双腿也扭曲了一下,紧接着双脚动弹,慢慢地竟以极其诡异的姿势坐了起来。
他似乎什么也看不到,呆呆地望着正前方,举起双手在虚空中漫无目的地乱抓。
“起死回生之术?”
江远闳不知道何时站到了我身侧。
“不是,起死回生起码看上去是活人,这东西根本没有自我意识。”我拿了树枝捅了捅尸体。
尸体触摸上树枝,懵懵懂懂地似乎没有丝毫危害,正当我们放松警惕,瞬时间尸体猛地拉紧树枝扑向我。
江远闳一把拽着我后撤到一丈开外,而尸体竟然僵硬地匍匐在地上宛如野兽般追了几步。
“嗬!”
不等我扔火把过去,一个年轻人过来劈刀一斩,硬生生将尸体拦腰斩断。
然而,没过片刻,这断成两截的尸体却又蠕动起来。
“这什么东西!”有人大喊。
“阿生,发生什么了?”
师兄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被江远闳吼了一嗓子,“不是说了让你好好待着!”
他竟是没反驳,乖乖被人拢到身后,眼神询问着我。
我过去嗅了嗅尸体被点燃后散发出的味道。
有一股奇异的,浓郁的香味,是我喂给食阴的草药香味。
所有人屏气凝神地等我回答,我见潮湿的尸体竟是转瞬间就被火烧成了灰,连骨头都未留下。
“食阴操控了他的躯体。”我走向方才那个挥刀的年轻人处,用他的火把将刀烧了片刻。
“有香味。”他捏住鼻子,似乎觉得十分难以忍受。
其他人也凑过来问,我急道:“散开!”
然而为时已晚,几个人已经隐约有了失神症的模样,就连离得近的江远闳和师兄都甩着头试图清醒。
我从挎包中翻出几粒还神丹塞进他们嘴里,但数量不够,有三个人不知道看到了什么幻觉,疯疯癫癫的。
清醒过来的江远闳让人绑了三人,沉思起来,再看我的眼神带着不对劲。
好像带着某种不好的企图。
我无视他,又去查看其他没有动静的尸体。
干瘪的尸体毫无动静,而死了许久的尸体身上的尸斑消失,甚至伤口也被食阴编织出了血肉,只是满是惨白。
肉上泛出一阵阵的香味,让人想要呕吐。
另外的几个尸体上潮湿与阴冷已经褪下,甚至面色恢复得和活人一样红润。
“二爷,这女子生前倒是个美人儿。”其中一个大汉喊道。
所有人看去,皆是一叹,“确实,可惜。”
“怎么,带回去?”有人撺掇。
我丢了火进去,一把将尸体付之一炬,“人鬼殊途,小心她半夜爬上来找你。”
那人不服,“你做得不也很过分。”
“我不怕他们爬上来,死后也不怕下地狱。”
只要姐姐能恢复,我什么也不怕。
众人看我的眼神都变了,很难形容,似乎是觉得害怕。
正此时,江远闳大手一挥,“活人多的是,没出息,回去。”
所有人骑马回镇,到底江远闳谨慎,路上再三威慑下属,绝不允许今日之事透露出去。
师兄哼笑了声,“光嘴上说说有什么用?”
他看了我一眼,我立马会意,手伸进挎包中道:“我有个办法,我这儿有种毒名为言听计从……”
不等我说完,那些人纷纷响应,再三对江远闳保证绝不透露半字出去。
我看到江远闳暗暗掐了把师兄的腰,嘴角勾起一抹得逞的弧度,也跟着笑了。
药谷的药郎有时也带着天然的优势,那就是神秘。
他们不知道我们会什么,不会什么,则无从猜测我们口中的医术是真是假。
回了家,江远闳带着兄弟们离开。
师兄在房里笑了许久,还说他当初也这么骗过江远闳。
我问他后来江远闳发现了没,他顿时脸颊一红,躲在屏风后脱衣服,瓮声瓮气道:“发现了。”
“那他没报复你?”
“怎么可能,我一个月没下床,后来受不了便逃跑,被他逮到后打断了腿。”
“……”
这个代价也太大了。
幸亏我哄骗的不是江远闳……否则坟头草长得比人都高了。
第24章 药引
离开千机阁已有两月,这期间无人找我,便是日日与师兄守在一起。
满身的疤痕已被撕掉,现在进行到了第二步。
“这段日子就不要出门了,皮肉生长时一定要避免与外界接触。”
师兄来我的住处给我敷完药。
由于我对药性接受良好,现在全身用药,整个人被雪白纱布包裹着。
我应了声“是”,看他离去,房门关上,徒留我在昏暗的房内不见天日。
他不让我继续碰食阴,觉得食阴毒性太过诡异。
就连江远闳都严厉地警告我不许随意使用,他的理由自然不愿对我说。
可我全身瘙痒难耐,唯有给姐姐制药才能令我清醒。
食阴的药效简直比我想象的更要完美,可根本不敢直接种到活人身上,一旦被食阴蚕食,到时姐姐只会成为行尸走肉。
若是磨成细粉,让食阴的药性随着烟雾进入人的体内,是否同样起到抑制阴气的作用?
