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急如焚,却被他又按了回来,“放心,打了个平手,到底是千机阁出来的,被江远闳拉着去教训手底下兄弟了。”
“那就好。”我又歇了心思,“让她先回去吧,就说这里没她阿父。”
“你什么时候还多了个孩子?”师兄满脸狐疑地看着我。
我假笑了几声,大概解释了几句。
“所以,你和阁主之间养了个孩子,这孩子现在还成了千机阁的暗主?”
我点了点头,“在我看来是,但是姐姐并不想让孩子这么叫我。”
“她是为了你好。”他叹息道。
最近几日院子里也确实没人来吵闹,只有每日每日的淫声浪语徘徊。
其实我也问过师兄为什么不到江远闳那里去,他却说是江远闳坚持要把他放在这里。
好像是因为避人耳目,毕竟江远闳树敌太多,不敢轻易暴露他在众人面前。
于是只能牺牲江远闳的声誉,对外只道其骄奢淫欲。
但这种环境确实不宜久待,我耳濡目染的倒是学了许多淫词艳语,从最开始的羞臊到后来的习以为常。
以至于夜里在走廊上看到那些交叠的身影都不起波澜。
又过了整整一月,我头上开始长出头发,但长度和江远闳的差不多。
“叫我看看身上的皮肤恢复得怎么样?”师兄关了房门。
我褪去衣衫,全身裸露着任由他打量。
他冰凉的手抚摸过我的后背、锁骨、双腿,满意道:“毕竟是新长的,体毛很少,不用过多担忧。”
“我的脸最近有点发痒。”
“季节变化,天气回暖,脸颊上的皮肤较为脆弱,也更加敏感,将来到了这种时候最好是带上纱帽遮挡一下阳光还有柳絮之类。”
我无不照做。
头发越来越长,我对姐姐的思念和担忧则越来越深。
我见院中的阿清姐总是手持一柄烟枪,依着门栏忧愁,问她抽烟的滋味如何?
她拿烟枪轻轻敲打了我一下,“小郎君,你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我本想拒绝,可鬼使神差地抽了一口,瞬间被呛得眼泪都差点出来。
她捂嘴轻笑,“味道很苦,可心里更苦。”
此后我在她的烟叶中加了一味药材,那苦味便淡了许多,她也送了柄烟枪给我。
烟枪略长,据她说是为了缓解烟草的烈性,自烟锅处燃烧,经烟嘴而使烟气入喉。
她将烟草拿来让我研究,这烟草原在吴、楚两地生长有之,医书上尚未记载。
十日来我寸步不离房间,眼看着食阴成型,最终下定决心将食阴磨成粉末,卷在烟草中,放入还魂丹的材料,最终制成一个个极小的颗粒,在烟锅中点燃。
袅袅香味从中飘出,我轻嗅了下,里面夹杂着烟草的苦味和药材的味道。
一切完成,我将来龙去脉记载清楚,除了略去食阴的来历与发现,送了张纸卷到千机阁在民间的机要处。
随之所附的则是烟枪与药引子。
若是能成,姐姐以后就不再需要我了。
“阿生,你可曾想过阁主再也记不得你,就连这药引是谁为她做的都记不起来?”师兄站在我身后说道。
我瞧着送信的千机阁弟子,心脏直跳。
如若良月永远也想不起来我,那我该当如何?
“师兄,我,我从没想过,如果江二爷想不起你了,你会怎么办?”我反问他。
他冷笑起来,“那我就逼着他想起来,想不起来就杀了他,再殉情。”
“……我不相信她真的忘了我。”
此后足足半月都未等到回信,倒是等来了不速之客――
林朗。
“阿父!阿父!”
她在院中大喊,我正在换衣,此时也顾不得体面,急忙跑出去,看到她风尘仆仆,浑身上下带着血色和灰尘。
“朗儿!发生什么了?!”
我赶紧为她检查伤势。
她气得拍打我,锤得我一阵疼,“你又丢下我!阿娘发疯了,杀了许多人!她在找你。”
“怎么会,我不是送了药过去!”
“那永王非说这药来历不明,不让她用。”
“永王也在阁里?”
