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是个孩子,吃穿用度都由胡氏严格把控,买这个东西定然是动用了他的私房钱,她可不能收,更何况她自认他们的关系没有好到私下送礼的程度。
正想着怎么委婉拒绝,就听到他说:“我想着女孩子家家,都喜欢这种小东西,就也给大姐姐做了一个。”
“你自己做的?”宋卿时稍微有些惊讶。
宋秋皓看出她眼底的犹豫,忐忑地补充道:“我同窗家里就是卖这个的,我跟着他学的,只愿姐姐别嫌弃才好。”
她虽未特意关心过宋秋皓,却也知晓二伯父对他期望极高,他有几分天赋,也肯吃苦努力,没想到私下竟也会跟着同窗悄悄编手串儿。
从他的言辞里,这个同窗应当家境不太好,不然家里也不会以卖手串为生,但他言语间并无嫌弃鄙弃,可见品性善良淳朴。
比起他那会耍心计陷害他人的母亲和姐姐,好了不止一丁点儿。
“嫌弃倒是不至于,只是……”宋卿时迟疑几瞬,问出自己的疑惑:“你为何会想到要给我送?”
本以为宋秋皓会给出个正当理由,谁料他竟笑着反问了回来:“给自家姐姐送东西,还需理由吗?”
“你嘴倒是挺甜的,那我就……”
她刚想说收下,就听到魏远洲的声音从前方响起,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夫人,怎得耽搁了这许久?”
第43章 胸闷
宋卿时抬眸看过去, 却见魏远洲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眼神凉凉看着她,示意她快些过去。
“那我就先走了。”宋卿时不敢再耽搁, 小跑去到魏远洲身边。
宋秋皓目光跟随, 就见对他冷淡如水的姐姐,却对那个男人笑靥如花。
“你怎么还在这?”
“说了,我会等你。”
断断续续的说话声传来,二人的背影没一会儿就消失在他眼前。
走出一些距离,宋卿时便察觉到身边之人的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她手里的手串上。
“我弟弟送的。”她解释。
他轻轻嗯一声,听不出喜怒,另起话头问:“宋秋池找你说了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她的婚事不顺。”
宋卿时简单跟他说了一下来龙去脉,自从上次破庙一事过后,魏远洲就已知晓她与宋秋池有仇, 她也没必要隐瞒她们姐妹不和的事实。
令她有些奇怪的是,魏远洲脸上未有惊讶的神情,就像是早有耳闻。
她忽地想起宋秋池所说李尚书悔婚的原因, 若有所察般警觉道:“是你……”
魏远洲不以为意:“只是借他人之口, 在李尚书面前提了一嘴罢了。”
得知是他的手笔, 宋卿时除了惊讶还是惊讶,木讷道:“我还以为你不屑耍这种手段呢。”
她又不是圣人,魏远洲毁了宋秋池的婚约, 就认为他是个恶人, 反而觉得他所做是为了替她出气, 她心里高兴着呢。
更何况宋秋池想毁了她的婚约在先,就别怪别人毁了她的。
“有些事要想做成, 就得在暗中使绊子,若是放在明面上,反而难做。”
宋卿时听着他说不符合他君子身份的“道理”,捂着唇笑了笑,书里一般都写做人做事不可奸,坦坦荡荡心才安,他倒好,反着来。
不过,这话也不无道理。
待走出魏府大门,魏远洲并未上车与她共乘,而是改为骑马,等到了永安街,便与她分道扬镳,朝城外方向疾驰而去。
宋卿时靠在车窗上思忖,宋秋池与李家嫡次子的婚事泡汤后,二伯父会给她另寻个什么人家,往上应当不大可能,可往下,以宋秋池的性子,估计难以接受。
至于宋秋池想进魏府为妾那不切实际的念头,她得尽快给掐灭在摇篮里,免得给她的未来招来什么隐患。
心思微动,她敲了敲车窗,撩开车帷,招手唤来外面的绿荷,待她耳朵凑过来,低声对她吩咐了几句。
马车继续往前走,原先还跟在车队旁边的一抹蓝绿色身影,不知何时隐入了人流之中。
本以为魏远洲就一晚不回,实则连着三日,都未见他的身影。
这日,太阳西斜了,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
落下最后一个笔画,宋卿时顿时觉得脑袋发昏,不由揉了揉因执笔太久而发酸的手腕。
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
她已经连着抄录了两日的掌家章程。
其实谢氏所教大部分她已经掌握,但是身为谢氏眼中的初学者,懂也得装不懂,可为了不那么辛苦,偶尔还得展露一下她在掌家上的“天赋”,适时得聪明一些,给谢氏一种孺子可教也的错觉。
等谢氏掀眼看过去,她熟练敛起脸上的疲惫,扬起唇角乖顺道:“母亲,请您过目。”
旁边的圈椅上坐着一位美妇人,身穿暗紫色大朵牡丹花对襟长裙,眼尾朦胧的皱纹像淡云中的月色,柔和又凌厉,周身自带一股压迫气质。
宋卿时心中打鼓,虽说她已足够小心,但仍怕被谢氏检查出什么缺漏出来。
所幸,谢氏检查完一遍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
宋卿时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就听谢氏又道:“对了,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这话,让她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有什么事,是需要她去做的?还用这么正式的语气。
见她整个身子都紧绷起来,谢氏的动作停顿了半拍,冷哼一声:“我有这么可怕吗?吓成这样?”
