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钗缘——鲜肉豆沙粽【完结】
时间:2024-01-03 21:30:49

  想来陈氏也估摸着孩子好骗,一番话说完便预设好了答案,擎等着清懿回复,却只听得她似是疑惑不解地问道:“太太家不也是商户?原先您嫁入府中做贵妾,都还有娘家添妆帮衬,想必那笔丰厚的钱财尚在太太名下吧?”
  说至此,她顿了顿,声音迟疑,又小心翼翼道:“那……怎的不见太太将那笔钱交出来充公,匀给众姐妹呢?”
  陈氏将将要拿起茶盏的手一顿,指节蓦然拧紧,用力地几乎泛白。好一番克制,她才重新抬眸审视了一遍清懿。
  她第一次发觉,这个打从进府以来便斯斯文文的姑娘,皮子底下竟是不好对付的硬骨头。
  “咱家大姑娘好生利害啊,我这个嫡母想好心为你着想,却被你反拿了话柄将我一军。”陈氏皮笑肉不笑,悠悠然道,“只是我要告诉姑娘一个理,无论高门大户还是乡野间的庄户,都是太太把持着内务,从没有姑娘自个儿保管嫁妆的说法。再者,你虽说有你母亲的遗嘱在手,可你要晓得,那不知是多久前的老黄历了,早与老爷挣下的家业混作一起,共同支撑咱们曲府的开销,你硬要拿着不明不白的遗嘱分一块产业去,对旁的姊妹也不公平,是不是?”
  她说罢,状似关切地一一扫过在座的孩子,叹了口气道,“你瞧,恒哥儿过了年就十六了,眼看要说媳妇了。再说你几个妹妹,芷儿是我生的不提,只说二丫头,真真可怜儿见,姨娘也贴补不了她甚么,今后的嫁妆不都是从公库拿。”
  “如今你们大姐姐红口白牙便要撬出一大半产业去,只管来说说心里是甚么滋味?”陈氏扫过众人神色各异的脸,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
  曲思恒脸色通红,捏着拳头忍了许久。他虽是庶子,却也同大哥一般读过圣贤书,如今听得夫人竟拿他做筏子,借他娶媳妇的由头盘剥妹妹的钱,真真是恨不得臊到地底下去!
  “太太!”曲思恒腾地站起身,他已然忘记姨娘叫他万事莫出头的叮嘱,神色挣扎一番,还是硬声道,“旁的我一概不知,只是我若娶妇,必不肯花用妹妹的一分银子!我到底是个男子,不便掺和内宅事,同太太请辞!”
  说完,不等陈氏回应,他便头也不回地出了门去。
  陈氏轻哼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嘲弄,一个庶子而已,没甚在意的。
  她又将目光放在剩余的姑娘身上,却不料,自家的亲生女儿曲清芷闹了妖,她将茶盏往地上一摔,红着眼睛嚷道:“丢死人了!教人知晓我要用她们母亲的钱财过活,我真是头都抬不起!”
  “你这个混账羔子!”陈氏拍桌怒喝,“滚出去!”
  “走便走!”曲清芷越发野了性子,哭嚷着跑了出去。
  一时间,这场闹剧的观众里只剩曲清兰未发一语。
  陈氏稳了稳心神,装作无事发生,冲她笑道:“他们不懂事,自然不晓得其中关节,兰儿你一向聪颖,想必知道母亲的苦心罢?你同你大姐姐说说看。”
  清懿唇边仍然带着似有若无的笑,目光却不带感情地扫过对面垂着头的清兰。
  良久,她终于怯生生地半抬起头,目光刻意避开清懿,只看向陈氏,缓缓道:“太太所言甚是,家中兄弟姐妹众多,还是要顾及着些才好。女儿家名声珍贵,免得传出风言风语,说大姐姐为一己之私强夺家产,倒是不美了。”
  曲清兰话轻轻柔柔的,却像给陈氏撑了多有劲儿的腰板似的,教后者得意地望向清懿,并说道:“如何?懿儿也该听听妹妹的见解才是啊。”
  清懿没有分半点目光给陈氏,她慢悠悠地盯着清兰看了好一会儿,良久才笑道:“二妹妹果然是个蕙质兰心的,最晓得审时度势,只是太太何必费这么多口舌,兜这么大圈子呢?既然太太说父亲允诺你接管,你叫父亲来同我说便是。”
  清懿看向陈氏,淡淡道:“我只同父亲谈。”
  “懿儿怕我诓你?”
