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持身中正?”白景辰反问一句,摇头道,“不,我们当然要安排自己人进去。”
第50章 枇杷
◎表哥果真吃不了一点儿酸◎
“表姑娘今日怎么没有陪着王爷?”
步安良刚进门的时候, 就看到桌上摆了几盘切好的甜瓜,话说了一半,险些被口水呛咳到。
“皇后近日身子抱恙, 她先一步入宫去寿坤宫问安了, 本王稍后再入宫。”恒亲王很体贴地帮他顺了顺气, 随即把瓜盘一推, 说道,“尝尝, 这是本王表妹特意寻来的甜瓜, 津甜止渴, 一点儿也不酸。”
“好瓜。”步安良贪嘴, 一连吃了七八块,才终于放过了这盘切好瓜, “王爷, 可否问问表姑娘这是何处寻来的甜瓜, 属下也想给自家妹妹买点儿回去。”
“这是狸头瓜。”恒亲王当然知道他是什么德性, 笑骂道:“你啊, 三句不离自家胞妹, 本王从未见过你这种当哥哥的。”
“家父走得早, 胞妹年幼多病, 全靠属下拉扯长大, 这些年费心竭力, 当然得捧在心上了。”步安良擦了手,目光又飘到了另外一盘甜瓜上,“那又是什么瓜?”
恒亲王索性把几盘切好的瓜都拿来让他尝味道:“蜜筒瓜、鱼瓜、羊核瓜都尝尝, 本王府上的这些可不能给你, 可以拆人再去买些送你府上去。”
步安良傻笑:“知道, 表姑娘为王爷买的,属下怎么敢图谋呢。”
白景辰知道他话没说完,所以先问了:“今日一进门就问她,是不是府上的猫病了?”
“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病,那猫儿常常哀叫不止,属下看了,它身上也没伤啊。”步安良一摊手,无奈道,“这猫儿一病,属下的妹妹也难受得紧,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猫,这叫属下怎么能不心急?”
白景辰又问:“只是哀叫吗,有没有别的。”
步安良想了想,回他:“常在地上打滚、食欲减退、还喜欢满屋子地蹭来蹭去。”
“这恐怕是发春了。”白景辰取了一块甜瓜吃,垂眸淡淡地开口,“今日你回去时,再去绮苑抓一只猫回家吧。”
步安良万万没想到是这个缘故,当即窘迫到有点坐立难安了,他干笑几声又抓了抓耳朵:“哈哈,是吗,属下还真没想过是猫儿发春了。”
“毕竟寡独了这么多年,本王可以理解。”提起这茬,白景辰抬眼问他,“你这个年纪早该成家娶妻了,为何一直拖着?”
“属下暂且没个喜欢的女子,洁身自好这么多年了,也不在这一时半会儿。”步安良笑着解释道,“宁缺毋滥嘛。”
“若天下男子都有你这觉悟,也不至于因为色心犯下那么多的错。”恒亲王叹了一声,又道,“那吏部尚书刘玟仲的事儿如何了?”
“他啊,夺了别人的妻,结果王爷你猜怎么着?”步安良一拍手,说道,“他抢的,居然还是吏部员外郎聂士源的夫人!那人家夫人还有孕在身呢。”
“他竟去抢了自己手下人的夫人?”恒亲王也觉得骇人听闻,他气得摇了摇头,道,“如此好色之徒,居然还能在尚书位置上坐这么多年。”
步安良叹道:“毕竟是太子党羽,之前有太子护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没弄出人命,可不是高枕无忧了吗。”
“若不是这次出了人命,他还要作恶多少年?这种一尸两命的案子,他没敢实话告诉太子,反倒让太子掉以轻心,没有第一时间把事情处理了。”恒亲王说,“不过这次闹大后,我们就一定得趁他病要他命,不能让这种人再缓过来,毕竟烂到骨子里的人,再贬谪,也改不掉这食色的毛病,不如继续把之前的旧账也翻一翻。”
步安良疑惑道:“之前的账?王爷,这没法查啊,我们连个上手的方向也不清楚,怎么找他的罪。”
“不用主动找。”白景辰思量片刻,屈起指节碰了碰桌面,“我们瑞京尹府拿出个态度就行,让东宫那边知道我们要彻查吏部的那些陈年旧事了,然后再观察他们的反应。”
步安良眉头一挑,诧异不已:“我们还要炸太子啊?这都多少次了,他们会咬钩吗?”