我睡不着,日夜盯着窗户看,那里也被钉住了。
师兄知道我惯不听他,干脆让人封了门窗。
一阵阵的痒意蚀骨般让人无法忍受,可我的双手被缠紧,根本挠不成。
残忍的发痒日日侵蚀我的理智,我在地上打滚,撞向墙面,身体洇出血色。
第十二日,师兄看我这模样,狠心找人将我绑在了床上。
“阿生,坚持,一定要坚持!”他扶着我的肩膀直视着我。
我双手被吊在床的两侧,嘶哑道:“师兄,我好痒,血也好热,恨不能有人在我身上戳几个血口子。”
“你想想你夫君,想想她就不难受了。”
我拼命冷静,“师兄,不要走,我不想一个人。”
他挥退那些人,和我待在房内一连几日。
这一夜我终于有了睡意,但却听见有人闯了进来。
那人声音很沉,说道:“你打算在这里照顾他几日。”
师兄的声音很疲惫,“等他好了。”
“那你呢?你这双腿在这个房间根本熬不住,给我回去,我来照顾。”
“现在知道心疼我,当初打的时候我看你挺乐意。”
“啧。”
房内传来动静,师兄拍打起来,“混蛋,放我下来。”
“闭嘴!我媳妇儿还顾不过来,还顾别人媳妇儿,让他等死。”
“江远闳,他夫君是千机阁阁主!”
那阵动静消失了,我连着几日来没睡,也在周遭安静下来后彻底沉眠。
结果第二日醒来,那个圆圆的寸头倒在席上酣然大睡。
我顿时吓得魂飞了一半,“江二爷,你别碰瓷,你去我师兄房里睡去!”
下一刻,我才发现我师兄早已不在。
他则揉着眼睛,十分不耐烦道:“他身体不行,你这里条件不适合他待,我来看着。”
“这,不太好吧,要不你走吧,我自己能行。”
江远闳此人虽然混蛋,可到底只和师兄有关系,我们俩井水不犯河水。
除了他总叫我药罐子。
“他求我照看好你,我怎能不答应。”
我倒吸一口凉气,“谁求你?我师兄?不可能。”
说起这个我身上可不痒了。
药谷药郎六百多个,谁不知丁宁脾气大,个性高傲。
只说那次我们下水摸鱼,所有人见了谷主都乖乖跪地认错,只他一人往那儿一站,理所应当道:“我没错。”
最后自然他被罚得最狠。
江远闳咧嘴笑起来,“求就是求了,你别管怎么求的。”
“……混蛋。”
他脸色一黑,我扭过脸不理他。
等到下午,我们俩都处于冷战,谁也不理谁,后来我实在痒的不行,他却翘着二郎腿在我正对面坐着,满是兴味地看向我,“需要我帮你挠挠吗?”
我瘪着嘴不说话,但却不停尝试用头去蹭胳膊。
“你叫我声姐夫,我就帮你。”
“才不,我师兄是男人。”
“那你叫声哥也行。”
我迟疑了,幽幽地盯着他,“你对他一点也不好,我不叫。”
“那我以后对他好点。”
我正好痒得难受,听他这么说就软了性子,不情不愿地叫了声“哥”。
他听得心花怒放,上前为我挠痒。
下一刻,房门洞开,师兄端着药站在外面,冷脸看着我们俩。
江远闳立马撤到一边,“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师兄走了进来,瞄着他胯下,“有也没事,下半生当太监就行。”
紧接着又看向我,“你呢,要怎么解释?”
我刚纾解了痒意,此时感觉悬在半空,随口道:“师兄,都是他诱惑我,说我只要叫声哥就答应帮我挠痒。”
“我操,药罐子你这狗贼!”
我垂下头,充耳不闻。
谁让他趁火打劫。
这之后师兄给我敷药没有那么激进,柔和了许多,我身上的痒意也淡了些,不需要人照顾,直到身上结痂,新皮肤慢慢长了出来。
可头上仍旧光秃秃的。
“这就用到你们毒宗的蛊,你自己种吧,先打好地基我才好施予养分。”他摸着我的头。
我照了照镜子,“这地也太光了……”
“对了,昨日有个小丫头片子女扮男装闯了进来,说要找阿父。”
我的手一僵,“糖葫芦?”
“叫林朗,正撞上江远闳,俩人打了一架。”
“她还小,伤到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