  陈氏的笑容渐褪,彼此就这般对视着,她挥了挥手,张嬷嬷适时屏退了左右,连清兰也请了出去。
  一时间,室内只剩下她们二人。
  没了旁人,陈氏才真正撕开了假面,露出獠牙。
  “唉,到底是孩子,终归沉不住气。懿儿这般硬气,大抵是你姑姑给足了你体面,教你知道连公府都能为你娘的钱财折腰。可惜啊……到底嫩了些。”陈氏幽幽叹口气,怜悯道,“没人告诉你底牌不能太早亮,也没人告诉你,人在屋檐下,原是你的东西,也能不是你的。带了那么多好东西来,我真要谢谢你的大礼呢。”
  这是把侵吞继女私产的话摆明面上说了。
  清懿却不如她所料想般的慌乱,只状似疑惑道:“阮家不是没名没姓的,我各项财物俱都造册了,太太不怕我外祖家兴师问罪?”
  “哟,问罪?”陈氏被她浅淡地神情激得有些上火,哼笑一声,拿出了一本册子晃了晃,笑道:“瞧瞧这是甚么?你带来的东西有哪些名目啊?况且,嫡母管家天经地义,便是你外祖母亲自来,也没得插手曲府内务的道理。”
  “再者,阮家就你一双年迈的外祖父母了,你那几个养舅舅怕是顾不上你,否则怎会在你不尴不尬地年纪将你送来京城?”陈氏轻笑道,“而你身为女子,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得迈,有冤往何处伸?不如乖乖将遗嘱拿来撕了,同我讨个好,兴许我还会将你傍身的钱还你,再与你寻桩好亲事。”
  陈氏眼底掩饰不住的得意,忍不住要品味清懿的慌张,却只见她悠悠闲闲喝茶,好似这话落在她耳朵里没有丝毫分量。
  陈氏脸上的笑挂不住,终于肃了脸,冷笑道:“你竟是个没了势头还要充硬气的假把式?想必这会子,你院里的几车好物都已堆进我库里了罢,你还笑得出来吗,我的好姑娘?”
  像是听到甚么有趣的,清懿弯了弯了眼,好整以暇地回望着陈氏,不发一语。
  没来由的,陈氏察觉出异样,心底陡然升起不详的预感,脑中快速略过前头所有的谋划,查找错漏。
  陈氏的神情变化落在清懿的眼底,她收回了视线,垂眸轻笑道:“我那些箱子,可重得很,真别劳累了太太的人呢。”
  电光火石间,陈氏好似抓住某道思绪!
  箱子!
  同一时间,门外的张嬷嬷收到小厮的急报,方寸大乱闯了进来,顾不得清懿在场,凑到陈氏的耳边,神情凝重地说了甚么。
  短短几个呼吸的瞬间,陈氏的面容如冬日里的寒霜,渐渐冷凝,逐步降至冰点。
  她沉默好一会儿,手指攥到泛白,良久,才缓缓抬头望向清懿。
  “好啊,好啊!”她喉头发出一声嘶哑的笑,是一个阅尽千帆的中年妇人被一个十来岁小姑娘戏耍后,压抑到极点的恼恨。“原来你从一开始便计划好了,变着法儿的哄我往套里钻呢!”
  “你费劲心思从浔阳带来的那七八辆车的箱子里,竟然都是石头!”
第31章 大哥
  ◎妹妹请救兵啦◎
  陈氏这回动了真怒,脸色阴沉得可怕,尤其在面对清懿笑吟吟的神情时,名为理智的那根弦,终于绷不住断裂!
  “张嬷嬷!叫几个得力的婆子来!”陈氏额头青筋跳了跳,喝道,“大姑娘目中无人,忤逆尊长,我要亲自教训她!”
