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叉碰撞着碗碟的声音,人们的欢声笑语,舒缓优雅的钢琴曲。
似乎视频里的正在举行着一场优雅的晚宴。
视频播放过了三十多秒的时候,一个女人细细的哭声响了起来。
她大约是被毛巾捂住了嘴,哭声呜呜咽咽,很是沉闷。
但陆怡晴明显听到耳麦那头的警员倒抽了一口冷气。
紧接着,有人叮叮当当地用餐刀敲了敲高脚杯的杯壁。
“请大家静一静。”
是游轮公司的CEO的声音。
人声静了下去。
唯有女人痛苦的哭声越发清晰。
“今天我们在这里欢聚一堂,为了庆贺这个伟大而隆重的节日,为了庆贺我主的降临,我们将向伟大的神献上丰饶的祭祀,请求祂对我们的庇佑与宽恕。”
“愿主降临。”
齐齐的声音。
紧接着,女人痛苦而沉闷的声音更为尖锐了起来。
她似乎想要哀嚎,但因为嘴被堵上而发不出更尖利的声音。
“嘘——嘘——好女孩,你根本不该来这里——”
“要怪就怪你不该撞见罗姆克的贩.毒生意,更不该威胁着说要去报警。”
“罗姆克多爱你啊,可你呢?你却恩将仇报,还说要把他送进监狱。”
“你背叛了你的爱人,你不乖,你是一个坏孩子。”
游轮公司的CEO声音很柔和。
“你犯下了错,我们在救赎你,你会在主的天国得到永生的,我亲爱的。”
他的话音落下,女人就愈发拼命而无助地哭喊了起来,声音闷声闷气的,像一只即将被溺杀的天鹅,所有的哭喊与歌声都被沉于水底。
紧接着,是各种各样的嘈杂的声音。
刀锋划开血肉,鲜血飞溅而出,骨骼缓缓裂开。
钢琴曲,刀叉碰撞,电锯嗡嗡作响。
笑声,哭声,祷告声。
最后的最后,一切都归于静谧。
什么都听不到了。
——视频到此结束。
耳麦那头很安静,死一般的寂静。
陆怡晴以为是坏了,她按了又按。
半晌,那一头响起了警员剧烈呕吐的声音。
“这个游轮公司的CEO……他……他吃人的内脏……”
警员一边吐一边哀嚎。
“……还有这张桌子里的这些人,他们都在吃人,我的天,好恶心!应该把他们全部逮捕起来!”
“他们脸上都带着面具,你怎么抓?这个视频都是几年前的了!”
“罗姆克……这个名字听着好像有些耳熟?”
“是之前那个国外闹得沸沸扬扬的贩毒案吧,我记得死了好多人。”
“也就是说,这个可怜的女孩是因为撞破了他们贩毒才被杀的?”
“(本地脏话),他们在那里讨论什么鬼的神,什么样的神允许信徒用死亡来救赎别人?他们没有这个资格审判!”
“先别做那些无谓的谩骂了,我们需要警力支援,我先去汇报总部,你们在这里继续深入调查。”
接下来,他们又开始讨论一些案件相关的内容。
无非是讨论这个死者是如何死亡的,凶手又是如何进去的。
陆怡晴摁住耳麦,准备结束窃听。
她的背后突然传来侦探的声音。
“咦,陆小姐,你站在电梯这边干什么呢?”
陆怡晴回过头,侦探正好奇地看着她微笑。
“这个时候,陆小姐还有心情听歌,心态挺好的嘛。”
陆怡晴沉默半晌,没有反驳他的话语。
侦探见她不说话,只好进一步解释道:“唉,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缓解一下站在氛围。”
毕竟接二连三地出了事故,没有人的心情能好得起来。
“……看来我搞砸了。”侦探观察了一下陆怡晴的表情,老老实实地承认错误,“对不起。”
陆怡晴摇了摇头:“没关系。”
“我打算等那群警察下来后,我也加入他们,配合他们的调查。”侦探说,“我想,早一步抓住凶手,大家也好早一步放心。”
陆怡晴问:“你现在有头绪吗?”
“那倒没有。”侦探摊手,“我现在的思绪就像‘被装在瓶中的驳船’一样,碎成一片一片的了。”
陆怡晴听到他说的话,脑海里突然灵光一现,她追问道问:“你刚刚说的那句话,那是什么意思?”
