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也一样,温宛意果断抡了只软枕,企图用松软的枕头揍回去。
但恒亲王何等狡诈敏锐的一个人,他预料到了她的招数,所以在呼来面门的风声到来之前,就早已及时撤开,还反手捏住对方手腕,把人往柔软的褥子里一压,很欠收拾地笑道:“表妹能打得过我吗?”
温宛意打不过,整个人气得冒火,当即自损八百地拿脑袋在他额头一撞,不轻不重,刚好让两人都疼得到抽一口凉气。
“表哥本就不聪明,这一撞愈发雪上加霜,表妹~要赔的啊。”
白景辰一个尾音拐了八个弯,清清润润的钻进她耳朵,听得人更生气了。
温宛意捂着脑门,气鼓鼓地瞪他:“赔什么赔!”
“不赔就不让你起身。”
白景辰果断把脸面一撕,这种场合下,他不是什么王爷也不是什么重臣,只是她的表哥,所以可以肆无忌惮地陪她闹腾。
“不赔。”温宛意叛逆得很,她不仅不想顺着他心意,甚至还要唱反调,她立刻放松下来,躺得很舒惬,“有本事就一直这样待一晚上,反正我不累。”
白景辰:“……”
他这样居高临下地压制她,确实很考验力气,一直撑着也不像回事儿,但若是放松下来,又怕真的压疼她。
更何况……眼下二人的姿势,实在没眼看。
就在这时,温宛意见他出神,当机立断地抬脚随便轻踹一脚,使了个巧劲儿把人一掀,这才终于脱困。
但表哥的情况就没那么好了,温宛意刚离开他身下,就见表哥突然疼得蜷了身子,扯过锦衾遮住被踹的地方,一副一言难尽的委屈表情。
温宛意莫名其妙:“表哥,你怎么了?”
白景辰只剩下气音:“疼,表妹你踢得太不凑巧了。”
“是不是特别疼啊,表哥。”温宛意突然觉着有些对不住他,连忙靠近了安抚他,“我没想真的会弄疼你的。”
白景辰额前疼出一层薄汗,但还是及时回应她:“我知道表妹是无心之举。”
温宛意低声,想和小时候一样补偿他:“表哥我帮你揉揉,揉揉就不疼了。”
白景辰脸更红了,他把面门往被子里一埋,难以启齿地哼哼一声:“别说了。”
“可是你看起来很疼的样子。”温宛意于心不忍地摸了摸他通红的脸庞,愧疚地重新提议,“碰到哪儿了,要不……吹一吹?”
这话一出,她眼见表哥愈发难以自处地缩到了被子里,整个人红得像是刚从热池里捞出来,要不是寝殿暖和些,她甚至怀疑对方的脑门都能冒白汽了。
“不、不、不用……谢谢表妹,真的不用。”白景辰退到睡榻的最里面,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
温宛意:“……”
很难想象这就是方才咄咄逼人的表哥,仅仅片刻功夫,对方居然能露出这样的弱势。
于是她乘胜追击地问了下去:“江世子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做了兵部侍郎。”听到此人名字,白景辰像是兜头迎了一捧凉水,马上冷静得不得了,“虽然枢密院权势过重,兵部像个无用摆设,但到底也与打仗有关,让江闻夕这个武臣当了,总比做个无实权的勋官强。”
“好了,不说他了。”
温宛意多问这一句,不是为了故意气表哥,她只是想起了江世子跟在镇国将军身后的模样,像一根独身面临骤雨狂风的竹,所有的潇洒和无畏都是装的,若非逼不得已,他何尝不想有个依仗?
她还记得他说——他的父亲总也扫兴,会二话不说就烧掉他喜爱的草编蚂蚱,口头常也苛责他。
世上的很多父亲,都是如此不苟言笑,温宛意知道自己爹爹不会在自己面前做这种事情,但他也不愿意和自己说一些宫廷里面的事儿,哪怕每次她问了,对方也只会回一句——你身为女儿家,问这些事儿做什么,无论发生什么,都与你无关的。
镇国将军不懂儿子的“草编蚂蚱”有什么值得看的,就像她的阿爹不愿意把政事告知她,这件两件事说到底,不也如出一辙?
