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蕙浅浅笑过,只当是没听过这话。
“卫公子莫要气恼冬儿妹妹,说来,也并非她的错处的!”魏淑见到这位卫兰公子对冬儿的态度似乎没有传言中那样好,以为他不知道今日的事,拿稳了七成把握,想要继续哄骗下去。
魏员外不知内情,便让魏淑继续说下去。
“其实,都是我的不是,反而害了妹妹……”魏淑低下头,懊悔又歉疚地说,“我那不懂事的婢女不慎将茶水撒在了妹妹身上,害妹妹衣裳不整,又去换了小蓉妹妹的衣服,这才迟了时辰,让先生责罚了。”
说到这,魏淑声色有些哽咽,再抬头时,眼眶已经泛出了微微的桃红之色,好一番楚楚动人,惹人怜爱的风情。
萧瑜没给她机会继续表演,轻叹一口气,起身向魏淑行礼:“唉,内子愚驽,原来不过是这样的小事,我还以为和她有了什么争执,这才亲自前来府上,想员外、夫人还有老夫人赔罪,四姑娘千万不必自责。”
他说话一贯是挑不出错误的,可是这话听完,似乎给在场的每一个魏家人扇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巴掌。
魏员外这下明白了为何萧瑜和宋蕙会在这个时辰前来拜访,借口要按时服用汤药,下去询问今日在书院中发生之事,回来时已经是面色铁青。
萧瑜低下头喝茶,旁人看不出他面上的神色,僵持之余,魏员外之母,魏家老妇人忽然说道:“不过是一杯茶的事,劳烦卫公子亲自前来了,虽然此时的确是淑儿管教侍女不严,可是老身还是有一句话要讲。”
他抬起头眼角含着冷笑,又有凝视着魏老夫人。
“这娶妻娶贤……说到底,如今卫兰公子这位夫人,可是个没有容人之雅量的女子,当面让淑儿下不来台,实在是不该,长久养在身边,只怕是会毁了丈夫的前程啊。”
萧瑜修长白皙的手指捻着茶盅盖子,漫不经心拨弄浮起的茶叶,也就只有从宋蕙这一侧,才能看到他手上用力克制时已经青白的关节。
“多谢老夫人,如此听来,您对内宅教养之事十分精通,那依您之见,我该如何处置此事呢?”
老夫人笑道:“娶妻不贤,那自然是要休妻另娶了,再不然,写一份和离书与那女子,将她送回娘家便是了。”
啪——
老夫人的话随着萧瑜手上的茶盅落在桌面上戛然而止,不过是平常拿起放下的力道,却因为萧瑜此时身上浓蕴的戾气和威慑让众人噤若寒蝉。
“近日总听闻魏府中走出来有关我冬儿的流言蜚语,我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萧瑜的眼睛扫过魏淑和魏老夫人,冷笑道:“魏家难道就是这样的家教,我家娘子受了你家姑娘设计泼了一身的茶水,又被她出言羞辱,我不说为她讨个公平,却还要休了她,与她和离?”
魏老夫人神色大变,怒而指着萧瑜,却被魏员外拦下,送回内宅休息,就连魏夫人也被叫了下去。
只剩下魏淑一人坐在角落里,神色惊惶,不安地用手绞着帕子。
“卫公子请息怒,想来母亲并不知晓内情,才会说出如此冒犯之语,我向夫人赔罪了,只是老夫还不知,真的是淑儿她——”
“哦,我忽然想起一件事,”萧瑜并不想让魏员外难堪,转而问道,“今日那个手脚粗苯的丫头呢,名字是叫疏桐的,四姑娘已经处置了她吧?”
魏员外连忙让人拿了疏桐来,一顿板子打下去血肉横飞,疏桐咽气前,便把魏淑如何嫉妒冬儿,觊觎卫兰公子,又设计让疏桐故意将茶水泼在冬儿身上,还拉扯她的衣裙一事交代地清清楚楚。
萧瑜不堪魏淑一眼,起身向魏员外行了大礼,恭敬地说:“员外为人善良正直,在易原县城中也是赫赫有名,卫兰千万佩服,只是我庸俗之才,实在不敢高攀魏府,也舍不得我那糟糠之妻,只愿与我冬儿相伴偕老罢了,还望员外海涵。”
他不点名魏家有人败坏冬儿命声之事,只一脸替魏员外感到不值的惋惜,“教养子女还需严苛,我家娘子本就身体单薄,因为上午的事受了风寒,离不开人,先告辞了,他日再来拜会员外。”
言毕,萧瑜缓缓将目光凝拢在魏淑身上,眼中寒光只怕是已经将她千刀万剐了一遍,只留下一个轻蔑又不失儒雅的微笑。
萧瑜先一步离开,随后宋蕙将有关冬儿和魏淑以及魏老夫人之事悉数告诉了魏员外。
这下子,魏员外的脸彻底挂不住了。
自己的女儿觊觎有妇之夫,自己的母亲帮衬着损毁良家妇人妻子的声誉。
如今,还做出了那样别有用心的算计,害人家的丈夫亲自找上门来讨要说法。
如今细细想来,那卫兰公子说过的每一句话,不都是已经留足了面子,委婉至极地说自己厌恶这魏家的女儿吗?
