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钗缘——鲜肉豆沙粽【完结】
时间:2024-01-03 21:30:49

  “欺负谁?”
  清殊一愣,这才发觉有旁人在。
  “哼,你们曲家真不错,哥哥认不出妹妹,父母打压女儿。”晏徽云说话毫不客气,一扬手便掀开车帘,反手又把清殊抱了上去,冲她抬了抬下巴道,“里头那个呆子是你素未谋面的亲哥哥。”
  同一时间,其中一人急急探出身来,正好与被送上来的清殊四目相对。
  “你是……殊儿?!”
  男子神情惊喜,反倒令清殊不知所措了片刻,细看这人俊朗又熟悉的五官,她心下渐渐有了答案,这想必就是出差刚回的亲大哥,曲思行。
  曲思行又是关切又是喜悦地连连问了许多问题,清殊还没来得及答话,里头袁兆的声音横插了进来,说道,“你还是先关心关心她姐姐罢。”
  晏徽云也不耐烦地推了曲思行一把,“先上车,没见小丫头光着脚吗!”
  作者有话说:
  晏徽云:爷出来了,爷快憋死了。
第32章 商道
  ◎姐姐和渣爹的第一回合谈判◎
  几人在宽敞的马车里坐定,曲思行这才冷静下来,“殊儿,你们姐妹二人遭甚么麻烦了?”
  清殊想开口,脚底的伤却让她疼得说不出话,他们三个男子出行并无侍女随侍,她又是个小姑娘,总不能让外头的马夫伺候她。
  曲思行刚想说让他来,晏徽云便打发人递了药进来,嘴里嫌弃道:“你们懂甚么?我处理的伤口比你们多了去了。”
  说着他便轻轻抬起清殊的脚,帮她上药,虽摆着一张臭脸,下手却轻柔。
  这下连袁兆都撩起眼皮看了晏徽云一眼,目光微微诧异。
  曲思行欲言又止,他很想说自己才是清殊的亲哥哥,怎么有种被抢了位置的憋屈感?
  清殊倒没想那么多,她从小就被照顾惯了,很习惯接受旁人的好意,自自然然地把腿搁在晏徽云身上,等到不疼了,才开口道,“哥哥你不知道,我和姐姐在家里过的一点都不好,太太说要把娘留下的钱都给你娶媳妇,一分也不留给我们,爹也帮太太呢!”
  她又如此这般,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通,直把曲思行听得眉头紧皱,心疼得够呛,他沉默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岂有此理!我这就回去替你们找个公道!”
  清殊眼泪汪汪,“哥哥你真好,你才是我亲哥哥!”
  “……”晏徽云瞥见小丫头得意地动了动小脚趾,嘴角微微一抽,不由得反思自己是不是也上过她的当。
  清殊见晏徽云注意到自己,又装出可怜兮兮的乖相,“……世子哥哥,还是有点疼的。”
  晏徽云意味不明笑了一下,“哥哥?我是你哪门子哥哥,你亲哥哥不是在你跟前儿吗?”
  亲哥哥曲思行确然很关心妹妹,想了一会儿便冲晏袁二人拱了拱手道:“原是你们二位替我接风洗尘的,现下家中有要紧事,只能先回去一趟,我改日做席赔礼。”
  这话潜台词是,要去处理家事,外人各回各家罢。
  懂眼色的自然就顺着台阶下了,但是这二位爷浑然像没听见。
  晏徽云哼了一声,“你坐着我的车呢,不得送你们到家门口,既到了门口,焉有不进去坐坐之理?”
  曲思行:“……”
  他只好将目光投向一贯讲究体面的袁兆,却不料这位仁兄扶着额头,漫不经心道:“唔,头有些晕,想必要劳烦黎泽兄腾出个屋子让我小憩片刻,如何?”