“之前太子错失良机,让我们抓住了刘玟仲的罪名,这一次我们拿出严查的架势,看看东宫的反应。”恒亲王起身,继续道,“自古以来都有‘贪财好色’的说法,‘色/欲’与‘权势’这两方面往往分割不开,吏部掌管文武官吏选试、课考、资任、荫补、迁叙[2]……在官场上就像是只肥羊,里面可贪的地方太多了,像刘玟仲这种贪色的人,执掌官员调动的大权,既然敢赊着胆子去欺霸手下人的夫人,难免也敢鬻官卖爵。”
这一次,步安良懂了他的意思:“所以我们把态度放出去,看看东宫那边会不会硬保刘玟仲?”
“若只是简单地帮着求情,尽量去捞此人,说明刘文仲的罪行不至太重,硬保……说明还是可以有挽回的余地,留下他还有利可图。”白景辰说着说着,眉眼间染了几分沉重,“但如果刘玟仲突然不清不白地死了,这才说明他攒下的罪过太多,太子不得不对其灭口。”
“怎么会呢?”步安良不太信,他辩驳道,“多少人知道这吏部尚书是太子一派,要是就这样被过河拆桥,太子手下的党羽不得寒了心?”
“不。”白景辰浅浅地摇了摇头,“本王的好兄长啊,表面上装的仁厚宽和,不会轻易叫人察觉这种阴损手段,他啊,估计是要把杀人的黑锅扣我们头上了。”
步安良瞪大眼睛:“王爷您是说——太子哪怕要灭刘玟仲的口,也要把罪行堆到我们瑞京尹府?这样一来,既能鼓动手下人记恨您,又能收买人心,一石二鸟。”
白景辰:“不只如此,他还会教唆其他人,说本王没有容人之量,为了让手下势力取代吏部尚书的位置,不惜残忍杀害刘玟仲,草草了解这桩案子。在两方党派之争里,污了本王的名声,从长远看,这何尝不是一记高明的招数?”
“唉。”步安良有点发愁,“看来我们不能简单地羁押刘玟仲,还得派人好好看着,以防有人暗杀他。”
“不,不能这样防。”白景辰回头看他,“我们要假装不设防,让东宫那边好好琢磨。”
步安良:“那刘玟仲万一真的死了……”
“弄个假的刘玟仲关在那里,然后放松看管,蒙蔽东宫的眼线,让他们也举棋不定。”白景辰说,“当然,真的刘玟仲可要好好藏起来。”
步安良凝重地一点头:“属下知道。”
“我们,任重道远。”白景辰看向窗边,叹道,“刘玟仲能逍遥这么久,也与那御史台脱不了干系,明明是检查百官、肃正纲纪的御史台,却当了太子的走狗,官官相护,才能保他刘玟仲这么多年。”
步安良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王爷,这属实是太难了,太子入住东宫十多年,手底下虬结了多少势力,这怎么理清呢。”
“太子手下人多,也纷杂,他不得不用上那些佞臣,最终也会自食其果的。”白景辰取了块甜瓜吃,随后又道,“时辰不早了,我得入宫去看望母后了。”
·
寿坤宫。
温宛意落座就感到了一阵冰凉,一细瞧,却发现是玉簟上又铺了冰纨,紧接着,姑母身边的岳嬷嬷又带着人进来摆了一方太湖石冰盆,殿内霎时更凉了。
“姑母,无需冰盆,您还病着,怎么能着凉呢。”温宛意连忙又让他们抬下去,“屋内不闷的。”
皇后捏起一枚枇杷递给她,同时笑道:“本宫这也算不得什么大病,但宛意难得入一回宫,可不能在寿坤宫受了苛待,来尝尝,这三潭枇杷甚是清甜。”
“三潭州的枇杷闻名于世,如今正到了应季时候。”温宛意突然想到了表哥,不禁也笑道,“可惜表哥不喜薄皮难剥的果子,像是枇杷、杏子、李子、石榴、木瓜、葡萄之类的,哪怕再甜,他也觉得酸,反倒是甜瓜和荔枝,会尝得更多些。”