更何况,如今这得罪的是什么人?那是县令大人女儿的闺中蜜友,是如今在易原县中名声大噪,县长大人都敬重七分的卫兰公子。
宋蕙的身影消失在东栏庭侧,魏员外当即命人将魏淑拉到祠堂罚跪,严加看管,将其身边的侍女和随从悉数杖毙。
思来想去,魏员外依旧觉得此事不妥,午后带了一些补品,亲自前去杏济堂向萧瑜赔罪。
萧瑜本就没有迁怒员外,加之冬儿身子并无大碍,也安慰魏员外,今后若是魏淑还想到书院中求学,宋蕙和宋济民也不会阻拦的。
送走了魏员外,萧瑜也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亲自下厨为冬儿做了几道清粥小菜,与她一起用了晚饭。
冬儿困顿之中听了他和员外所说的话,也明白了萧瑜为她的付出。
吃过饭后换好衣裳,和他一同到院子里,两人熏烧着艾叶,品尝着自己酿的甜酒,看着天上繁星。
觉得冷时,冬儿不再自己去寻衣裳披着,而是从自己的藤椅上起身,柔柔地躺在萧瑜身侧,用手臂浅浅环着他的腰。
萧瑜为她揉了揉尚还在发肿的眼睛。
“今天哭够了,以后就不许哭了,只是不论发生了什么事,你都要和我讲清楚,不要受了欺负,还不肯声张。”
萧瑜拿女人哭是没办法的,他母亲梅妃是刚强至极的性子,纵然是伤心,也是静静流泪,不言不语,冬儿又是那一旦哭起来就让人疼惜到心碎的难过,总是让他慌乱无比。
冬儿不满道:“可是我明明也说了她的,没有做受气包。”
萧瑜便让她讲了自己是如何不做受气包的,听过后问冬儿:“你之前可打过人没有?”
冬儿摇头,其实从前她的确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受气包,和人动起手来,就算是比人家个子高力气大,最后也总是身上伤多的那一个。
“那要不要我来教你习武?打打拳,踢踢鸳鸯腿?下次被欺负了,你就打回去。”
他如今总是害怕,担心有一日重蹈前世覆辙,再一次失去冬儿。
得到的越多,顾虑也就越多。
如今,每每忧思难眠,他就恨极了那个该死的和尚。
“冬儿不要,殿下总也出些坏主意!”
她不大好意思开口,其实萧瑜多在她身边陪陪她就很好了,因而极小声的说:“殿下不会护着冬儿吗?”
冬儿别过脸去,却不舍得离开他身边一分一寸。
“会,自然会的!”萧瑜连忙起身扳过她的小脸,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
现如今,冬儿是愈发会拿捏他了。
“只是,听二哥信里面说,梅音也在学些武艺,如今也能护着些二哥了。”
冬儿注意到了重点,二殿下已经回信了,那梅音也一定会给自己写信的,萧瑜本就打算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她,如今也正是时候了。
“我有两件好事告诉冬儿,第一件,前几日二哥就说查到了薛家和幽州有关的线索,如今王谱死在了易原县,若是二哥能把握住时机,或许也能借查案之事前来。”
还有第二件,萧瑜不急着说,冬儿便知道这第二件或许十分要紧,可是她越是问,萧瑜就越是不说,闹着争着,冬儿就骑坐在了萧瑜小腹上。
院子里并不算亮堂,烛火昏熏,艾草燃烧的火星在地上,熠熠星辉闪烁在天际,柔呢的光照着萧瑜俊美的面容,只是一改平日和冬儿腻在一起是那勾人的桃花懒神色,多了几分清隽冷凝。
冬儿懂事地问:“殿下……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与她对视着,萧瑜脑中闪回过前世冬儿为他惨死的情景。
为了他那可笑的大计,冬儿先是被寻来的仇人逼讯,满天雪花飞舞,浸了冰水的鞭子将她单薄的棉衣抽打地支离破碎,飞溅出老旧的棉花和血珠子一同在血地里,雪白血红。
后来,又是不想让自己被挟持,不惜自戕,竟然将那群饿狼都吓得腿脚发软。
可是他还是没能救下冬儿,一剑穿心,他希望自己也是那样痛苦而死,用以压制自己如穿心般的悔痛。
半晌,他哽着生硬的喉头说道:“不是,我只是想让冬儿答应我一件事。”
他有预感,或许幽州的事,结束地会比想象中更快,也许会有更加让人难以预料的危险。
“好,殿下说吧,冬儿都答应的!”