  张嬷嬷尚且清醒,犹豫着不敢照办,“这……太太,万一被老爷知道……”
  “嗦甚么!我是一家主母,天塌下来我担着!”陈氏怒斥,见张嬷嬷还作势要拦,随手便抄起茶盏往清懿身上摔。
  “当啷”一声,碎瓷片砸得四分五裂,却被清懿巧妙地避开。
  “太太从前当妾室时,惯会做小伏低,现下可真是有派头,不过……”清懿笑意未至眼底,语气淡淡,“您还没到一手遮天的境界呢。”
  “你还真是你娘生出来的小贱蹄子!你以为耍点小聪明就占便宜了?!也不看看如今谁是正室!”陈氏双眼通红,连头上的金钗步摇都随着她激动的话语而颤动。
  看着那张与阮氏如出一辙的脸,尘封在心底十数年的怨怼一齐翻涌而来,直教她怒火中烧。
  阮妗秋也是这样,明明做了那么多让老爷恼恨的事,却偏偏在死后反而成了他心口的朱砂痣!旁人提也提不得!
  好不容易熬死了她,现下却要被她女儿挑衅到脸上来!
  “我是正室……我才是正室!”陈氏疯魔了似扑上前,劈手就要扇过去,却被一只手牢牢擒住!
  “住手。”
  熟悉的低沉嗓音传入耳畔,一瞬间,陈氏顾不得被桎梏住的手腕,整个人愣在原地,如同被凉水从从头浇下,嚣张的气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老……老爷,你不是去赴邱大人的宴了么?”
  她神色仓皇,眼前面对的正是曲元德那张淡然中透着冷肃的脸,还有眼底锐利的锋芒。
  ─
  清殊被姐姐再三告诫不许出屋子,闷闷缩在被窝里待了好半晌,一颗心却七上八下,难以安宁。
  没多久,屋外便传来搬搬扛扛的动静,翠烟好像同来人争执了几句,几个丫鬟都上前帮腔,那头不知说了甚么,到底是闯了进来,足足折腾好一会儿才将东西运走。
  清殊竖着耳朵听了片刻,直到外头喧闹渐止,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玫玫!”
  清殊一骨碌爬起来,蹑手蹑脚地拎着鞋子,赤脚溜到檀木屏风外。
  “G!”外间一个同她差不多大的小姑娘脆生生应了一句。
  小姑娘正是先头被选进屋伺候的招娣,因清殊嫌这名字难听,寓意不好,便做主改了。原话是──招弟弟有甚么劲儿,倒不如要个妹妹,你就叫玫玫好了。
  这会子几个大丫鬟都在外头忙活,只留着玫玫一人守在外间。
  倒不是指望她一个小不点儿去照顾人,全因着外头乱糟糟,实在分不出人手。只能留她看着里头的小祖宗,倘或有甚么动静,也好麻利儿报信。
  清殊急忙捂她的嘴,“嘘,小点声!别被翠烟她们听见了,不然我可溜不出去了。”
  玫玫一贯是个没心眼的,愣愣道:“翠烟姐姐交代我看着你,不许你出门,得等大姑娘回来才准许你走动。”
  “那我姐姐还不知要生受多少委屈呢!”清殊不理她,自顾自扒拉了小姑娘的衣裳,“来,好玫玫,咱俩把衣裳换一换,你替我藏在被窝里。”
  玫玫这回不呆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成,不成,彩袖姐姐要知道了,非扒我皮不可。”
  “你还磨叽,我姐姐正遭欺负呢!”清殊急了,一边拉扯玫玫的外衣,一边说,“我今儿就是生生跑到衙门击鼓鸣冤,也不教他们动我姐姐一根指头!”
  “啊?”玫玫不懂甚么衙门报官,她只听到平日里温柔善良的大姑娘遭欺负,脑子里的一根筋就突然会转弯了,“好了,姑娘你别扒了,我自个儿来,我换!”
