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瑜沉默半晌,眉心微蹙,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用不同的手法杀人,或许并不一定是为了隐瞒罪行,也有可能是因为杀人时的心情不同,我还需再想一想。”
杀郗恒,是那位杀手遵从命令而动手的,他遵从的是王谱的命令。
可是,又是为什么,那位手持软剑的高手,会杀了自己的主人王谱呢?
萧瑜一时没能想通其中的缘由,说要带冬儿走走,四处散心,两人便沿着王谱马车的车辙印向官道回退,果然在官道旁一处泥泞的土地上发现了几个散乱的足印,好像是新挖开泥土才留下的痕迹,匆匆盖上了一些草皮。
冬儿递给他一根树枝,萧瑜拨了拨泥土,竟然发现了深层里的土壤中掩埋着什么物体,还有衣物的一角露出,忙让衙役众人前来挖开。
却不想,这次又挖出了三具尸体,看样子,其中一人是车夫打扮,另两个人则是仆役打扮。
萧瑜正紧锁眉头和伍作一同验尸,一旁冬儿大胆上前,用树枝拨开了那车夫的靴子,说道:“兰哥哥,这个云纹的图案,好像是内庭用的,不然就是有官职之人才穿。”
冬儿自幼在深宫长大,孤苦无依,她和梅音经常会帮一些侍臣缝补鞋靴和衣物,因此说起这官靴,她比萧瑜还多懂得一些。
“好,我知道了,这可帮了我们大忙了,冬儿辛苦了。”萧瑜用手帕为冬儿擦手,原本冷漠疏离的眉眼柔和了下来,幽邃的眸子也渐渐有了柔情的温热。
一旁的人早就注意到了这位年轻的卫兰大夫和自己的娘子整日如胶似漆,感情极好,可是看到这一幕,还是有些艳羡,到底是年轻人,还是年轻来的好。
查验尸体之后,伍作和萧瑜得出了一样的看法,这几人是被毒死的,并非死于锋利的软剑之下。
“冬儿,你还记得你方才来时问这马车为何跑那么远,我本来推测,那王谱最初死在马车内,此时马车就在官道旁,是因为马儿长时间没有饮水,口渴寻找水源,带着他去了水边的,如今我猜错了,你说的是对的。”
萧瑜推断,应当是王谱和那位杀手提前预谋,毒杀了随行之人,后来两人一同掩埋尸体,那位杀手提议到水边清洗,随后趁王谱放下戒备,将他杀死,斩断缰绳,装作马儿挣脱麻绳的样子,骑马逃离。
冬儿还有些不解,萧瑜指了指她方才抓过树枝的手。
“方才你起身,不也是下意识想到要擦净手的吗?”
王谱出身官宦,不事农耕,留着长甲,若非是因为突然干了重活,或是受到外力,指甲很难断掉,他背上也是汗湿一片,想来是搬运尸体掩埋时断裂的。
因此,那位凶手一定是带王谱前去河边清洁休整,二人在当地起了争执,又或是早有预谋,王谱被那凶手杀死。
他带冬儿去一旁饮茶休息,果然一会儿衙役向宋蕙禀报,在车夫的尸体上发现了一枚断裂的指甲片,与王谱食指上的痕迹吻合,又在马车下发现了两柄沾着泥土的铁锹。
此言一出,在场的宋蕙并其他衙役、伍作直呼萧瑜是神仙公子,容貌俊朗饱读诗书又精通医术也就罢了,竟然对断案和勘验也如此在行,崇拜不已。
王谱之死和郗恒之死在萧瑜的帮助下有了这样大的进展,众人也十分高兴,回城路上一路赞不绝口,想起萧瑜与冬儿那般恩爱,便打趣地问起了二人如何相识。
冬儿本不好意思说,示意萧瑜找个借口推辞,萧瑜却说:“说来惭愧,并无父母之命,也无媒妁之言,是我二人先有了情愫,后来才提亲成亲的,希望诸位不要笑话才是。”
“我们怎么会笑话?世上的好姻缘又不是单凭父母媒妁,若是这样说,卫兰公子和夫人的姻缘岂不是又一段传世佳话?写进书里让后世赞扬的,像我们这些人,真是羡慕都来不及了!”
冬儿才浅笑谢过夸奖,就听到萧瑜夸奖起了自己:“当时我和父亲在宫中太医院任职,被人诬陷,若非冬儿秉持公允,对我照顾有加,我又如何能有今日呢?”