“哦,沿海城市常用的一句俚语啦。”侦探耸了耸肩,“近海的城市出的大部分纪念都是那种瓶中船——除了这个就是贝壳标本和玳瑁首饰,一点新意都没有,所以就有了这句俚语——因为那种瓶中船都是先烧好了瓶子,然后把船模型的碎片塞进瓶子里,用镊子一点一点地在里面拼出来的。”
他顿了一下。
“陆小姐对这个感兴趣?”
陆怡晴突然想到了咖啡馆店长拿到的那个瓶中船模型。
她当时还很好奇如果拼好了船模再烧瓶子的话,高温玻璃会把船模烧坏。
现在看来,玻璃瓶子的外部构造也许本来就不用改变,改变的是船模。
正如游轮公司的CEO的死亡。
凶手也许不需要打造密室,只需要把他切成一块一块的,再带进房间里就可以了。
她突然快步走向了正在抱着孩子慢慢哄的女歌手:“你抱了那么久,不累吗?”
“累?”女歌手说,“小姑娘可轻了,香喷喷的,闻起来像水蜜桃软糖。”
船员提醒她:“那只是我买的干洗喷雾。”
这小丫头皮得很,满世界乱窜,不知道从哪滚得一身灰泥脏污。
简直是个哈士奇。
陆怡晴说:“让我抱抱她,可以吗?”
剩下三个人都看向了她,一脸见到鬼的表情。
“……陆小姐?”
真是见了鬼了。
陆小姐怎么会想到要来抱孩子?
他明明之前一直都对所有人都保持着那种很平淡的、不冷不热的态度。
船员甚至怀疑过她是不是什么外星人潜伏。
陆怡晴看着他们。
“我不吃人,更不会吃小孩。”
女歌手听到她说的话,噗嗤地笑了出来。
“我们当然知道你不吃人,不用这么严肃啦,陆小姐。”
陆怡晴没有说话。
她注视着女歌手怀里的小姑娘,后者似乎睡得很沉,小脸蛋红扑扑的。
船员还教她怎么抱孩子才能让她更舒服。
陆怡晴接过了她怀中的小姑娘,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
船员放下心来,给她比了一个OK。
陆怡晴抱着怀里的小姑娘慢慢地踱了出去,等远离人群后,她才慢慢地开口。
“你装睡了那么久,脑袋不疼吗?”
怀里的小姑娘不说话,她的睫毛很长,很密。
看起来像个熟睡的小天使。
“我以前也喜欢装睡。”陆怡晴不在乎,她慢慢地道,“因为从前的院长妈妈很严厉,只要你不睡觉,她就会想到用各种方法对付你——”
她顿了一下,改口。
“我们。”
往孩子们的饭菜里放安眠药,用小棍子抽打他们的手掌心,在他们的大腿内侧掐出淤青,逼他们喝芥末油。
折磨人这一手,果然还是她最拿手。
“看来我的装睡功夫不如你。”陆怡晴这话说得真心实意,“你一定会是院长妈妈最喜欢的孩子。”
怀里小姑娘的呼吸均匀,绵长。
她大概正在做一个好梦。
“我只是好奇,你是为了给厨师复仇,才选择和魔术师合作的吗?”
陆怡晴注视着她的睡脸。
“我该如何称呼你,暴食,嫉妒,懒惰,□□……还是——囡囡?”
下一秒,小女孩的睫毛颤了缠。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
目光冷冷地、笔直地注视着陆怡晴。
“暴怒。”
她开口纠正她。
“这才是我的代号。”
陆怡晴微笑了起来:“那么,很高兴认识你,暴怒。”
暴怒的目光审视着她:“你是如何猜到我的?”
“我发现电梯内部的标牌被更换了。就和之前游艇的那个急救号码牌一样。”陆怡晴说,“我猜会是同一个人换的。”
游艇上的急救号码牌更换,是为了电话打不出去,把他们困在海上。
在这一点,有异曲同工之妙。
“我想,酒店电梯的原本标识牌应该是八人载重,被你更换成了十人,这样,我们进入电梯就会发出警报声。”陆怡晴说,“实质上,你只是为了混淆我们的判断,为了不让我们发现电梯载重的端倪——那个时候的你,藏在了清洁车里,对不对?”