  曲思行:“……”
  如何?他能如何?这两兄弟明摆着要来看热闹了。
  叹了口气,曲思行也没功夫管旁人了,等车子一停,便回身抱起清殊率先进门去。
  在门房小厮热切惊喜的“大少爷回来了”的通传声里,他脸色冷凝如寒霜,步履生风,直直禄安堂走去。
  ―
  曲元德一到,陈氏再如何不情愿,也只能脸色铁青地默默退出门去。
  一时间,屋内只剩父女二人。
  曲元德脸上的愠怒渐渐褪去,又换上一贯的柔和,他自提起桌边的瓷壶,斟了两盏茶,一杯递与清懿。
  他的手悬在半空良久,清懿迟迟不接。
  汝窑青瓷盛着泛起浅绿的敬亭玉露,淡淡茶香弥漫,倏尔融于空中,了无踪迹。
  她注视着眼前这个被称之为父亲的男子,而对方同样也在观察她。
  相似的琥珀色眼瞳里倒映着彼此微笑的假面,眼底藏着如出一辙的审视,就像一场静谧而无声的对峙,短暂呼吸的瞬间被无限拉长,直到曲元德先收回了视线,轻笑一声打破沉默。
  “这是你母亲最爱喝的茶,敬亭玉露。”他往前送了送,“你尝尝。”
  清懿睫毛微颤,伸手接过。她知道,话里提及的母亲,是她的生母阮妗秋。
  曲元德轻呷一口茶,舌尖缭绕着余留的茶香,俨然一副安然品茗的模样。
  就在这样舒逸的时刻,他漫不经心道:“懿儿没有那份遗嘱吧。”
  他尾音似上扬,又似平淡叙述。
  清懿也笑了,抿了一口茶,坦然道:“是,遗嘱是我杜撰。”
  “小孩子家,做甚么撒谎?”曲元德唇角微勾,语气没有丝毫责怪,反而夹杂着淡淡的无奈与宠溺,“左不过是些钱财,不必绕弯子。你娘留下的东西我都好生保管着,现下正好一并与你,你想拿去做甚么,都由着你的意思,如何?”
  清懿莞尔:“如数奉还?”
  “自然,只要是你母亲带来的。”曲元德道,“陈氏若与你为难,为父自会为你护持,你只管安心收着。”
  清懿垂眸不动声色,“那真是谢过父亲了。”
  “你我父女之间,不必多礼。”曲元德手指轻磕在桌面,发出规律的声响,“只是,懿儿你一向乖巧,怎想到编遗嘱这样的谎话来?你母亲……难道真有甚么嘱托你的?”
  进入正题了。
  清懿心底一声冷笑。
  一处无形的戏台子搭在二人脚下,朦胧的话语像一道谜语,掩盖着是巧妙的周旋与试探。
  几不可闻的呼吸声都控制好了频率,不泄露彼此的的盘算。
  蓦然一声轻笑,像是锐器撕开了戏台上的朦胧幕布,清懿撩起眼皮,缓缓抬头看向曲元德。
  “打了这么久的哑谜,我替父亲觉着累呢。”她眸光逐渐冷淡,唇角却含笑,一字一句剖开谜面,“区区黄金白银和铺面庄子只能勾起陈氏的贪念,却不值当我费心筹谋,更不值当堂堂吏部右侍郎,煦和十五年的榜眼及第曲大人与我这小女子百般试探,您说,是也不是?”
  利刃挑开遮掩的薄纱,曲元德脸色沉了下来,周身儒雅的气质转而变化为上位者的冷漠与疏离,“所以,你知道甚么?”
