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究是我对不住你。”聂士源站着任由她数落,“我确实也等你多年,但……她来了,我们于年前成婚,在此之后,我并未收过你寄来的金银。”
“不,你骗人,你收了。”绾春质疑他,“是你写信说缺银两,我才将全部身家都寄给了你!出宫时,我只带了近两月得来的银两,之前的所有都没有了。”
聂士源只觉得她在凭空污蔑:“我当真未收。”
绾春一指地上摔落的启喜丸盒子,愤怒道:“那这是什么,这启喜丸怎么到你手上的?她为什么又吃了?”
聂士源解释:“那是因为她有了身孕,需要补身子,我才……”
“聂士源,你有何颜面和我解释啊?”绾春恼火地站在他面前,质问道,“你怎么补把她喊出来,让我们也见一见?一个人在这里当缩头乌龟算什么胆量,我也问问她,用我的钱财和赏赐用的可还安心?”
“别说了!”
聂士源拔高声音怒骂一句,直接把对方给喊愣神了。
绾春两行泪瞬间流了下来:“你竟然对我疾言厉色。”
“她已撒手人寰。”聂士源低头怔怔地看着地面,失魂落魄道,“吏部尚书刘玟仲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我竟未想到他居然是个色胆包天的小人,那日宴请之后,她就被对方掠走,再之后……就没有再回来。”
“啊?”绾春流了一半的泪突然停滞,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原来那被人夺妻之人,竟是你?”
聂士源也落下了泪来,他抬袖抹泪,不甘道:“是报应啊,怪我负你,苍天才收走了她。”
绾春怒不可遏:“她不是有孕在身吗,那刘玟仲还抢?”
聂士源痛苦至极,抬手砸在了院里摆的石桌上面:“他是畜生,畜生啊!”
“事已至此,节哀便是。”绾春站在院落中,看着岿然不动的石桌,声音平静道,“你既已负心,日后便将之前的银钱归还于我,我们之间的恩情与亏欠自此也便分明了。”
“钱财回不来了……”聂士源手指被方才那一砸弄得通红,他吃痛地收回手,解释道,“我夫人被那畜生抢去时,我拿所有钱财去赎她回家,但都竹篮打水一场空,最后落了个人财两空的下场。”
“你今时还不上,那日后慢慢相还也不是不行。”绾春也不是拎不清的性子,她想了想,松口道,“念在你我多年情分上,之前那些年的东西和钱我可以不计较,但——你需要把娶妻之后我寄给你的八十余两都还上。”
聂士源却道:“你我的情分难道是这八十余两就能结清的吗?区区八十余两,你竟如此苦苦相逼。”
“你为了她,可以豁出全部身家去赎,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就成了‘苦苦相逼’啊,我哪里逼迫过你,这本该就是我的东西!”绾春失望透顶地看向他,“聂士源,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些什么?”
聂士源摇头:“绾春,是你变了。”
“是,是我之前眼睛瞎了,今日一见,才知晓自己确实得了眼疾。”绾春指着他,气得眼含泪光,“就当我错信了人,好,我走,钱你不必还了!我回去便将事情都告知父亲,让他也看看你是什么德性!”
“你父亲——”聂士源欲言又止。
绾春心一沉,遂问:“我父亲如何?”
聂士源:“也不在了。”
绾春身形一晃,捂着心口发着抖,聂士源连忙上前扶她。
“滚开!”绾春用力推开他。
“绾春,你冷静些。”脚下有些滑,聂士源身形有些稳不住,但还是继续上前想要握住她。
“我不要听你说了!你走开!”
绾春崩溃至极的同时,用尽全身力气把他一推。
雨天路滑,聂士源没有借力的地方,这一推,还真朝后摔了去……只听一声硬实的撞击声过后,紧接着又是沉重的落地声。
聂士源后脑磕到院落石桌的桌角,就这样睁着眼眸摔落在了地上。
没有半分挣扎,就悄无声息地软了手脚。
泥水四溅,大雨滂沱,尖利的石桌方角上面,显出了清晰可见的血迹。
绾春惊慌失色地捂着嘴巴,脑中霎时成了一片白,腿脚也像是灌了泥,根本没办法行动。
视野茫茫,大雨连接天地,她站在雨幕中,直到大雨冲刷掉所有的血迹,躺着的那人还丝毫没有动静。
死了——
他死了。
绾春突然很想放声大哭,但她却哭不出声了。
他是清贫小官,小小的院落里没有旁人,没人知晓他的离去,也无人知道是她亲手杀了他。
“聂郎。”绾春颤巍巍地蹲下,合上了他眼眸。
紧接着,她转身欲走,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连忙跑进屋中翻找这些年来往的信件,可是她真的太慌了,什么都找不到,走投无路时,只能拿找到的烛火和烈酒点着了屋内的东西。
外面是大雨,这火势不可能有多大,但足够烧毁某些证据。
绾春知道自己可能逃不掉了,但她不想拖累皇后娘娘,万般情急之下,她甚至还想起了院内落下的启喜丸,于是又在点火后冲了出去……
“大人,你怎么来了?”