至于尸体的尸块,她大概也是一起把他藏在了清洁车里,用了密封的包装袋封好,再用刺鼻的洁厕液掩盖气味。
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她的动向。
暴怒没有说话,她挣脱她的怀抱,轻巧地跳了下去。
“我想,你是不想让电梯进入过多的人,因为进入的人太多,就会有人不可避免地站到清洁车旁边,然后从血腥味里发现端倪。而电梯里只存在少量的人的时候,他们就会离清洁车远远的,避免蹭脏衣服。”
这是大部分人的通性。
“可是酒店顶楼的房间是封死的。”暴怒说,“我没法进去,如果你想说是魔术师帮忙把尸体变进去的,你最好把这个笑话讲得更好一点。”
陆怡晴蹲下去,拍了拍她身上的灰,抬头看向她:“其实,你只要借着清洁工打扫卫生的时候,借着清洁车爬进中央空调的通风管道里就可以了。”
尸块被切割过后很容易被带进去。
她的体型很小。也容易钻进去。
警方大概率不会把犯罪嫌疑锁定一个未成年的小姑娘。
“至于魔术师,我想他也不是原来的魔术师。”陆怡晴说,“他脸上的痣时有时无的。”
暴怒注视着她:“所以呢?”
“他们是双胞胎,对吗?”陆怡晴问,“依靠双胞胎表演完成瞬移和逃生的魔术,他进入水箱的时候是一个人,出现在观众席上的又是另一个人——他们本来就是双胞胎,模仿彼此更方便,再加上从一出生就被家长故意培养成一个人的模样,所以观众是很难看出来的。”
她想到了魔术师的母亲因为产后抑郁而跳楼,再想到他们家族因为魔术师的演出而再度复兴的故事。
大约魔术师的父亲早就想好了要利用妻子腹中的双生子来捞钱。
明明是两个人,却只能作为一个人而活。
她不是作为妻子而崩溃的。
她是作为一个妈妈而崩溃的。
暴怒提醒她:“之前的水上演出,他的脸上一直都没有痣。”
是同一个人。
陆怡晴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因为并蒂莲需要修枝。”
暴怒沉默了下去。
她没有再反驳。
陆怡晴就明白了。
所以,那个有痣的孩子,大概从一开始就是需要被清理掉的,他的同胞兄弟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魔术师和CEO合谋了一起谋杀,而要杀死的人不止一个。
除了“流星”,还有“并蒂莲”。
暴怒等她说完后,她轻轻地笑了起来:“你很聪明。”
她安静半晌,道。
“那个孩子,很善良,他不喜欢组织的活动,所以安夫人想要把他处理掉。”
他的哥哥和CEO合谋了这个计划。
在水上演出的舞台上挖了两个密道。
本来的演出应该是哥哥进入水箱,弟弟则出现在观众席上。
但后来,哥哥进入水箱后,舞台下的升降装置就把他送到了观众席上。
而他则被关进了另一只水箱里,等哥哥的水箱下降到舞台下后,再把他的水箱传上去。
水箱一旦进入舞台上,就会被锁死,他就再也出不来了。
“幸亏那些食人鲳都是人工养殖的,本来这种动物胆子就小,人工干预下又挑选了杀伤力比较小的品种,而且为了防止出现意外事故,演出前都会被喂饱。”暴怒说,“所以他受的伤不重——他现在很安全,作为受害者,警方会24小时看护他。”
陆怡晴想到了魔术师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伤口:“所以你用匕首遮盖了那些被鱼咬伤的伤口,然后再把他的伤推给已经死亡的CEO,让警察认为他们是推诿事故责任而发生了口角。”
她看着她。
“你选择救下了他。”
顿了一下。
“也选择救下我。”
观众席上的哭声,半夜响起来的歌声,首饰盒里的纸条。
那都并非偶然。
暴怒抬起眼看向她。
陆怡晴问:“那张写着‘快逃’的纸条,是你写的,对吧?”
陆怡晴很早之前就有过一个猜测。
游轮上早就已经准备好的童装,警察们查不到她近年入院的档案,从来都要用兔子玩偶遮挡的嘴巴(是为了遮挡已经更换成恒牙的牙齿)
直到她看到了魔术师家里曾经有过一个马戏团。
那一刻,这个猜测有了一个滑稽的定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