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开始以为是有人培养儿童作为组织成员,给孩子们洗脑。
但她现在才终于确信,有的儿童只是看上去像儿童,但他们并不是真正的孩子。
法医小姐的侧写没有错。
纸条上的笔迹来自一个成年人。
但成年人的圈子里,却没有符合的侧写。
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马戏团的畸形秀里,有很多残疾人被贩卖,被展览。其中一个,就是侏儒。他们像娃娃一样,永远长不大。”
陆怡晴注视着她。
“你也是,对吧?”
成熟的灵魂被困在畸形而幼稚的身体里。
是造物主的不公。
——她因此而暴怒。
暴怒没有说话。
半晌,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没有救下你,陆小姐,你根本不需要我救。”
她审视着她。
没有了兔子玩偶的遮挡。
她第一次这么大大方方地站在她面前,目光坦然,平静,从容。
她停了停,道:“警察本来就不可能在近几年的档案里查到我,因为算起来,我进入福利院的时间比你还要早。”
提起福利院,她的语气似乎很怀念。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
“很高兴认识你,忒弥斯小姐。”
第110章
陆怡晴审视着她。
“为什么?”
暴怒眨了一下眼睛。
“什么为什么?”
她轻轻地笑了起来:“是想问我为什么成为暴怒, 还是我们为什么成立了这个组织,还是我为什么要杀了这个游轮公司的CEO?”
陆怡晴问:“为什么要救我们?”
暴怒的语气轻巧:“不为什么,我做事向来是看我心情。”
“你不是那种人。”陆怡晴说, “你在愤怒于厨师先生的死亡, 为什么?”
所以她才会选择肢解CEO的尸体?
暴怒没有说话,半晌,道:“也许我只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一桩谋杀。”
“你不是。”陆怡晴说, “你现在在真心实意地愤怒着。”
暴怒笑了起来:“小姑娘, 你总觉得你是掌控了全局看透了它,是吗?”
陆怡晴安静半晌,问:“所以安夫人,她是‘暴食’, 对么?”
这一次, 暴怒没有语带嘲讽, 她安静片刻, 道:“沉迷于最极致的享乐——她为自己选的代号总是贴切。”
“你很聪明,陆小姐。”
她顿了一下。
“我和‘傲慢’——就是你的画家前男友, 都是她的人。”
他们都同样被抛弃在福利院里, 生于斯, 长于斯。
后来安夫人看中了她,将她带了回去。
她起初以为自己遇到了救赎, 满心欢喜, 但后来她才发现, 安夫人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眼线, 一个不会引起别人怀疑的卧底, 一个足够聪明的暗桩。
“我从前还帮她运过毒,某些国家的缉毒警察查得不是很严, 对于儿童总是手下留情——我天生残疾,基因存在缺陷,无法长大,但是衰老得也很缓慢。我曾经在边境线游离了好久,帮她和几个寡头谈成了几桩大生意。”
暴怒慢慢地说,“包括周先生,我也是在她的安排下成为他的情妇——因为她看中了他的那片产业园,打算把它发展成第二个制毒基地。可惜,他死了。”
话虽如此,她的语气里却没有多少惋惜的意思。
毕竟为了那个变态,她要时时刻刻扮演成他要的模样,用粉底遮盖身上的生长纹与痘印,还要时刻戴着订制牙套,同时要尽量少说话,避免露出端倪。
太麻烦了。
“你明明可以阻止他们杀死周先生,但你没有。”陆怡晴说,“你这算是——背叛了安夫人?”
“背叛?不不不,那算不上。”暴怒说,“我和她只是合作关系而已。”
陆怡晴安静半晌,问:“那么,威尼斯也是吗?”