  “我要的是……”
  清懿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一字一句,清晰可闻。
  “盐铁商道。”
  这四个字一出,空气好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气氛降至冰点,沉默与诡谲蔓延开来,针落可闻。
  如果有旁人在侧,听到二人的谈话,会惊掉下巴。
  一个是尚未及笄的闺阁少女,一个是朝中平庸无为的清流四品官。无论他们中的哪一个,都与这关乎朝廷命脉的四个字毫不相干。
  盐铁买卖自古以来属朝廷管控,是国库收入的主要来源。
  武朝立国百余年,历经八位皇帝,前头几位都是好战的雄主,数次东征西伐,将几处部落收归麾下,扬了我朝威名。
  然而因着连年征战,劳民伤财,国库到底是不经挥霍,自高祖起至第七位皇帝惠宗登基时,仍是入不敷出。也就是那时起,惠宗下令休养生息,又将盐铁收归国营,大力禁止私营盐铁买卖,违者重罪。
  可暴利之下必有犯险者,从前的私盐贩子不甘心就此失去这块肥肉,以重金贿赂当时的盐铁司布政使,试图分一杯羹,却被人告发。在禁私盐的风口浪尖,惠宗震怒,下令彻查民间所有的私营盐铁商户,甚至颁布酷刑,以雷霆手段根治了私营之风,彻底将盐铁收归国有,史称为“廷宁三年私盐案”。
  如此经营数十年至今,武朝兵强马壮、国库丰盈富足,实现惠宗当年的期望。
  只是这般严苛的盐铁之政,放在战时或许适宜,但在风调雨顺的当下,却格格不入,反倒滋生不少贪腐之事。平民百姓也深受官营强买强卖之害,怨声载道。
  早在当今圣上崇明帝继位不久时,朝中有识之士提出放松盐铁管控有利于民间经济发展,但是在各利益方的博弈下,到底没有施行。
  终于,直到崇明十三年,皇帝下令裁撤盐铁司,紧攥的手指头略放松了一点儿,在各州府挑选民间商人作为喉舌,掌握各自属地的盐铁商道,统筹市价。
  如此举措,算得上是官私结合,将盐铁牢牢控制在朝廷眼皮子底下,却又给予民间一部分权限。
  只是,若不在民选商人之列的人贸然插手了这桩买卖,其中风险不亚于光着脚过刀山,后果可参照“廷宁三年私盐案”。
  现下,一个有官职在身的吏部侍郎,胆敢沾染盐铁二字,真是一百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冷凝的气氛中,曲元德面色沉重,他问:“是谁告诉你的?你外祖?”
  “不,不会是你外祖,他向来不愿你们自家的孩子沾手这等买卖……难道,是你母亲?”他沉吟一会儿,抬头看向清懿,“你母亲甚至不曾对思行透露半分,却将此事托付与你一个女儿家?”
  阮家外祖阮成恩当年寒微时,救过一个落难的贵人,自此发迹。有贵人做靠山,阮家在私底下做成了浔阳至京城一带的盐铁商道,财富滚雪球似的壮大,一年盈利可抵整个州府的税收。
  阮成恩一向明白水满则溢的道理,在巅峰时激流勇退,转行做起别的营生。
  他带着家人偏安浔阳,不显山不露水,只做个普通富贵乡绅。
  阮老爷子与夫人感情极好,二人只育有阮妗秋一个女儿,他也不肯纳妾,只收养了贫苦人家的几个孩子做为养子,一是给独女作伴,二是想挑个可靠的孩子入赘。
  谁承想,阮妗秋却偏偏看上了空有才华的穷小子曲元德。
  也是成婚许久之后,因曲元德当时仕途不顺,阮妗秋寻求父亲帮助,这才透露了盐铁商道的事情。
  此时的商道已然沉寂许久,一则是阮老爷子有意撇开这桩生意,二则是没有恰当的继承人。而当时的曲元德既有抓住机遇的野心,也有满腹才能,短短数年间便将商道重新经营起来,甚至青出于蓝。
  只是,商道的主权渐渐从阮家旁落到了曲元德的手上。
  如此渊源,都是尘封在岁月的隐密。
  此刻却让一个小姑娘轻描淡写地揭开来了。
  作者有话说:
  关于盐铁商道的一切!统统是作者瞎掰!切勿认真考据啊友友们!
第33章 往事
  ◎姐姐与渣爹第二回合谈判◎
  听到曲元德的发问,清懿不答反笑,淡淡道:“父亲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何必再问?哥哥自小读的是忠君爱国的圣贤书,现如今又是正经的科举出仕,前途大好。他一向刚直,最是个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若知晓咱家背地里做这等通天的买卖,不大义灭亲都是万幸,试问您还敢让他接手不成?”