说罢,他看向冬儿,一如既往的温柔神色,周身那如切如磋的瑾瑜秀气也不做增减。
冬儿已经无比熟悉这样的凝视,可是当旁人的赞许和艳羡目光投在她身上,她还是心中淌过阵阵暖流。
萧瑜轻轻握住冬儿的手指,对众人说道:“说来我二人还是新婚夫妻,平日里黏腻惯了,若是在诸位面前有些失礼之处,还望多多包涵,纵是有错,也是我的错处,我夫人一贯是温良贤淑,端庄得体,一点规矩都不逾越的。”
她忽然想起昨日睡前对萧瑜做的事,温良贤淑,一点规矩都不逾越……
嗯,也算是吧,冬儿努力说服自己,轻轻往萧瑜那边侧侧身,其余人又是羡慕,又是努力避开眼神。
“对了,冬儿姑娘,昨日蓉儿和我说了你想到父亲新办的书院去读书,我已经记上了你的名字,明日就可以前去读书了,一会还劳烦二位再到县府用过饭再离开,蓉儿要我一定带你前去呢。”
“这是自然,多谢县令大人和小蓉妹妹。”
旁人不知内情,打趣问道:“怎么,难道这卫兰公子的才学已经教不了夫人了,放着家里的这好先生不求教,怎么到外面读起了书?”
萧琳朗声笑道:“古人云学无止境,冬儿远比我聪颖,自然是要向更厉害的先生求教,何况她整日闷在闺房中无人说话,倒不如多外出与人交往,想来幽州百姓不十分看重女子规矩,豪迈爽朗,不会介意的吧?”
车上除了萧瑜和冬儿,就连马夫都是幽州当地百姓,听到这样的夸奖,也是十分开心。
“唉,为何说这卫兰公子看着亲切呢,虽说您也是京中的贵人,也并没有看不起我们这些幽州的小民,我们幽州人都是爽性的男儿和女子,不在意这些规矩的。”
冬儿很喜欢这样的人,听着大家为她和萧瑜介绍幽州的风土人情,虽然遇到了不少荒唐的人和事,她对于此地的喜爱又多了一分。
到县府后,萧瑜和冬儿被安排了一间小堂休息,萧瑜和人要来了笔墨,写了一封书信,冬儿看过后,发现这信写得十分古怪,只有一首诗,和简单的几句邀请那人到县令大人新开办的书院里讲学的事,看着有些失礼,文字之间却也不缺恭敬仰慕。
“裴湖……诶,殿下,我好像记起来了,这首诗不是元夕夜那天你写的吗?”
“对,冬儿记性变得这样好,竟然还记得呢?”
萧瑜笑着抚过她的面颊,来了幽州几日,冬儿前些日子生病时的损耗已经补益了不少,又恢复了原来那带着少女娇憨之气的清丽可爱,又不失成熟女子的风韵动人。
冬儿撇撇嘴:“哼,明明一直都很好,你的事我都记得的。”
萧瑜便用嘴唇抵在她耳垂上,耳语道:“那就永远都不要忘了我,好不好,一点开心的日子都不要忘。”
“好,冬儿都记得。”
随后,萧瑜向冬儿解释书写这封信的原因。
裴湖曾任太尉之职,“先太尉大人裴湖辞官致仕却,并未返回并州家乡,而是跟随夫人,回到其祖籍幽州,在此小住,他的书法乃当朝之冠,举世闻名,若是能让他教冬儿练字,想来假以时日,冬儿写字就能超过我了。”
“这首诗乃是我元夕日时点化他所作,想必他还记得,我不过赌他会前来讲学,到时候,你可要好好请教他了。”
冬儿抓着那张信纸翻看了好几遍,鼻尖酸酸的,小声说道:“不,不要,我只想和殿下学写字,我想要和殿下在一起,殿下写得就是最好的。”
萧瑜知道她并不是真的不想,说到底,他的小娘子还是一个慌乱时有些口是心非的小丫头罢了。
“哪里有人能永远做人老师,不过都是集百家所长,自己进补罢了,幼时我的字也是和老师所学,我的老师便是裴大人的师弟,无论如何,我的字不如他的,冬儿的字如今已经很好了,还需再努力千万不要气馁。”
他这般用心,不过就是希望冬儿能实现她心中多年的祈愿,她不是楚琳琅第二,她会成为当世仅有的孟小冬。
她不知道要如何感谢萧瑜,捏着那信纸,指肚上的纹路都要印在上面。
冬儿关上了窗子,依依坐到床边抱紧萧瑜,在他面颊上浅浅亲了一口。
“多谢殿下,冬儿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第71章 不知何处笛
三日后清晨,天还没有大亮时,萧瑜便叫冬儿起床,让她尽早梳洗更衣,准备到书院里去。
冬儿本来是丝毫不偷懒的人,勤勉能干,不喊累也不喊苦,在遇见萧瑜之前,无论是天长夜短,总是天不亮就能起床,不需要旁人来叫的。
可是,如今和萧瑜成亲在一起了,这样的好习惯便不知道去了哪里,冬儿已经被萧瑜养出了睡懒觉赖床不起的毛病,两人本定着要冬儿每次睡醒时都抱着萧瑜,如今全反了过来,冬儿成了那抱着被子嘤咛闷哼,不愿意起床的人。