“没,没有。”宋卿时直觉她视线逼人,扯了下嘴角,吭吭哧哧道。
谢氏也没打算为难她,放缓了语速,温和解释:“适逢云禅寺庙会,老夫人每一届都会去,可随着年纪增长,她老人家的腿脚愈发不好了,经不起长时间的折腾。”
“前几年都是我代她前去,今年就你去吧。”
每年十月底的庙会是信佛的魏老夫人极为看重的庆典。
云禅寺已有上百年的历史,香火素来旺盛,人们会到寺庙中祈求平安、健康和好运等,亦有分殿能求子求财,魏老夫人早年一直无子,直到偶然去了一趟云禅寺,回来后不久就怀上了魏绪应这么一根独苗,因此云禅寺对魏老夫人可谓意义非凡。
往年都是谢氏去,今年必定也预留了时间,按照谢氏谨慎的性子,不可能让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单独去办这么重要的事情,前世谢氏根本就没有让她去云禅寺。
今生,为何会?
谢氏望着宋卿时犹豫的神情,心中明白她的顾虑,说实话,她也看不上老夫人倚老卖老为难小辈的行为,可哪怕如此,宋卿时身为晚辈,总不能一直跟老夫人僵持着,得做出个态度来。
不然她那个儿子夹在中间,也会难做,不过从敬茶那日来看,他就只会偏帮自己媳妇,长此以往,只会让老夫人对宋卿时的不满愈发深厚。
那么,她兜里藏着的那些好东西不知何时才会吐出来呢。
思及此,谢氏挑了挑眉:“怎么了?不愿意去?”
“若是办好这件事,兴许就能消除老夫人对你的偏见。”
若是办不好,魏老夫人能扒了她的皮……
宋卿时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思绪回转,蓦然反应过来,这或许是谢氏的一片好心,想给她一次缓和与老夫人关系的机会。
她略微抬眸,视线与谢氏对上,眼睫眨了两下,颔首脆生道:“能替祖母分忧,儿媳自然愿意。”
见她并未因事情难办就退缩,而是答应下来,谢氏垂着目光笑道:“此去得在云禅寺小住几日,我会让宁婆子跟着你,另外也会挑几个护院护你周全,应当不会出差错。”
宁婆子,是谢氏身边伺候的,为人严谨,能耐和本事大着呢。
“儿媳会努力办好这件事,不让母亲失望。”
不就是去一趟云禅寺吗?她去就是了。
吃斋饭诵经拜佛都还好,就是得抄写佛经,乏味枯燥,久坐腰疼手酸,为了保证字迹相同,还不能假手他人,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种折磨。
罢了,就当修身养性了。
第二日,宋卿时就让绿荷去准备此行去云禅寺的所需用品。
昨晚的一场急雨,庭院里的花被摧残,就只剩下几分脆弱的美感了,倒是水缸里的荷叶长得越发茂盛了,隐约间倒瞧得见几条金白相间的游鱼,小小的藏在荷叶下,也是别有趣味。
宋卿时穿着一身藕荷色兰花刺绣长裙,三千青丝用发带轻束拢在身后,因是在家中脸上不施粉黛,只涂了些淡淡口脂,稍显好气色,白皙的皮肤在晚霞照耀下像是在发光一般。
美人指间捏着两三颗鱼食,不紧不慢的丢进水缸里,那两三条锦鲤便争着抢食。
“兴致不错?”魏远洲不知何时回来的,撩开衣摆坐在一旁的石凳上。
宋卿时抬眸,恰巧与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微微一愣。
鲜少见他在家中穿官服,让她眼前一亮。
不同于前世官居一品首辅所穿的绯袍,他现在身上这一袭青袍就显得没那么气派,却有种说不出的清雅韵味,而且他身材高挑,穿什么都好看,君子如竹,俊朗非凡。
穿衣还得看脸看气质,那张脸鬓若刀裁,眉如墨画,周遭流露出的是与生俱来的威慑和霸气,依旧如前世那般位居高位时,让人望之便觉高不可攀。
待人走近,宋卿时匆匆收回看痴了的眼神,冲他莞尔笑了笑,“你的事办好了?”