“表哥。”温宛意见自己表哥终于好转了不少,所以也歇在他身边,小声提问道,“方才你与我提这些朝堂上的事情,难道不会觉得白费口舌吗?”
白景辰侧身:“怎么会这样想?”
“我不是男子,无官无爵,不仅在政事上帮不到你,甚至还得问你很多。”温宛意想到这里,不自觉地垂了眼眸,掩饰自己的无力,“让你忧心牵挂,哪怕深夜醉酒,也不放心地来看我是否安好。”
白景辰抬手拢着她腰身,靠得很近,说话时依旧带着好心情的笑:“宛意,你的阿爹会和阿娘促膝长谈吗,家事、政事、万千事。”
这声“宛意”叫的突兀,温宛意有些不适应,她认真地想了想,回答他:“会的,只是阿爹不和我说,也不让我听。”
“一些政事涉及朝堂,说的时候要注意隔墙有耳,所以不可轻易与旁人闲说,你的阿爹与自己的夫人聊这些事,可以共同保全国公府的权势利益,联手去整治那些外人。”白景辰抬手,帮她整理耳畔的碎发,眼眸温和得像是要把人溺进去,“但他不让你听这些,是因为说给你后,会让你多想,致使你忧虑在心,同样的时间下,他只能先与夫人说。”
温宛意不解:“那表哥你为什么要和我说……”
“因为你我是至亲之人。”白景辰俯低一些,鼻尖轻轻挨着她脸颊,以一个亲昵的角度蹭了蹭,“我们是会永远在一起的。”
温宛意默默睁大眼眸:“啊?”
“像你的阿爹阿娘一样,我们永远是‘共同’的,所以不需要避讳,不需要隐瞒,免得别有用心地人从中作梗。”白景辰退后了些,笑道,“若他日,有无事献殷勤的人来巴结表妹,表妹也能分清敌我。遇到那些外人,也能提前有个防备。”
温宛意点头:“好。”
第49章 翰林
◎以后太子的手恐怕就伸不到吏部了◎
上巳节过后, 梁域遣了使臣来朝,送了几位美人,一副想要交好的架势, 两地边界的战火眼看就要平息几年了, 皇帝明面上大手一挥, 允准了更多的商贸往来, 其实暗戳戳地又启用了一批人,明里暗里地盯着商路。
不过, 恒亲王府倒是难得清闲几日, 近日京中太平了不少, 白景辰也常能陪在表妹身边。
温宛意眼看表哥身边添了不少人, 有的是僚属,有的是早早来站队的, 还有的人则是与太子交恶, 来恒亲王这里寻求庇佑的。就像表哥说过的一样, 这里每一个人的身份以及来历, 表哥都会条分缕析地交代给她。
温宛意都记着了。
她常在王府, 偶尔总会与其中几人打个照面, 若受表哥信赖的, 也会在闲暇时多聊几句, 但若是表哥不待见的人, 她也懒得过多寒暄, 几句话打发了便是。
当然,这里面也总有一些脑袋不太好使的,比如翰林学士邓文郁, 在表哥那里没留个好印象, 竟然妄图从她这里走个捷径, 每次想方设法地弄出个“偶遇”来,又费尽心思地要送她礼。
“阁下这是何意?”温宛意露出诧异的神色,明知故问地道,“我虽说是王爷的表妹,但也只是来王府暂住一段时日,在王爷心中没什么分量,如此贵礼赠与我,怕是浪费了。”
邓文郁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殷切地笑道:“温姑娘过谦了,如今谁不晓得王爷心疼您,若您能在王爷面前帮我美言几句……”
听着这些恭维的话左耳进右耳出,温宛意并未放在心上,她缓步走过王府的庭榭连廊,心想每一次都是这个地方遇见邓文郁。
一遍遍的偶遇,从四月到五月初一,渐渐地,她也摸清了这位翰林学士的底。
如今的翰林院养的都是一堆陛下的亲近顾问,陛下近年来喜好任由一些有学识的文士,所以翰林院的地位便显得愈发清要,素日没什么可以忙的,也不用像前朝那样费心竭力地掌管要务,还可以常常跟在陛下身边,地位微妙得很。
哪怕表哥不待见邓文郁,也不愿与他交恶。
邓文郁之所以可以破格进入翰林院,最重要的是文采过人,在陛下那里颇受赏识,其次是他这人称得上一个“奇”字,脑袋里见闻颇多,好似京中有什么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
温宛意问过几次,发现对方不只是知道的多,居然还是个碎嘴子,什么秘密都憋不住,吓得她每每都要防着对方,生怕他没个分寸到处乱说。
这日,碎嘴子邓文郁遇见了她,再次犯了爱叨叨的老毛病:“听闻陛下当年有意为温姑娘和江世子牵条姻缘线,如今与梁域暂时停了战事,为何这婚事还遥遥无期呢?”