  曲元德沉沉看了她一眼,默然不语。
  他何尝不了解曲思行?正是因为太过了解,所以他从未动让长子做继承人的念头。
  “再说透些,父亲您当年二十来岁便高中榜眼,圣上甚至当着众臣的面赞您有宰辅之才,如今却泯然众人矣,于朝堂毫无建树,混着一个不高不低的四品侍郎官。”清懿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探询到:“难道,当真是圣上看走了眼?还是您有意藏拙呢?”
  曲元德抬眸,目光闪过一丝诧异。他这下才真正将对面的小女儿放在与自己平视的位置、
  倘或想得到甚么,必得付出同等的代价。
  而曲元德为了保住这条盐铁商道所付出的,是自身的仕途。
  浔阳到京城,在天子脚下辟出这样一条财路,且十数年无人知晓其中底细,必得有人保驾护航。
  早在接手这条商道的最初,曲元德便明白了阮老爷子为何想放弃这条财路。
  这不仅是聚宝盆,也是催命符!
  一旦被有心人知晓,或利用,或摧毁,后果都不可想象。
  曲元德政治嗅觉十分敏锐,阮老爷子一届白身,有各方势力相佐,尚且步履维艰,又更何况他呢?上位者最忌讳钱权勾结,他又有官位在身,且是前途大好的新秀,唯一可解此局之法,是冒险寻一个最大的靠山!
  权臣、亲王、武将……
  一长串的名字在曲元德的心内划去。
  最后,他将目光放在那把龙椅上!
  一个危险又疯狂的念头盘旋在他的脑海――普天之下,又有哪个靠山能大过那位九五之尊?!
  与天家做买卖,听起来荒谬至极。
  可曲元德知道,这是可行的。
  皇家大内也有许多身不由己,或养私卫、或暗中筹谋提防乱党,即便是天子也需有趁手的财库。
  而曲元德顺理成章地成为这枚暗棋。
  只是,他势必要放弃入阁拜相的仕途。
  ……
  “懿儿既看得出我藏拙,那又能否看得出这是一条险路,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曲元德神情不辨喜怒,拂了拂袖子,又为清懿斟上一杯茶,如闲话家常一般道:“十数年来,我不结党,不营私,甚至连同僚宴请也极少参与,为的就是避祸。我若甘心做一个钱袋子,自然相安无事,可若有人闻着味儿来与我相交,无论实情如何,圣人都要疑心我。”
  “说到这个地步,你信我也罢,不信我也无妨。这条所谓的富贵之路,是一条引火烧身的死路,我既不愿交托于思行,更不愿交托与你一个女儿家。”隔着袅袅茶烟,曲元德的面容藏在雾里,教人看不真切,“我确然是个薄情冷性的人,有时却也愿说几句真话。”
  清懿垂着眸,眼底一片冷然。
  良久,她发出一声嘲讽的轻笑,缓缓道:“引火烧身?当年从阮家接手商道时,可曾想过今日之局?当年,我母亲倾心于你,不知你有所爱,央我外祖要嫁你时,你为何不说真话?”
  “你若铁了心不娶我母亲,她还能强逼你不成?左不过是贪图那几分钱财,借着阮家做跳板,好教你从泥潭里抽身,鲤鱼跃龙门啊。”清懿语气平静,里头的讽刺却如利刃直插胸膛,“你从来都是以利为先的薄情寡恩之辈,何必装出一副假惺惺的样子悼念惋惜?我母亲太傻,她明白得太迟了,等你死了再去地底下同她磕头认罪罢。”
  女儿以这般狠毒的话咒骂父亲,有悖人伦,再如何生气也不为过。
  可曲元德却垂着眸一动不动,望着茶盏里的敬亭白露,出神地想着甚么。
  良久,他闭上眼睛,“是,我要同她磕头认罪。我薄情寡恩,唯利是图,终有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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