“哎呀,你别管了,快随我走。”
说罢,她已缠上我的胳膊要拽着我走。
师兄和江远闳齐齐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阿生,我不许你去!”师兄拉住我,“你才好利索,现在又要到那险境。”
“师兄,姐姐她入魔之症未解,我得去看看。”
他还要阻止我,却被江远闳一个眼神制止,“泽明,我陪他去,别担心。”
师兄叹了口气,“一路小心,千万保护好他,我……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我重重抱了师兄一下,紧跟着林朗朝千机阁而去,江远闳紧随其后。
杏色街到琼峰山快马加鞭需要整整两日路程,我们一路不吃不喝,终于赶在天黑之前到达。
路上林朗告诉我,送信的人恰好被她拦下,烟枪本应经由药庐的蒲芳送到良月处。
可一来良月坚持不吃药,二来永王见过王公贵族吸烟,有些成分不纯,他担心上瘾,不敢轻易使用。
我这才想起,通篇的介绍中确实没有交代药引的成分是否会引起上瘾。
但烟枪中的本土烟草实属正经烟叶,甚至可作药用,并非那些王公贵族从番邦得来的烟草,不具备成瘾条件。
……
林朗还穿着那身弥漫着血红的男装,拉着我就往观沧海跑,“药我已经放在阿娘房间了。”
我路上带好了帏帽和面具,跟随她快速上楼。
楼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气,到了她所在那一层,廊上竟全是尸体。
这些人死状惨烈,手脚扭曲,血肉横飞。
我踏着堆积起来的尸体往前走,前方传出惨痛的叫声,紧接着有人径直从里面飞出来。
“找不到阿生,都去死!”
房内传来低沉的嘶吼,带着暗哑。
我冲过去给那伤者嘴里塞了颗止血药,一闪身进了房间,将门关上。
“姐姐!”
我摘了帏帽和面具,房内的所有物件几乎被血浸泡,粘腻的血腥味让人恶心。
她提剑转向我,失神的眼睛逐渐聚焦到我身上,以往冷淡沉默的眼神此时变得嗜血疯狂。
“你是谁?”
她缓缓问道,手中的剑举了起来,“为什么叫我姐姐?”
我心里一凉。
她只是被驱使着找我,实际记忆并未恢复。
长剑越来越近,她嘴角带着狞笑,“阿生是你杀的吗?”
“姐姐,阿生的仇已经报了。”我垂眼盯着剑尖,呼吸几乎停滞。
“没有,没有报完,阿生他没有回来。”她的声音有些痴傻。
闻声,我顿时湿了眼眶,颤着嗓子叫她,“姐姐,我回来了。”
她歪头看我,长剑已经刺进我的胸膛,染红了一片。
越来越深。
“姐姐,镯子你还记得吗?”我伸出手腕。
疤痕消失的手腕上,那枚银镯恢复了光芒。
她猛地抽剑,我的伤口也不可抑制地涌出残血。
“姐姐,我一直在你身边啊。”我疼得跪坐在血泊中,拽着她拿剑的手,每说一句话却觉得心被剖开,“你不要忘了我,不要忘了我……”
她持剑俯视着我,剑上的血珠低落,这所有的一切竟未让她有丝毫动容。
“你吃药好不好,我求你了。”我将药引掏出来递给她。
她却摇摇头,“阿生说不能吃药,让我等他回来。”
我捧着药愣在原地,眼眶中聚满了泪。
我如此自私,竟然放她一个人在这偌大的阁中,让她承受这一切苦难。
是我错了,我死前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成了执念,日日折磨她,摧残她。
我的姐姐,她记得林生是她的妻,却唯独忘了林生的样子。
第25章 重走来时路
我曾如此迷信你的强大,任你四处闯荡,而我只需站在你的身后为你疗伤,保你温饱。
可今日我才发现,你所有的脆弱都来自于我。
我为你制了一副又一副的药引,你却只要我。
……
“姐姐,我就是阿生啊。”
我握住姐姐持着长剑的手,几近哀求。
她呆看着我,渐渐的,雾蓝的眼神恢复星点清明,周身杀气收了些许。
她俯身抚摸我的脸颊,凑近了看,念道:“你回来了?”
“姐姐,阿生回来了。”
“他们把你藏哪儿去了?我近日总找不到。”她的嗓音带着颤意,可话语竟十分平常。
我压下不解,握住她的手轻轻亲吻,“我一直在。”
她的拇指按住我的唇,厮磨着,仿佛她的唇印在我的唇上。
呼吸交缠中,我望着她越来越近的脸,缓缓闭了眼睛。
“阿生,我的妻。”
柔软的吻侵蚀我的心智,我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长剑掉落,她抱着我一同倒下,整个人跌落在我怀里。
地上的鲜血染红我们交缠的长发,她仿佛缺水的鱼一般紧紧压在我身上,伤口传来的剧痛让我不停喘息。
“姐姐,我们去别处好不好?”我拍了拍她。
她将我揽在怀里,拿起了剑,“我带你去。”
朗儿和江远闳等人见到我们齐齐出来时皆是一惊。
十大长老伤的伤,晕的晕,常陆扶着受伤的身体同样面带震惊地看着我,“林生?!你没死?”