“威尼斯,我只能说他一开始并不在她的目标名单上,后来他被那对夫妇领养了之后,他才成为‘傲慢’的,具体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但我猜测,他是第二代的‘傲慢’,在他之前,还有其他的人扮演傲慢。”暴怒说,“我和他同样是暴食的人,但之间并不熟,她对我有所隐瞒,而我也一样。”
陆怡晴看着她:“你们是利益共同体。”
“也是命运共同体。”暴怒笑了笑,“我和傲慢被抛弃的孤儿,而她是死了三任丈夫的黑寡妇,都是边缘人物,也是合谋罪犯。”
陆怡晴眨了一下眼睛,她似乎没有在浏览器上得到这方面的相关信息。
暴怒似乎看懂了她的表情。
“当然了,她现在有钱,教众又多,篡改一些搜索网站上的词条是很容易的事。更何况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信息并不发达,再者,人们现在只会关注她是一个成功的女人。她背后的故事如何,其实并没有多少人在乎。”
陆怡晴注意到了她的用词,她说的是——她的教众。
“所以创立了宗教的你们从来都不信自己的教义。”
暴怒笑了:“你看我们手边没有念珠和雕像就该明白了。”
陆怡晴说:“因为你们在雕像里藏了摄像头和致命的东西,念珠里藏着什么?定位器?窃听器?还是别的什么?”
暴怒似乎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她连这个都知道了。
但最终,她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是定位器。”
为了更好地掌控每一个人的行踪。
“那些教徒,能够用金钱笼络的,都是罗姆克的人,能够沉湎于赌博的,都是安夫人的人,至于能被威尼斯的艺术所打动的,都是他的人。”暴怒说,“不过我们的本质还是做慈善,做各种各样的好事。”
当一种信仰让人获得行善和治疗欲望的“效果”时,人们就会对它疯狂地崇拜,迷恋,认为它永远都是正确的。
人们习惯了为自己做无罪辩护,哪怕他们犯下的是有证之罪。
——恶人也需要恶人的救世主。
信念的积极作用就在这里,它要帮助一个人清扫这些思想上的绊脚石。
它是最有效的武器,通过某种方式,让一个人相信只要自己这么做,犯下的罪就可以被原谅,可以被宽恕,可以被平复。
更何况做慈善本来就可以增长人脉,合理避税。
是最适合传教的手段。
“他们基本上都是有罪之人,心底藏着不可言说的秘密,想要借此用做慈善的事情来填补内心的黑洞。”暴怒说,“就譬如那个游轮公司的CEO——”
陆怡晴说:“他杀了她的姐姐。”
暴怒安静片刻,道:“你知道得确实很多。”
生长于贫民窟的孩子,不知道礼义廉耻,也不知道道德底线。
他只知道为了活下去就要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要踩着姐姐的尸体往上爬。
暴雨带来了洪水淹没了大部分处于低洼地带的贫民窟,空空如也一贫如洗的集装箱里,找不到任何救命的稻草。
他只能踩着姐姐的尸体,拼命地往水面上爬。
他想活下去。
姐姐也很想活下去。
但他最后还是赢了。
姐姐死后,她的尸体慢慢地开始浮上水面。
他在脏水里挣扎了那么久,再一次抓住了可以攀附的浮木。
接下来的一段漫长的时间里,他依靠着姐姐的尸体存活下去。
炎热的夏季,浸泡在水里的尸体腐烂得很快。
从内脏和眼珠开始,四肢上的肉是腐烂得比较慢的。
等到搜救队终于找到这里的时候,没有人会去研究那具腐烂的尸体上有几个牙印。
“这都是他后来跟我们说的。”暴怒的语速缓慢,“你还记得那个侦探吗?”
陆怡晴点了一下头。
“他过来调查的那个倒霉的失踪者,就是这么消失的。”暴怒说,“脑袋和内脏通过高温处理后,埋在游轮中庭的花园里。骨骼被塑成蜡像放在游轮的蜡像馆里,毛发被烧掉,躯体被分食。”
包括游轮周边总会有因为意外事故死亡的年轻女性。
她们都是这么消失在了血腥的玛丽娜上。
“其实女人的肉是偏酸的。”暴怒说,“但他还是热衷于杀死她们。”
他说,每一次的进食都会令他想到她的姐姐。
陆怡晴问:“是恐惧,还是后悔?”
暴怒摇了摇头。
“是庆幸。”
他每一次都在用这样极端的方式告诉自己。
他没有错,如果不这样做,死在贫民窟的洪水之中的人,就会是他。
陆怡晴想到了视频播放的那一场饕餮盛宴:“所以,你也参与过他的餐饮会吗?”
暴怒道:“那没有。我们都没有参与过。”
“你的意思是,他不属于‘七宗罪’?”