萧瑜用手指贪婪地抚摸过她的面颊,希望把冬儿烙在他的记忆深处,这样,即便有一日他死了,没有这样幸运的重来一回了,到了阴曹地府里去,他还是记得冬儿的模样。
“我要你,不论什么时候,都顾着自己的性命,你的性命是最重要的,就算是……有一日我不在了,也是一样的。”
冬儿被他吓到了,眼眶瞬间红透,让萧瑜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不让萧瑜说这样的话,还替他把这句话收回去,可是看着他的眼睛,冬儿终是噙着泪水回答:“好。”
转而,萧瑜微抬起身子,抵上她唇瓣,毫无顾忌,毫无克制地吮吸起来,疯狂地汲取着她的气息。
冬儿趴在萧瑜身上,气喘微微,却压抑不住鼻酸,为什么忽然要说这样的话?
萧瑜告诉她,裴湖看过了冬儿的字,对冬儿很是感兴趣,他已经再运作一番,今后裴湖就只是冬儿一个人老师了。
听到这里,冬儿再也忍不住难过,一定让萧瑜说出个所以然来,不准萧瑜有事瞒着她。
就好像一只找不到家的小猫一样,冬儿可怜地趴在他身上,又伤心又难过。
“看把你吓得。”
萧瑜微微眯眼,漫不经心地掩饰着自己哀伤难言。
“我不过就是随口一说,冬儿就吓坏了,人生固有一死,怕什么呢?”
“不过这样也好,今后若是我真的去了,不用担心你也会和旁人跑了去,我也是没有白疼你这些世间。”
他作势去解冬儿的衣服,说要看看她的良心在不在了,却被冬儿用一个怯怯地吻压住。
“如果殿下生了病,不好治愈,冬儿会一只照顾殿下,不管多少年;如果殿下被人害了,冬儿会为殿下报仇,用多少年都可以……”
她轻声问道:“殿下不在了,冬儿也会记得殿下的,殿下也会的,对吧?”
“当然了,一定会的,我怎么会忘了冬儿呢?”
萧瑜将她眼眶堆积的泪水擦拭干净,湿漉漉的眼睫勾缠着他心底的波澜。
“方才我说的话只是问问,你不要往心里去,只记住前半句就好了,爱惜你自己的性命,不许做傻事,至于后面半句——”
“我不在了,你也要相信,我一定会再回来找你,一定会的。”
两世光阴,她是这万般虚妄的世间,他宁愿万劫不复也要归来唯一意义,就算粉身碎骨,不入轮回,他萧瑜也一定要回来,找到他的冬儿。
第73章 花落无人见(二更合一)
京城,紫宸殿内殿御书房。
萧竞权坐在书案后批阅奏折,梅妃——也就是如今后宫中恩宠正盛的哲贵妃娘娘在一旁侍墨。
侍臣李素掀起珠帘走进殿内向萧竞权禀报道:“陛下,薛相如今正在外殿等候,称有要事启奏。”
萧竞权点了点头,看向一旁的哲贵妃:“兰儿就先下去吧,今日琳儿到宫中祭拜皇后,方才派人来问,想要向你问安,朕听闻这几日他和那薛家姑娘又惹出了不少糊涂事,你去帮朕劝劝。”
“叫他进来吧。”
梅妃不多言语,径自从小门离开,萧竞权收起笑容,喝茶后起身走动了几步,等待薛承容走进殿内问安。
“敬恩啊,有什么事吗,若是为了琳儿和王妃之事,那就由他们年轻人自己去闹吧,小辈的事,我们这些老人已经管不得了。”
薛承容恭敬答道:“老臣教女无方,不能为二殿下安顿内宅,惭愧至极,不敢再为此事叨扰陛下。”
他微微停顿,暗中观察着萧竞权的神色:“老臣今日前来,是为吏部接到幽州刺史和幽州易原县县令的官塘官报,易原县易原书院的主人郗恒和幽州太守王谱近日被人刺杀在易原县。”
萧竞权闻言,放下了手中把玩的珠串,向殿外走去,又重复了一遍薛承容的话:“易原书院……郗恒,还有幽州太守?”
“正是。”
萧竞权走到门旁,侍从掀开了门帘,他抬头眺望着逐渐迫近廊檐的日光,漫不经心地问:“难道这两人是由同一人所杀?”
薛承容忙道:“陛下恕罪,此案尚未告破,臣只听闻,似乎那郗恒之死与王谱有关。”
“有关?”
萧竞权穿过连廊,走向后花园的水缸前停住脚步,从侍女手中接过鱼饵喂缸中的锦鲤,并递给了薛承容一把,从水面的反光中静静用双目凝视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