一出门,绾春突然瞧见院中站了一熟悉身影。
对方拾起地上的启喜丸和盒子,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娘娘不放心你,所以岳嬷嬷传信让我跟来瞧瞧。”
“我杀人了。”绾春突然像是找到了倚靠,当着她的面开始恸哭,“怎么办,怎么办啊。”
“不是什么大事。”那人风轻云淡地笑了一声,随即又浅咳几下,“这里交给我就好,你不会惹火上身的。”
绾春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当即也不慌了,她万分感激地念着皇后娘娘,随即便在自己人的护送下离开了。
那人细心,见她要走,又补了一句:“记得带上自己的伞。”
雨愈发大了。
但也能悄无声息地掩盖很多声响和视线。
瑞京城中,很多条路已经没办法落脚了,雨水过深,哪怕撑着伞也无济于事。
正要忙着解决事情的恒亲王就这样被雨困住了。
“来人,派些人去守着聂士源,他可别突然死了,他死了就不太好交代了。”恒亲王也是从那枇杷上面突然想到了这一点,他办事情喜欢趁早,刚一想起这件事,就连忙要去办,唯恐再次忘了。
可惜天不遂人愿,他心里急,特意又挑了个近路走,却还是被大雨半途截住了。
面前那条湍急的颇路根本没办法走,只能叫了身旁几个身手好的奴才先去捎句话。
也就在这时候,他正要打道回府,突然隐约瞧见一人撑着伞飞檐走壁而来,这么大的雨,对方另辟蹊径,没有半点儿要踩水的意思,还能顾着用那把伞遮雨。
转瞬间,那人走近了,伞一偏,露出江闻夕的半张脸来。
白景辰:“……”
江闻夕好似呛到了似的,他咳嗽几声,问道:“王爷怎被困在此地了?”
近日江闻夕还算有眼色,也没有了要继续纠缠表妹的意思,白景辰不是个心胸狭隘之人,也没把前世的因果强行再安在这辈子的江闻夕身上,所以他脸色还算不差:“大雨截停,只能等待雨小些了。”
江闻夕“哦”了一声,转身又要走了。
白景辰叫住他:“这样的雨天,你去做什么了。”
江闻夕闻言立即把藏着的东西拿了出来:“买这个。”
白景辰瞧了一眼,大为震惊——对方千里迢迢去买了一份炸酥点,看样子,还是上次在郡主府没有吃到的那家炸酥点。
当时步安良捏了两个炸酥点,想来也根本没有分给江闻夕。
白景辰摆摆手,有点没眼看。
江闻夕风轻云淡地笑了笑,又转了转手里的伞,险些没转恒亲王一身的雨点子。
白景辰退了半步,又见鬼似的注意到了对方伞柄上还挂了什么东西:“这又是什么?”
“荷香冰汤圆。”江闻夕顺手取了下来给他看。
白景辰无法评说,这么冷的天,这人居然冒雨去买了这么冰的东西。
“天冷,吃冷食,别有一番滋味呢。”江闻夕得意地把那吃食又挂回了伞柄上,他耐心地牢牢打了个花绳结,几次调整到让自己满意,才想着告退,“那王爷便在此地等着雨停吧,下官可要先走了。”
白景辰:“……”
作者有话说:
有人冒雨杀人灭迹,有人冒雨工作,有人冒雨奖励自己()
第53章 是非
◎这世间本就没什么公平道义可言◎
“王爷, 聂士源死了。”
白景辰等雨停的时候,却突然听了这么一句回禀。之前在府中时他便隐约觉着心头不安,所以才着急冒雨去看一眼, 谁想这么一会儿功夫, 这聂士源就死了。
他纳闷道:“怎么死的?被人杀了吗?”
“听大理寺的人说, 那聂士源或许是饮酒醉了, 不小心自己弄倒了烛台,把屋子烧了。”手下人如实禀报道, “不过奴方才离开时, 又听到大理寺的人在院落里找到了太子的信物。”
“什么?”白景辰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太子派去的人就这么不小心吗?”
这种事情也太像栽赃陷害了, 得亏没来得及赶过去,先叫人请了大理寺的人来接手, 不然就算在当场找到了太子信物, 但单凭瑞京尹府的一家之言, 也没办法让实情变得可信起来。
人没来得及保住, 白景辰也不便继续赶过去了:“也只能打道回府了。”
手下人问:“王爷, 那聂士源死的这段时间您也出来了一趟, 会不会叫人怀疑啊?”
白景辰漫不经心地瞧了他一眼, 笑道:“就算这段时间本王不在府中, 也没工夫去指使杀人啊, 有江闻夕这个人证在, 有什么值得发愁的呢?”
