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沉夜色里,他平和低沉的嗓音,就这样缓缓流淌了出来。
陶醉听了,下意识顿住了脚步,然后,像被什么牵引着一样,忍不住回眸,重新看向了刚送别过日落的、那片浩渺无垠的大海,以及来来往往的船舶。
忽然想起那天早上陶亦鸿对她的寄语:
[留在港口的小船最安全,但亲爱的——
[这不是造船的目的。]
但除了她,没人知道,她收获这样的寄语,并不是第一次。
那年青葱年少,弥合她心间失落与局促的,何止是一枚卡林巴。
还有一句书写在上面的话。
——【你生来就是乘风破浪的船,而非随波逐流的帆。】
过了这么多年,她依然把那句话作为自己的唯一的座右铭。
而这句话的赠予者,现在就站在她身边。
想到这儿,陶醉将目光从远处收回,看向前方。
此时,淡薄的月光已经落了下来,停在他肩头,他站在那里,高大挺拔的身影像是一面高墙,亦像是一面旗帜。
陶醉看着,觉得现在的男人与当初的少年重合在一起,像是一场梦境。
——她人生最好的梦。
夜晚风确实大,陶醉没让他等太久,便快步追上了他。
枕风眠也没问她刚才为什么突然停下,对她笑了笑,就和她继续往前走了。
脚步默契得,仿佛这些年,他们并肩而行,从来没有过分离。
-
坐上车,陶醉在脑海里将他们刚才的对话过了一遍,又根据自己已有的知识储备,进行了一下逻辑梳理,很快便在心里形成了一篇文章,然后,她拿出手机记下了几个要点。
要是搁往常,她肯定当即就写了,但今天,她不想让枕风眠觉得自己是司机。
却不曾想,自己的小动作被某人尽收眼底。
“陶醉。”枕风眠叫她。
“嗯?”
“后座有一台笔记型电脑,你拿过来。”
“哦,好的。”说完,陶醉侧过身,伸长胳膊把那个轻薄本拿到了前面,递给枕风眠:“给你。”
“我不用,我让你给自己拿的,”枕风眠说,“用手机写稿子不方便,你用电脑写。”
陶醉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
“灵感要趁热打铁,这点职业操守都没有?”他故意激她。
“可我不想让你当司机。”
“怎么?你不写稿我就不用开车了?怎么还越长大越不懂事了?快写。”
“哦。”
陶醉按下开机键,看到主介面,说:“有密码。”
枕风眠瞥了眼荧幕:“自己猜去。”
陶醉:“这我怎么猜啊?”
开机密码跟银行卡密码又不一样,这玩意儿又没有固定位数,并且也不一定都是数位。
“六位数。”枕风眠提示着,给她降低难度。
“你生日?”
“哟?还记得我生日呢?”他嗓音里带着调侃的笑意,“你输入试试,我看看你记得对不对。”
陶醉乖乖输入,结果荧幕上显示密码错误。
“不对,”说完,又解释,“是密码不对,不是我输入的不对。”
枕风眠:“再猜,跟你有关的。”
“跟我有关的?不会是我生日吧?”
枕风眠逗她:“你试试。”
陶醉硬着头皮输入,果然,再次显示密码错误:“我就说不可能!”
枕风眠乐了:“再猜。”
陶醉:“但密码输错三次,电脑就要锁住了。”
枕风眠:“......”
没办法,为了不耽误她写稿,只好拿过她手中的电脑,背着她,三下五除二地输入了密码。
输入完,递给她,看她一捋袖子就要大写特写了,枕风眠没忍住问:“你真不好奇密码是什么?”
陶醉看着他,眼神无辜又清澈:“我好奇才奇怪吧......”
跟多想窥探他隐私一样。
“好心提示你一下。”
“嗯?”
“一款香水的名字。”
“香水的名字?你对香水还有研究?
“嗯,自个儿猜去吧,猜到了可以来我这儿兑奖。”
“什么奖?”
他按下启动键,转动着方向盘将车子开上主路:“想要什么给什么。”
话里的宠溺,着实没边了。
但陶醉这会儿的心思根本不在兑奖上,想到他最开始的提示,问了句:“不过,香水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用香水。”
枕风眠听了,淡淡瞥了她一眼:“迷惑你呢,懂么。”
陶醉:“......”
坏人!
他是坏人!