温宛意最担心的便是他提及此事,毕竟自己住在王府的事情不算是秘密了,其他有眼力劲儿的人问都不会问,更别说像这样直接问到明面上了。
“若彼此都无心,何必提此婚事呢。”温宛意只回了一句,随即便闭口不谈了。
邓文郁一边细思一边不停歇地绕着她踱步:“我倒是见过几次江世子,江世子总是钟情于一只王八,对儿女情长的事情反而不感兴趣。”
温宛意微愠,又被他绕来绕去转得头晕,于是叫停道:“骂谁呢。”
“哎,是我说错了。”这邓文郁自知失言,连忙解释,“温姑娘宽宏大量,不要记挂在心上。”
温宛意简直被他气到无话可说,只能想个办法把此人赶到一边,借着闲谈的功夫,她提道:“当年邓大人以一首词名动京城,受到陛下欣赏,又听闻太子殿下亦是世间难得的词文圣手,不知邓大人可否与太子殿下切磋过?”
邓文郁无所谓地笑道:“哦?太子啊,这怕是没机会了。”
温宛意疑惑:“此话怎讲?”
立夏之后,天愈发热了,王府开始缀上了绡帐,很多屋里也供上了冰块,合至殿更是早早搬了几座冰盆去暑,这才使人不那么烦闷了。
白景辰放下手中的书卷,笑道:“因为这位翰林学士是个奇人,去抱太子大腿,结果管不住嘴把东宫的事情抖了一地,什么‘太子妃与太子常年不和’的秘辛也告诉了别人,惹来太子震怒,就被扫地出门了。”
温宛意从邓文郁那里问不到的话,都在表哥这里找到了答案。
她执着素月纨扇,轻而缓地扇着:“我不知表哥为何要把此人留在身边,他未免也太过轻浮了,若常在王府走动,有朝一日怕是要连王府的事情都往外面说。”
“那便让他去说。”白景辰拿过扇子,帮她去扇风,同时有些发愁道,“吏部尚书刘玟仲近日常常在私底下面见太子,看那个心慌的样子,怕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温宛意捏住扇柄,突然浅笑道:“近日表哥难得有闲暇时候,若能早日解了这烦忧,也能赶在夏暑来临前落个清净。”
第二日,她又在原地等候,果不其然等来了这位碎嘴子翰林学士。
邓文郁:“温姑娘今日怎如此发愁?”