“辰儿他啊,确实在果蔬上挑剔了些。”皇后到底还是带着病,说了没几句话功夫,脸上就带了些疲惫,她抬指轻轻按了按额头,声音轻柔道,“还是宛意记得清楚,本宫这些年身子大不如前了,总也忘记一些事。”
姑母与表哥一样,是温和的脾性,温宛意心疼地看着自己姑母,心想这些年她在后宫中委实是受了不少委屈。
分明是不善宫谋心计的性子,身居皇后之位,又不得不被算计牵连,听闻早些年太子生母贞妃在世时,姑母常常受气,要不是那贞妃死的早,死前还用毒让陛下难以有后嗣,这些年后宫里还不知道要闹腾成什么样子呢。
好在,也苦尽甘来。
如今后宫也只有几位叫得上名姓的妃子,远不如之前的人数众多,姑母也没那么头疼了。
“过几日就该到行宫避暑了,本宫却病了。”皇后苦笑着,放下手指时,护甲轻碰到了金凤衔莲的步摇,那缩莲形状的坠子便又开始晃了,“这次怕是不能去了。”
温宛意心中苦涩,约摸猜出为何姑母不愿意去了——听表哥说,上月梁域给陛下送了几位梁域来的美人,那美人勾得陛下欢心不已,这次去行宫,自然也会带着同去。
她问:“姑母,那梁域送来的女子,都留在后宫了吗。”
皇后叹了口气:“全都留下了,还封了四品美人。”
这可如何是好。
温宛意还记得那梁域人的卑鄙手段,上巳节之前,他们残忍迫害了那么多的小姑娘,还用到了许多闻所未闻的巫蛊邪术,结果上巳节一过,就因为送了几位美人,两方便有了交好的意思?
这叫谁能不生气呢?
“心慈,再添点儿香吧。”皇后吩咐一声,又问温宛意道,“宛意,这殿里的清苦药味应当散了吧。”
“姑母,宛意不曾闻到过。”温宛意看着寿坤宫的瑞兽香炉里又添了香,也知道姑母是不想让她闻到药味,越发心疼姑母的难处了,她知道姑母不愿多提,便主动绕开了这件事,“对了姑母,这香倒是好闻,有种寒山雪梅的清淡味道。”
“宛意猜的不错,本宫喜梅,便叫人制了这天山染艳香。”皇后淡淡地看着香炉,浅笑道,“本宫还担心它太清淡了,压不住药味呢。”
温宛意道:“不会的。”
她话音刚落,突然听到一声熟悉的清润嗓音。
“……这殿里的药味混着熏香,倒不如纯粹的药香了。”门外的恒亲王走进来对下人说了什么,随后又给皇后行礼问安,“儿子给母后请安,母后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温宛意:“……”
险些忘了,表哥这鼻子灵得很,比绮苑的猫都敏锐。
“好些了。”皇后笑着点了点眉心,“辰儿是什么小狗鼻子,本宫特意叫人添了香,竟还能叫你察觉出药味来。”
众人皆笑。
白景辰带着表妹离开前还尝了个枇杷,分明枇杷够甜,他却还是被酸得直蹙眉。
“表哥果真吃不了一点儿酸。”温宛意道。
白景辰回她:“还是家中的甜瓜更……”
这还没离开寿坤宫几步呢,温宛意连忙打住他话茬:“表哥莫要说多了,也不怕姑母听了这话伤心。”
“母后不会伤心,她若急了,只会我揶揄几句。”白景辰想了想,又补充,“儿时你表哥也没少挨揍。”
温宛意:“……是没少挨揍。”
那时的姑母喜欢在殿内常备一个戒尺,表哥不听话了,姑母也从不手下留情,该揍就得揍,吓得表哥还得躲在自己身后。
物是人非,如今再来到熟悉的地方,姑母也不似从前了。
白景辰随口一提:“方才看表妹喜欢枇杷,等下回府,叫人也去买一批枇杷来。”
温宛意点头,道:“要三潭州的枇杷,三潭枇杷最好吃了。”
“三潭州?”