南栖是个现代化大都市,这会儿华灯初上,夜景格外好。
陶醉坐在副驾奋笔疾书,为了照顾她,这一路,枕风眠把车开得,那叫一个如履平地。
大约一个小时后,陶醉终于将这篇有关晶片发展的稿子写完,发给了远在京溪,任职头部媒体的一个编辑。
只不过她发过去的署名并不是自己的真名,而是自己的笔名——不倒翁。
写稿是个特别耗费精力的活儿,写完后,陶醉紧绷了一个多小时的脑子瞬间放松了下来,再加上车里的温度和音乐都太舒适,于是,本来想跟枕风眠多聊几句的她,不受控制地便进入了梦乡。
等他把车开到她社区门口,陶醉已经彻彻底底地睡熟了。
枕风眠把车停稳,没舍得叫她,而是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将她细细打量。
车里熄了灯,只有路灯的光浅浅淡淡地落了进来,她坐在那里,头微微侧着,柔软垂顺的发尾堆在胸前,凌乱却好看。
直到陶亦鸿来了个电话,枕风眠才不得不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
“喂,鸿叔。”他压低声音说道,但陶醉还是听到了。
耳边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坐在副驾驶的人,终于有了些意识,从睡梦中迷迷糊糊地掀了下眼皮,但因为太困,没撑多久,又轻轻合上了。
“对。”不知道陶亦鸿在那边问了什么,枕风眠侧眸,看了副驾驶上的人一眼,然后,面不改色地对电话那头说道,
“陶醉跟我在一起了。”
话音一落,刚还在半梦半醒中挣扎的人,噌的一声睁开了眼。
作者有话说:
陶醉:???什么叫我跟你在一起了啊
枕风眠,你别太荒谬。
我看你俩都挺荒谬的,不如......
第13章 13 、海棠未眠
半明半暗的光影里,两个人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四目相接。
就这一眼,原本单向流动的空气瞬间跟加了粘稠剂一样,有一种化不开的情浓。
手机那端的陶亦鸿其实都没太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就是直觉地认为现在应该不是他出现的时机,于是撂了句“行,那我就放心了”后便极为痛快地挂了电话。
就这样,陶醉现场解释的权利也被剥夺。
她盯着那个已经挂断的荧幕介面,无计可施地抬了抬眼,看向枕风眠。
他倒是没一点被戳穿的尴尬,笔直地迎上她的目光,好像就是在等着她瞧过来一样。
那眼神,明显就是“我就这么说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陶醉简直被他这种嚣张的模样给惊到了。
这才几年没见!
他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啊!
气急,陶醉眼睛一瞪,质问道:“枕风眠!你怎么能睁着眼说瞎话呢!”
枕风眠被她这个模样乐得不行,左手抵在车窗上,手指撑着自己的太阳穴,看着她,好整以暇地问: “我说什么瞎话了?”
“你说我跟你在一起了。”
没想到她能这么傻,让她重复就重复。枕风眠听了,没忍住勾起唇角,轻哼了一声,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一股自然的痞气:“那我俩现在可不就在一起么?”
说着,目光还在他俩身上逡巡了一遍,证明他俩现在确实是在、一、起。
陶醉:“……”
啊啊啊没他这么玩文字游戏的!
“再说——”他拖长音调,故弄玄虚道,“我说的不是你跟我在一起了,我说的是你跟我在一起呢。”
她跟我在一起了。
她跟我在一起呢。
一个语气词的差别,带来的意思确是天差地别。
陶醉才不上他的当:“你说的明明是‘了’!”
“胡说!”他像个小孩儿一样,痞里痞气地跟她争论,“我说的明明是‘呢’。”
一听这话,陶醉瞬间坐不住了,身子一挺,双手交叉在胸前,目光睨着他,语气则是毫不客气地直接给他来了个专业碾压:“你别跟我强,我播音主持专业的,根本不可能听错。”
看她这么快上钩,枕风眠觉得眼前这小姑娘真是一点都没变,低头笑了一声,再抬眸时,眼底便含着一层如水的温柔,他微微倾身,声音近在咫尺地逗她:“怎么?播音主持专业的了不起啊?每年学播音主持的人多了去了。”
陶醉不服,握拳反抗:“可我是朝大的!”
“朝大怎么了?”
“是最好的!”
话音落,车里瞬间静了。
落针可闻的那种安静。
陶醉看着他深邃温柔的眼睛,忽觉喉间一哽。
在这一刻,她才有些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他之所以安排这一场“闹剧”的原因。
看到她怔愣的表情,枕风眠身子微倾,离她更近:“你还知道自己读的是全国最好的播音学院,嗯?”