“暑热要来了,表哥却忙于刘玟仲一事,险些病倒了。”温宛意叹息道,“得亏证据确凿,可以迅捷封卷移交大理寺,不然牵扯到吏部尚书这样的朝廷要员,各方来保,不知要掀起多大风波呢。”
邓文郁,若有所思。
果然正如她所想,不出三日,瑞京尹府查清吏部尚书罪行一事便传遍了京城,吓得这位刘大人惶惶不安,往太子处跑得更勤,终于落了个拒之门外的下场。
此事的风头闹大了,也渐渐传进了宫里,小满那日,皇帝把人叫去了御书房,这位尚书大人迟迟都未出来。
白景辰也留在宫里等了很久,在出宫前,听闻刘玟仲在陛下面前哭哭啼啼地招了罪,说什么不小心害死了某个妾室,心中有悔,难以自处。
“若仅是如此,太子不可能当初把他拒之门外,也不会不来御书房求情。”上马前,白景辰对步安良叮嘱道,“这几日得抓紧搜罗此人的罪行,估摸着要比眼下的罪名更严重三倍。”
步安良压低声音:“王爷,咱们把大话吹出去了,要是陛下直接来问您怎么办?”
“翰林院邓文郁未经本王准允便把消息都抖出去了,传着传着便成为了谣传,其中肯定有人添油加醋过,归根结底,与我们瑞京尹府何干呢?”白景辰看着御书房的方向,笑道,“若陛下问了,我们只道不知晓此事,一切都是吏部尚书自个儿承认的,他既认了,我们便领命顺着这个方向往下查。”
“王爷你这招真的……叫属下佩服。”步安良立刻钦佩,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可若是翰林院的邓文郁在陛下面前咬定说是您的意思,又该如何?”
“邓文郁他不会反咬本王。他要是实话说出去,多少人会把他怀恨在心,别说一个吏部尚书,太子及其僚属也都会恼火他,他只能继续来依附本王了。毕竟太子的心腹遭到重创,他日后没办法在太子那边讨个好脸色了,搞不好还得丢了性命。”日头有点晃眼,白景辰抬手遮了遮,笑道,“早该治一治他这张漏风嘴了,这回让他好好长长记性吧。”
满嘴不着调的邓文郁这一回遭殃,却也是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种,紧接着没多久,又在整个瑞京城最繁华的霄琼街吃茶时抖了个惊天大秘密——那吏部尚书不小心弄死的妾室,其实是别人家夫人。
别说这里是最热闹的霄琼街,哪怕他随便走到个没多少人的地方,这个惊世骇俗的消息都能引来一帮子看客。
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这么多的。
恒亲王不知道,太子自然也不知道。
“上一次当,足矣了。恒亲王同样的手段用了多少次,怎么还有草包会当真?”远在东宫的太子听手下人禀报了这样一桩消息,当即头疼道,“他的意图还不够明显吗?板上钉钉的破事儿,查得太简单了,他觉得不满足,还想继续骗一骗东宫这边,让我们的人信以为真地去帮刘玟仲擦屁/股,只待我们一出面趟浑水,他手上就有了东宫的把柄,到时候再参一本——说孤结党营私,与吏部尚书勾结。”
都谨慎些吧,太子拿起一本佛经,尽可能地让自己心气平和。
“还有,他刘玟仲乌纱帽戴了这么多年,若连这点儿心气都稳不住的话,孤也不会保他这样一个废物。”太子淡淡地瞧着手里的经文,波澜不惊道,“他和孤说的那些罪名,罪不至死,有朝一日定然能将功补过的,告诉他——莫要自个儿慌了神。”
然而这一次,确实是太子想太多了,白景辰并未有继续诈下去的想法,他只是按部就班地顺着邓文郁传出来的细枝末节查了下去,因为没有东宫党羽的阻拦,甚至查得过分顺利。
“又是一个惊喜。”白景辰拿着呈送上来的密帖,都气笑了,“说他刘玟仲胆子小吧,他一诈就慌得找不到南北,但这样一看,他胆子竟然也大得很——还骗了太子。”
哪怕去东宫求太子庇佑时,也没敢实话实说,以致于被太子误会这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没有尽力去试着捞他一把。
“以后太子的手恐怕就伸不到吏部了,吏部尚书是太子的人,出了这种事情,铁定要被拉下马的。”步安良也心情颇好,他提议,“不如这样,我们砍了太子的心腹重臣,重新举荐个持身中正的官员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