白景辰突然觉得这三个字有点耳熟,他一想,好像那吏部员外郎聂士源的故土也是三潭州?
他们离了寿坤宫,方才的熏香也被撤了。
“心慈,本宫闻的头疼。”皇后叫来了身边的岳嬷嬷,嘱咐道,“窗缝开大些吧,散一散味道。”
岳嬷嬷安静地办完这一切,低声道:“娘娘,绾春已经到了出宫时候了,方才见到王爷和宛意姑娘进来,便没有和娘娘辞行。”
“她要回三潭州了吗,都这样了,还要执意去见当年的情郎?”皇后捏起一枚枇杷,转着瞧玩上面的果子细纹,“绾春伺候本宫这么久了,本宫倒是没来得及再瞧瞧她。”
岳嬷嬷低着头,恭敬道:“那娘娘可要再见一见,奴叫人唤她回来。”
“不必了,岳心慈,你去送她最后一份辞别礼吧。”皇后把手里的枇杷放下,苦恼道,“三潭州的枇杷虽味美,但是弄一手汁水,太粘手了。”
岳嬷嬷恭顺地上前接过这盘枇杷:“奴帮娘娘处理干净。”
作者有话说:
注1:瓜的名字取自,郭义恭编撰的《广志》,作者也没怎么吃过。
注2:吏部执掌方面,参考官制辞典附录2宋代中央机构简表。
注3:蔬菜、水果在古代叫果蔬,亦作“果疏”,瓜果蔬菜的统称。晋·葛洪《抱朴子·微旨》:“苟其无此,何可不广播百谷,多储果疏乎!”
第51章 太傅
◎十多年的储君之苦,难道还比不得这橘子吗。◎
“老师, 孤犯错了。”
太傅府,一袭玄色常服的太子恭恭敬敬地跪坐在一方火堆前,呛人的熏烟飘在他面前, 他却平静地等着, 丝毫没有皱眉, 熏烟后面, 隐约见一仙风道骨的老头——正是当朝太傅,昔日的太子之师, 王恭仲。
此刻, 一把岁数的王太傅正在亲自动手烤橘子。
“什么, 快要饿过了?饿过头就不好、不好了。”火堆噼里啪啦地响, 年逾古稀的王太傅不太能听清,他连忙招招手, 叫太子过来的同时颤颤巍巍地从手里的长签上拔下一个烤橘子递给他, “好孩子, 快吃吧。”
太子:“……”
看着须发皆白的老师, 他心中苦涩, 知道从对方身上再也找不到当年的威仪了。
“好。”
太子恭顺地双手捧过那烤的黢黑软烂的黄橘, 刚接过的瞬间, 就被滚烫的温度灼得手心发疼, 但他依旧咬着牙没有放手。
紧接着他抬眸担忧地看过去, 发现自己老师也扒拉了一颗烤橘子吃, 一点儿都没觉得烫似的,就那样徒手剥着皮。
王太傅一边剥橘子一边自言自语道:“年纪上来了,很多东西都咬不动了, 就这烤橘子方便吃。”
太子捧着橘子, 手心也被橘子皮染得黢黑, 他看着没剩多少牙的老师在那里自说自话,对方人老了,说话也变得不是很利索,嘟囔时给人感觉就像是这手心烤软的橘子。
“老师,孤那日叫人送来的鲈鱼肉白如雪、嫩滑肥美,您也能咬得下,可还喜欢?”太子问了这么一句,随即剥开手里的橘子给对方递了过去,“若您尝着味美,孤每月都叫人送些鲈鱼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