他目光坚定地看着她,声音更是坚定:“主持人里挑主持人的陶醉,我心中最优秀的主持人醉。”
轻描淡写的话语下,是他不容置喙的信任与肯定。
陶醉定在那里,眼睛就这么涌上来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意。
她极为刻意地,重重眨了下眼,才没有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
回到家的时候,陶亦鸿已经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卧室,把刚才没电关机的手机充上了电。
充了几分钟,她重新开机,这才看到编辑林序秋发来的回馈,说她写的稿子已经通过了。
并且对她的稿子进行了高度赞扬,说逻辑深刻又深入浅出,科普起专业知识来是妙趣横生,读到结尾处又让人觉得热血沸腾。
评语下面,还跟着林序秋过来的一条私人消息:【我们年底要开年会,邀请您过来参加,包括机票在内的一切花销,我们全包,并且很多业界大佬都会出席。】
言外之意,这次年会真的很值得参加,多少人挤破头都来不了。
不倒翁:【谢谢你们的好意,不过不用了,我年底工作比较忙。】
林序秋:【好吧……这次的稿费还是直接捐给大山计划吗?】
不倒翁:【对,谢谢您了。】
林序秋:【不倒翁同志,请问您到底是何方神圣?】
不倒翁:【我就一个普通人。】
林序秋:【唉,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一睹真容。】
不倒翁:【留点神秘感才好。】
就这样,这个夜晚,陶醉接连收获了两份肯定。
这份认可,紧紧拽着她的心,先是往下沉,沉到最低处,又砰的一声往上。
她的心情便在这一上一下间来来回回。
估计是太磨人了,以至于,临睡前,陶醉没忍住,给张彻发过去了一条消息:
【师哥,这次跨年演唱会我可以去帮忙吗?】
-
翌日中午,枕风眠如约在机场接到了许知意,还顺带着接到了另一个人,司韫。
许知意穿着一件白色大衣,脚踩一双同色系的高跟靴,一头飒爽利落的黑色短发,再配上那副黑色墨镜,又美又帅。至于走在他旁边的司韫,一身黑的装扮,脸上也戴了副墨镜。
两个人并肩而行着,一个跟大爷一样,另一个跟大小姐一样。
枕风眠简直服了。
许知意一个风头正盛的主持人,人家戴个墨镜还有情可原,司韫你个平头百姓戴个墨镜作甚。
结果,这两人根本没给他调侃的机会,许知意看到他,那嘴就没停下来过:“我说你小子也太不够意思了啊,回国不说一声就算了,换工作地点不说一声也算了,问题是,你走之前,至少得请我俩吃个饭吧,要不是正好我来这边主持节目司韫来这边出差,咱们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到。”
枕风眠就回了一个字:“请。”
“我说你敢不敢多说几个字,”许知意无语,“以后谁要做你女朋友,不得无聊死。”
“这就不劳许小姐操心了。”
“……”
倒是真的多说了几个字。
“对了,”许知意迫不及待地问,“昨天那个手机里跟我说话的那个人真是陶醉?”
枕风眠无情地瞥了她一眼:“问问题前先过过脑子。”
“嗯?”
“难不成我能模仿出她的声音?”
这时候,倒是一直沉默的司韫说话了:“一个思念成疾的人,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事。”
枕风眠:“……”
与此同时,南栖市体育馆。
跨年演唱会的场景刚刚搭建完毕,下午将会有主持人和歌手陆续抵达现场进行彩排。
陶醉在后台顺利见到了张彻,结果,两个人还没聊几句,忽然就有位工作人员,风风火火地跑到了两个人面前,看到陶醉,眼睛骤然一亮,拉上她的胳膊就往外走:“张彻的朋友是吧,来来来救个场,帮忙试一件衣服,有位歌手暂时到不了,要找人试一下舞台服看一下灯光效果,我找了一圈了,只有你身材能穿的上。”
张彻这人有很严重的护犊子心态,一听这活儿瞬间不乐意了:“你可拉倒吧,真以为谁都能给你做模特呢,你请得起么你。”
“江湖救急啊彻哥!”
“没事,”陶醉笑着道,“我本来就是过来帮忙的,我可以过去。”
她身材纤瘦匀亭,不费吹灰之力便穿上了这条裙子。
裙子主体呈水蓝色,肩部是斜肩设计,将她优雅纤长的天鹅颈裸露在外,腰部则坠以繁花收紧,下摆是浪漫的细纱,四散开来,像是从天而降的星群。
她就这样,踩着一双银色的细高跟,从嘈杂繁忙的后台走到了万众瞩目的舞台中央,虽未施粉黛,却美得摄人心魄。
在场不少工作人员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窃窃私语,猜测着这是哪位神秘嘉宾。
陶醉却没太过理会这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站在舞台上,看着底下还空荡荡的观众席,掌心下意识一紧,然后,又慢慢地舒张开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