边说边用帕子擦了擦手,在他身旁的位置坐下,没把握好分寸,身子微微向他的方向偏移,彼此挨得极近,手肘相触,鼻尖若有若无飘来他近来常用的一款雪松香,淡如风,冷冽得令人心颤。
自那日后,她就有让人留意朝堂那边的消息,但是一片风平浪静的,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越是没有消息流出来,就代表兹事体大,本不是她能问的,可她怕魏远洲牵涉其中,会有危险。
“陛下收押了安阳侯。”魏远洲沉声道。
说完,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撇去浮沫,然后轻轻呷了口茶水,茶香袅袅,氤氲水汽中,黑眸半遮半掩,情绪难辨。
“那会不会……”她停顿了一下。
他修长的手指搭在瓷杯上,白皙而骨瘦,听到她欲言又止的话,眸光微动,缓缓移上去,看到她水眸里荡漾而出的担心,“别担心,我不会让自己出事的。”
他的本事,毋庸置疑。
点到为止,宋卿时没再继续问,趁着这个空挡,向他说起了昨日谢氏让她代替去一趟云禅寺的事。
令她没想到的是,魏远洲也要去。
“过几日,我也要去一趟云禅寺。”
“如今北境动乱,楚饶虎视眈眈,时不时会有小规模的战争发生,几乎每天都有不少战士因此殒命,太后和陛下便想借此机会,为远在北境的将士祈福。”
原本是陛下亲自去的,可无奈出了安阳侯这档子事,为了稳定朝纲,不得离宫,故而只能差遣他前去。
魏远洲说去,可他没说要跟谁去。
宋卿时站在云禅寺的大门外,隔着些许距离看着,只觉胸口发闷,难以言喻。
第44章 交集
不远处, 停了几辆奢华贵气的马车。
十几个统一身穿藕色衣裙的婢女伺候在侧,更令人瞩目的是那两排严正肃立的宫中侍卫,阵仗浩大, 路过行人纷纷停步猜测, 车内护送的是哪位皇亲国戚。
宋卿时也不例外。
辰时出发,晌午才抵达云禅寺,这会儿子正是日头最盛的时候,身上暖洋洋的,阳光却刺眼,若不是好奇车内人是谁,她早就走了。
没一会儿,前后三辆马车都有了动静。
最前面的那辆马车,一女子撑着婢女的手踩在脚凳上缓步下车,太阳挂在头顶,余晖洋洋洒洒照在身上, 映着衣裙上绣的银线泛着波光粼粼的亮色,一瞬间像是天上仙子下凡般耀目。
她身后的那辆马车上,跟着走下来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 正是一身常服打扮的魏远洲, 而紧随其后的便是上次有过两面之缘的周政卓。
自下马车后, 三人便汇合在一处。
等候多时的住持,上前同三人见礼交涉。
宋卿时的目光不受控地落在了并肩而立的魏远洲和柔嘉郡主身上。
哪怕提前知晓他所行乃为公务,他也向她表达过未对别的女子动过心, 可再次看到他们二人站在一处, 这心里, 仍旧不是滋味。
这边,柔嘉郡主留意到魏远洲漫不经心的目光, 似在寻找着什么,她忍不住也朝着周围打探而去,很快便瞧见不远处那辆挂有魏家标志旗帜的马车。
稍一思索,她就想起了往年这个时候,魏伯母会代老夫人前来云禅寺祈福一事,遇到长辈她理应前去问安,于是主动问身边之人:“魏伯母也来了?”
魏远洲转过身,这时也瞧见了想寻之人,解释一句:“不是我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