“他不属于,他只属于安夫人,和那对双胞胎一样。”暴怒说,“她并不完全信任我,所以还会培养别的分支。”
“所以,你是不是该说明一下,其他的组织人员都有谁?”
傲慢、贪婪、暴怒、暴食是已知的。
但色.欲、懒惰和嫉妒还是未知。
暴怒说:“我不知道。”
陆怡晴挑眉。
“我们每次都举行的是线上会议,通过密码狗登陆的一种暗网会议室,和创建的宗教论坛一样。”暴怒说,“每次我们都会戴上面具,避免被彼此看见。”
不过安夫人很有手段,她已经拉拢到了组织的一大半人。
暴怒说着,顿了一下。
“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和‘嫉妒’,大概是有一点渊源的。”
陆怡晴问:“什么意思?”
“她有一个儿子,曾经陷入过艳照门的风波。”暴怒说,“那个和她儿子有了实质性关系的女人从拍照到录音,一应俱全,不过这件事情最后还是被‘嫉妒’找到了,然后抖了出去。”
“她是怎么做到的?”陆怡晴说,“她是安夫人或者她儿子身边的人吗?”
“不至于,那次艳照门风波过后,她对身边的人都进行了一次‘大排查’。”暴怒说,“嫉妒是黑客高手,那个宗教论坛就是她建立的,艳照门的风波也是她黑进网络后散布出去的。”
至于嫉妒为什么会那么做,她也不是很清楚。
从那次事件过后,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就有些深了。
只是隔着屏幕、面具和变声器,无法报复而已。
陆怡晴突然想起了咖啡馆店长说安夫人邀请了很多互联网公司的人来参与这次慈善拍卖。
“她在这群人里有怀疑的目标?”
暴怒点了一下头:“她最后一句‘左撇子做成蛋糕’就是这个意思。”
蛋糕就是把人分成几等分的尸体,是他们约定成俗的暗语。
嫉妒是一个左撇子,从几次网络会议里能看出来,她习惯了用左手。
至于互联网公司,嫉妒曾经在某一次会议中透露过一点,让别人能猜到她正在和互联网相关的公司工作。
“你其实不必过于在乎她。”暴怒说,“嫉妒这个人,她总是把自己保护得很好,而且她和安夫人也有利益上的牵扯。”
之前绑架陆怡晴的那个人贩子,她来自的那个犯罪团伙经常绑架、拐卖人口,然后在暗网上经营着人口或者器官的贩卖生意。
暗网的生意运营和虚拟货币交易,和嫉妒也脱不了干系——不如说,全靠她运营维持。
“安夫人要杀的人有很多。”暴怒说,“你只是她长长的名单上的其中之一。”
陆怡晴问:“那么你呢?”
暴怒意味不明地笑了:“你这是——在担心我吗?”
陆怡晴没有说话。
“我这样的人,其实从一开始就不该出生。但我现在还活着,于是我就相信命运自会有它的安排。”暴怒看着她,“对了,提醒你一下,陆小姐,别急着报警,那两个警察,从一开始就被发现了——游轮上的网络也早就被嫉妒黑掉了,你们所有的通讯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她注视着她,其实看上去越不在乎的人,心里就越在乎。
“那个为你别掉跟踪者的车的女人,她出车祸去世的时候,她的女儿还在上幼儿园,你还记得这件事,对吧?”
那同样也是安夫人授意下的手笔。
陆怡晴沉默了下去。
她看着她,这其实不只是安夫人的震慑,也是她的震慑。
毕竟她现在虽然和她不太对付,但她们总归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是同样罪行的共犯。
她突然意识到了一点。
“但她(嫉妒)没有把这件事告诉安夫人,对吗?”
暴怒没有回答。
她轻轻地弯起了眼睛。
“我可从来都没有说,只有她一个人有杀人清单。”
她看上去明明在笑。
但陆怡晴却感到了浓烈的愤怒。
不。
是暴怒。
“所以,你其实也很在乎那些真正对你好的人,对吧?”
陆怡晴看着她,半晌,她叫了她的名字。
“囡囡?”
这也许不是她的真名,只是很多家庭会对小女儿的爱称。
暴怒听到这个名字,目光闪了闪,没有说话。
她突然意识到了厨师的死亡并非是为了震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