我眼神示意了下,但却被良月紧攥住手腕,冷冷逼视着四周,“不许看。”
她仿佛害怕我被抢走般,速速带我离开,竟是骑着马跑出了琼峰山。
江远闳本打算骑马跟上,却被她一剑甩了过去,堪堪擦过耳尖。
“靠,这疯婆子!”他勒马远远看着,没再跟上。
我朝他们招了招手,气力不济地趴在她后背上任由她带着我去任何地方。
不管是去哪里,我都愿追随良月。
马蹄声声中,景色快速掠过,我终于昏睡了过去。
“喂,醒醒。”
有人在轻声叫我。
我猛地迎上良月冷淡的眸子,阳光刺入,让我皱紧眉头,“姐姐,你怎么样?”
她看上去并不好,浑身是血,就连头发都还是从千机阁走时的模样,沉血锈发,闻着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我鼻头一皱,她便用剑将长长的发尾斩断,束起的长发顿时齐腰。
“你是……林生?”
她显然觉得我十分陌生。
我坐起身,看到胸膛被粗略包扎起来,怔怔地盯着她,“你不记得了?”
她沉默了,又是之前那副冰冷的模样。
忘记是她的习惯,但她却频频让我以为她想起来了,频频勾起我对她的念想,重拾希望。
我顿时委屈不已,瞧了瞧周围,最后泪眼看向她,再一次问道:“你可记得林生是谁?”
“记得,千机阁中药庐的神医。”
她完全不认为有什么错,现在只是以一个阁主的身份面对我。
光芒之中满是漂浮的扬尘,我迎着光线忍住眼泪,一时又无奈,又气恼,“我是林生。”
“但更是你的妻子,是你说成亲,你说你做夫,你说你会保护我和糖葫芦,你说你会等我回来,可是我回来了,你却不记得我。”
我看着周围废墟一般的断壁残垣,喘着气拼命让自己不至于太过激动,可还是哽咽着道:“这里才是真正的药庐!我在这里为你复活,你说要报答我,会陪着我,可是后来却跟着永王离开……姐姐,你不能总是这样,我总是在等你,找你,想你……你却从不曾回头看我。”
她不为所动,站起身挡住了我面前的阳光,冷冰冰抛下句,“我不记得,往事随风,既然神医死而复生,那便同我回阁吧。”
“往事随风?”我愣住,苦笑起来,“你对我说往事随风?良月,你明明说过会想我的,为什么现在却想不起来了。”
“林生,不论之前我们如何,但千机阁主无情无爱,我既已忘记了你,说明我们之间有缘无份,我还有大事要做,不可能沉溺在儿女情长之事上。”
我竟是无法反驳,只是心脏却疼得厉害,呼吸浅了许多。
“姐姐,我快疯了,你不要折磨我了,好不好……”我站在她身后,垂着头牵住她的手指。
“林生,我不记得。”
“不,是你带我来的这里,你记得。”
“我入魔之症而已,那并不是真的我。”
我将头靠在她肩侧,压抑着道:“阁主,求你了,你就说一句记得我好不好,求你了。”
周遭一片寂静,我听到她叹了口气,极其无奈地说:“我记得你。”
多么难得的一句,但却是她万般为难的情况下不得不说出的。
我终是松了她的手,长长吁出胸中浊气,惨笑着。
我还能怎么样呢?
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这日,我们在山里简单收拾过便往琼峰山方向而去。
入夜,冷气上浮,她又变成了失心疯的模样。
驿站宿的人不多,她很容易便找到了我的房间,嘴角噙着那抹笑意,有些}人。
我点了蜡烛坐在桌前等她,看到她闯进来却并不意外。
我在等,等她入魔。
白日的阁主不认识我,夜里的总是真的她。
“阿生,过来。”她那双雾蓝的眼睛宛如猫眼一般。
我散着长发扑了过去,将她稳稳抱住,脸颊埋进她的颈窝处抽泣。
一股血腥味萦绕鼻尖,我嗅了嗅,却看到她藏在身后的长剑挂着鲜血。
她嘴角的笑变得邪恶,擦拭起长剑满不在乎道:“被你发现了。”
“都怪你,藏这么远,害我找了许久。”
她捏起我的手腕放到嘴边吻了下,抬眼瞧我,“我好渴啊,夫人。”
我心头直跳,轻颤着道:“姐姐,我都给你。”
夜色撩人,银月如画。
我缠绵在纱幔之中,不敢抬眼,不敢喘息,不敢叫一声姐姐。
我害怕,害怕她再一抬眼便是阁主那双拒人千里又嫌我麻烦的眼神。
“好香。”她捏着我的手腕,却递到我嘴边,“你尝尝?”
我摇头,轻喘着,“不要。”
“不要浪费。”
月色中,她伏在我身上看着我,我在她的目光下伸出舌尖探了下手腕,她却嫌不够,手指塞进我嘴里,“再探出来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