手下人谨慎道:“那王爷,我们现在要……”
“听江闻夕说,雨天吃荷香冰汤圆别有一番滋味。”白景辰心情颇好地捏了捏腕间的珠串, 朝霄琼街的方向一抬手, “走, 随本王去看看。”
“咳咳——”
江府,江闻夕突然莫名其妙地咳了几声,他放下银匙,突然就觉得索然无味了。
“大人。”疤二见他咳嗽,立刻殷勤地上前帮他轻轻掴了掴后背,“方才雨大,您应该是着了凉咳嗽,这碗冰点就先别吃了。”
“无碍,死不了。”江闻夕顺了顺气,薄薄的凤眼里露出些笑意,“你倒是挺会孝顺人的。”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人,疤二被他一夸,马上有些不好意思了:“大人是我的恩人,都是应该的。”
“别光顾着拍马屁,今日的龟喂了吗?那龟可是我的宝贝,别糙养。”江闻夕理了理袖子,又把手头剩下的半包炸酥点往他面前一推,“剩下的赏你了。”
“小的每日都在喂呢。”疤二自然记得对方吩咐给自己的话,他不仅要规规矩矩地照办,还得办好才能不辜负大人的信任。
“好好好。”江闻夕笑眯眯地在他肩头一拍,起身欲走,却在回身后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倒霉弟弟江文朝。
江文朝不知站了多久,也一直没有知会一声,直到被发觉,他才哆哆嗦嗦地打了个喷嚏,小声地唤他:“哥……”
江闻夕蹙眉审视他:“怎么了?你怎么连个伞都不打,外面还零星下着点儿小雨,万一病了,父亲又得怪我了。”
江文朝抬步进门,在地上留下几个湿漉漉的鞋印,他也发觉自己踩脏了哥哥的屋子,所以自觉地停下脚步站住,只静静地看着疤二手里的炸酥点,七八岁的年纪却好似有了心事。
“有话就明说,我可懒得猜。”江闻夕看着加入南极生物峮幺五二二七五二爸以,每天吃肉他就心烦,连个眼神也不屑于给他,“你是偷跑出来的吗,身边连个奴才也不带,要是被父亲发现你在我这里,怕是又得说我教坏了你。”
江文朝默默注视着疤二手里的油纸包,小声道:“哥,你答应我的,要给我买吃的。”
江闻夕:“……”
忘了。
被一提醒,江闻夕这才想起自己今夜出去的缘由——这个便宜弟弟一直哭闹说想去霄琼街,偏偏还不让府里的下人带着,非要让自己带着去,父亲去哄了许久都不见好,这才拆他去买点儿吃的回来哄人。
而他呢,去了霄琼街看到那么多繁华的商铺,见了琳琅满目的吃食,又与旁人闲叙了几句,就直接忘了这档子事儿。
更有意思的是,直到江文朝站到他屋里,他也没记起来。
江闻夕尴尬地摸摸鼻尖,心道这家伙也别再当面哭出来,不然府里又得鸡飞狗跳了。
江文朝眼眶缓缓蓄了泪花,拽着他袖子问:“哥,你忘了吗。”
还真就猜了个分毫不差,江闻夕当即心情烦闷了起来,他试着放软些声音,哄王八似的哄对方:“哥怎么能忘呢?”
他话音刚落,江文朝气高胆壮地上前夺走了疤二手里的半包炸酥点,同时高声道:“这是我的,不是你的!”
疤二愣住,茫然无措地看向自家大人。
江闻夕朝他摆摆手,让他退下了。
“你和个奴才置什么气?”疤二走后,江闻夕坐在桌旁叹了口气,“你要什么有什么,何必咄咄逼人呢。”
江文朝红着眼眸,一言不发地也坐到了桌边,他没有回答,反而拿过了哥哥剩下的半碗冰汤圆。
江闻夕皱眉不悦:“江文朝,你又要干什么?”
江文朝捏起他用过的银匙,居然吃了起来。
江闻夕大惊,想也没想便抬手把那碗冰汤圆打落到了地上:“你做什么!也不嫌脏?”
泪眼婆娑江文朝手里只剩下了银匙,委屈的泪水一滴一滴地砸到桌面:“哥,是你答应过我的——”
江闻夕面色沉郁地睥睨了他一眼,十分不理解他的所作所为:“世上哪儿有人成天热脸贴冷屁/股的,以后别来烦我了,反正也得不到什么好脸色看。”
江文朝打了个哭嗝,有点儿拎不清似的:“可是父亲说我们要兄友弟恭。”
江闻夕可算知道为什么这幼弟总是没什么脑子了,原来是自己那厚此薄彼的父亲在江文朝面前说了一些大道理。
“不需要。”江闻夕冷着脸,又道,“你哥不是什么好人,你最好离我远一点,免得我哪日心情不爽一脚把你踹湖里。”
这话说的一点儿不假,毕竟之前带江文朝去霄琼街看河灯时,他真有过很多次这样的想法。
“哥是征战沙场的大英雄!”可江文朝还是不信,他哭着大声解释,“他们都羡慕我有个好哥哥的。”
“行行行,你说得都对。”江闻夕实在是被他哭烦了,索性起身走过去,像是拎鸡仔一样拎住对方丢到了门外面,“你要是真为我好,就别在这里碍眼,受了委屈也自己咽下去,也别回去告状,要是被父亲知道了今日之事,你就再也别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