  两人调换了衣裳,清殊端了一个硕大的托盘,借此遮脸想蒙混出去。玫玫老实地躲进被窝里,不免担忧道:“今日那送菜的老人家不知道还来不来,若是蹭不上车,姑娘你可要早些回来,要是把你弄丢了,十个我都赔不起。”
  “我看你不是怕我丢,你是怕再也吃不到桂花藕粉糖糕了!”见她小脸犯愁,清殊故意打趣,好让她宽心。
  “不……不是。”玫玫吞了吞口水,反驳得十分软弱。
  外头实在吵嚷,没人有功夫注意这个小院,清殊得已顺利溜上运菜的小车,藏在菜筐里,一路颠簸。
  听得推车的婆子正与门房交涉,清殊心知这是出了府门了。
  她一向机灵,凭着之前寥寥几次出门的机会,就记下了正阳街附近的道路。
  方才那句报官,也不是头脑发热乱嚷的。
  清殊细细想过,高门世家大抵藏污纳垢,却要维持表面光鲜。
  曲元德到底算个有体面的官儿,也需得在乎官声。如若他敢伤她姐姐,那她也不会客气,大不了鱼死网破,冲到衙门告他一状。即便事后他颠倒了黑白,但人们心底总会烙下印记,试问一个能把小女儿逼得逃出府报官的爹,得是甚么狼心狗肺的畜生?
  如若曲元德没做伤害姐姐的事,那她也留一线,就当顽皮淘气跑出府玩,且又能敲打敲打他。
  清殊计划的十分完美,只是出师未捷,千算万算忘了自己这辈子是个娇小姐,生下来就没走过多少路,出个远门不是坐车就是坐轿,脚后跟嫩生生。
  溜下菜车没走多远,只觉脚底板生疼,像磨出血泡子。
  没等她脱鞋细看,背道而驰的那辆菜车突然被一群人拦住翻找菜筐子,依稀听到卖菜婆子说“……并不曾看到有个姐儿啊……”
  清殊心下一凛,转瞬便明白这是府里的人找来了。
  顾不得脚疼,她拿出上辈子跑八百米的速度往反方向跑,后头有机灵的人发现了,大呼小叫地跟了上来,清殊一刻也不敢停,鞋都跑飞了一只,直往正阳街外冲去!
  她人小腿短,仗着身子瘦弱轻易钻过人群,这才拉开一小段距离,可是没过多久就听见后面急促的脚步跟了上来!
  “四姐儿!回来!不许跑!”
  “回来!”
  ……
  路人看热闹似的让出一条道,更便于他们的追捕!
  清殊心下一慌,脚底板也突然升起钻心的痛,一时不察,“啪”的一声摔倒在地!
  “呜!”清殊痛得发出一声哼哼,可是身上的疼痛却抵不过心底的拔凉,后头脚步纷至沓来,眼看就是要被逮回去了……
  又急又痛又气恼,想着姐姐还在受罪,又怨怪自己不得力帮不到她,霎时间,种种委屈齐齐涌上心头,她趴在地上不想起来了,鼻子酸的厉害,眼前也被一片朦胧泪水笼罩。
  可是预想中的场景并未出现,反而一道熟悉的声音落入耳畔。
  “哭甚么哭?”
  有人语气粗暴,动作却轻柔地把她拎起来!
  清殊懵懵懂懂一回头,眼眸里倒映了一张俊美的少年脸。
  “怎么是你啊……”她还带着哭腔。
  晏徽云冷哼一声,“怎么?还不乐意是我?”
  后头的家仆适时赶了上来,却不敢造次,派了个管事结结巴巴道:“……啊……这位爷,这是我家府上的四姑娘,一时淘气跑了出来,还请爷高抬贵手,让我们将人带回去。”
  “少放屁,便是你家姑娘淘气,也没有把她逼成这样的道理!”晏徽云眼底戾气横生,又扫过清殊红着眼圈,光着脚的可怜样子,眉头皱得更紧,“还有你,你一个小丫头乱跑甚么,被拍花子的抓去了,你哭都没得哭!”
  生怕他真把自己交出去,清殊立时抓住他的袖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告起状来,她还在抽抽噎噎,怒气倒是十足,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原委说清楚,“……就是这样!我才不怕甚么家丑扬不扬,大不了不姓曲!他们欺负我和我姐姐,不许我去告状的!您可一定要帮我!”
  话音刚落,晏徽云后头的马车里同时传来两道声音。
  “曲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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