萧瑜自然是心疼冬儿,先一步起床梳洗好,看着窗外天色,知道再不让冬儿起床就要误了时辰,便去叫冬儿起来。
如今,冬儿也学会了他那耍滑无赖的样子,将自己裹在被子里,像只小奶猫一样缩成一团,一旦萧瑜声音大了些,便嘤哼着撒娇,让人怜惜疼爱,总是不忍心将她强行叫醒。
“让冬儿再睡一会儿吧殿下,冬儿还不想起……”
烫热的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握攀住萧瑜的手指轻轻摇晃,口中的话还没说完,冬儿牵着萧瑜的手还没放开,就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就算萧瑜的心是铁做的,也是受不了这样的乞求,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他把冬儿的手放回到被子下,为她将那缕掉落在额前的头发理在耳畔,撑着床铺轻声叹了一口气。
“殿下最好了。”冬儿呢喃着说,睫羽轻颤,在她眼周打上一圈浓密的阴影。
萧瑜附身亲了亲她的鼻尖,随后将冬儿卷着被子横抱起来,带她坐到了桌前,准备为她梳妆。
冬儿被他的动作惊醒,手臂环着萧瑜的脖颈慌乱地说:“殿下不要,冬儿要掉下来了。”
闻言萧瑜按住她踢腾着的小脚安抚道:“不会,我抱着你呢,不会让你掉下来的,再不梳妆,去书院迟了,就要被先生怪罪了。”
这一番折腾,冬儿已经醒了,坐在他腿上,看萧瑜为自己梳头擦拭水粉,只是好不委屈:“都怪殿下,都是殿下昨晚上非要……”
“昨晚上非要如何,我只记得昨夜冬儿睡前一直抱着我不撒手呢,难道是冬儿有什么怨言不好说出口么?”
萧瑜抬眸认真地问道,冬儿在镜中看到他的眼睛,下意识转过头去看萧瑜,抱怨和阻止都被他堵在了口中化为脸上的红晕,只好瓮声瓮气的说了一句:“没什么。”
因为是要去学堂念书,萧瑜没有为她化太重的妆,为冬儿挑选好了衣服后,冬儿才得了机会,从那被卷中逃出到床上,一边偷睇着萧瑜,一边把自己的衣服换好。
起床时的不情不愿早已经烟消云散,如今似乎只有被萧瑜抱在怀里梳妆的酸涩和甜蜜回味不尽。
她换好了衣服,坐在床边,看着对面坐在桌前喝茶的萧瑜,柔柔地叫了一声萧瑜这个名字。
他不回应,只是抬起头望着她,眼眸深沉,跨过无数岁月,映着只有他一人才知晓的情深。
“我还想要你抱着我,就这一次,好不好?”
“几次都可以。”萧瑜淡淡回答道,将冬儿抱起来,向楼下走去,他的每一步都踩得坚实有力,冬儿闭上眼睛,静静感受着他的心跳声,小声说:“殿下,等到中午的时候,你会来接冬儿吗?”
“好,我一定会在书院门口等着你。”
冬儿又说:“不要一定……殿下若是有事要忙,就不要去了。”
她不过是想听这句承诺,想多和他说几句话而已。
萧瑜抱着她出了门,宋蓉很早就让人派了马车到杏济堂门前,等待冬儿和萧瑜,看到她就这样被抱着出来,想及自己的婚事,心里更是千个万个羡慕,只听到萧瑜挽着冬儿的手说了一句:“没有事比你的事重要”,更是说了好几句酸话给她听。
几日前,萧瑜请人将一封书信送往裴府,不到半日,前太尉裴湖就亲自登门县府拜访宋济民,自请到县府中讲学,还特意见过了宋蓉,说是希望能亲自指点宋蓉的书法。
萧瑜事先提过自己想要祝书院成办尽绵薄之力,却不想竟然是请当世闻名的书法大家这样的助力,此事一出,宋家父子更是对萧瑜的身份又敬佩又好奇。
宋蓉将这件事讲给了冬儿,想要冬儿告诉她萧瑜到底是什么人,冬儿却守口如瓶,告诉她今后时候到了,宋蓉就都知道了。
不知不觉的,她早就已经打心眼里坚信萧瑜一定会实现他的愿望,成功坐上帝王之位的。
因书院新纳的女子不多,大都是易原县的高门显贵之女,冬儿和宋蓉与那些姑娘们并不熟识,又似乎因为两人身份的缘故,受到了其余人的排挤,走在路上,都能听到不停不休的议论声。
其中最多的,不是说二人的身份粗野,就说那位卫兰公子,言下之意,就好像冬儿多么配不上萧瑜一样。
宋蓉为冬儿抱不平,又碍于自己的父亲和哥哥得以办成书院,都仰赖在场女子族中的势力,因此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和冬儿安静等着先生到来。
“孟姐姐你怎么一点都不生气啊,她们这样说你,还想抢卫兰哥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