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刚才没有走?快出去,从这里出去!”
与方才的斥责不同,如今萧琳是以一种恐惧的神色求她离开的。
他只记得,自己喝过那杯茶后,神志就一分更比一分恍惚,手脚没有什么力气,几下拉扯,就被薛妙真脱了外袍。
居然将那种烟花柳巷里最低劣的东西用在他身上,萧琳的恶心和痛恨已经来不及多言,他从她头上拔了发簪,那是二人新婚时他亲手为薛妙真带上的。
粗钝的簪身滑过肌肤,痛掩盖了其他的情绪,这是他早就用惯了的麻痹自己的方法。
薛妙真怒到了极点,羞愤离去,只丢下一句话:“殿下别急,我叫你的好美人来服侍你!”
他在宫中长大,不曾见识过这种下作的东西,他很害怕,如果因为这件事伤到了梅音,他余生都会活在悔恨之中。
梅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被萧琳推了一把,只好去找成碧,却不知门是被谁上了锁,如何叫人都不曾有人来开门。
萧琳大约已经明白了薛妙真的主意,如果就在薛府里,他和梅音有了什么,这样的事瞒不住的。
不论他要经受什么,总不会危及性命,可是太后一定会杀了梅音的,到那时,就算是去求萧竞权都没有用了。
下作的计策,用心却还是这样歹毒。
他头脑尚还清醒,可是不知是那恶心的□□还是心中不知的情愫,虽这样想着,还是呢喃着叫了一声梅音,让她到身边来。
一身黑蓝色的男服遮不住她芙蓉香腮,姣好面容,宽大的衣袍下,以往不引人注意的纤腰玉臂轻轻摇晃。
一双明眸紧张地注视着他,他冷了经年的骨血,如今猛烈地燃烧着。
“梅音,你听着……我被下了药,你不要靠近我,等成碧回来就好了——那根簪子,你拿好它。”
萧琳用最后的力气用捆绑窗幔的绦带将自己的手捆住,无力地枕着手臂,他的心忽然好痛,自己一个男子尚且这般屈辱愤恨,当年茹莹受辱重重,又何堪承受呢?
茹莹死后,他折磨自己,不想让自己过得很好,如今,也总算是将这报复给了罪该万死的自己。
梅音被萧瑰伤过,如今见了自己这样的丑态,只怕是更要离开自己了吧。
他在心中无声地苦笑着。
报应,这都是他应得的报应。
梅音犹豫了片刻,缓步接近他身边,拾起了他的外袍,松开了他手上的束缚,为他将衣物穿好。
“殿下放心吧,梅音和成碧都在这里的,已经没事了,殿下不要害怕。”
从前在玉芳苑的时候,屋子狭小,天气略微热了一些后就燥热憋闷,梅音和冬儿常用一些野薄荷做些膏露,如今也还保留着这样的习惯,总是随身带着一些薄荷油。
她用打湿了帕子,在萧琳额头上轻轻点涂着,一丝一寸,将他的不适与屈辱从身上剥离,只留下温润的指腹,隔着薄纱,在他的额头留下一个又一个看不清楚的印记。
他睁开眼睛,月色浓蕴,映照在梅音的一侧面颊上,在萧琳心上翻涌出滔滔不尽的波澜
不知过了多久,眸中迷离的神色在恍惚间散去,却还是不敢和梅音对视。
萧琳本想说些什么,成碧终于回来了,他从外面开了门,守在萧琳身边,梅音就可以暂时离开了。
并没有什么离开的必要,只是一时间她无法看清自己的心思,或许夜风的清寒可以给她一些答案。
“‘不要,你不要走……为什么,你就这么想离开?’”
这话到底是对谁说的,或者说,这话是对谁说的,真的那么重要吗?
她想不清楚,只知道自己还担心着萧琳,仅此而已。
薛妙真气冲冲地赶来,看到梅音站在屋外,又得知成碧在里面,知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盛怒之下,她冲上前来打了梅音一巴掌,恨不得要把她活活烧死在眼眸里。
主子打奴婢,是天经地义的事,梅音不敢说什么,只好跪下求她恕罪。
本以为还要再挨第二下,萧琳走出屋门,让梅音起来,到他身边去,随后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薛妙真的院子,任凭她哭喊吵闹。
当夜,萧琳阴沉着脸离开大小姐院子里直奔王府的事薛府上下都传遍了,自那起,薛妙真就不曾再离开自己的院子,不曾见过一个人。
回到王府已经夜深,随行的人都有些疲惫,萧琳让众人去休息,包括成碧,却只留下了梅音。
他惦记着薛妙真打在梅音脸上的那一掌,看到梅音肿着半边脸,甚至鬓边还渗着血丝,给她用了最好的药膏。
离开薛府后两人一直没有说话,萧琳除却面色有些泛红,已经恢复了许多,不经意问道:“她打你,你就任由她?就算是不能还手,打为何不躲开,这些日子,你不是一直练功吗?”
“属下,在想事情,其实没什么,明日掌印就消散了。”
“随你。”
“那,殿下今后也要小心吃食,这次是,那种药,万一以后是什么毒药呢?”
“嗯。”
萧琳的回答很简单,沉默半晌后突然问起:“‘今后’,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属下多嘴了?”
“……”
梅音不知为何二人如今说话如此困难,便向萧琳请求回房休息,整理一下前往幽州要带的东西。
萧琳依旧是淡淡地应允,却让她带走了从梅妃娘娘那里得来的贡墨。
梅音抱着那匣子,总觉得里面还有什么东西,正要离开,萧琳忽然叫住了她,问道:“你要留在幽州,是已经下定决心了吗?”
梅音还没来得及回答,萧琳自己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去吧,本来你也不是这里的人,既然你想离开,那就走吧。”
“殿下……”
“……”
“可是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奴婢,还不能走,其实是奴婢不想给殿下惹麻烦,因为薛妙真的缘故,可是现在走了的话,殿下被人欺负了,就不能护着殿下了。”
梅音笑着回答,忽然她想起萧琳方才说的那句话,笑容中又多了几分难耐的情思,竭力藏匿在她懵懂的笑颜中。
若是从前,或许萧琳会讥笑她讽刺她,可是如今他只站在阴影里,轻声道:“也好,那就留下吧。”
“好。”
“既然如此,那样东西,就先留在我这里,今后再给你。”
梅音很好奇这里面到底有什么玄机,却还是将它放到了萧琳的书案上。
“殿下还有什么事吗?”梅音问道,见萧琳沉默着,她又告诉萧琳,自己包扎伤口还不大熟练,若是他手臂上的伤痕夜里不舒服,要及时换药。
“那时候,是你?”萧琳抬起头,眉梢却微不可查地向上一扬
“是,当时奴婢不知道……”
“好,不是你又会是谁呢?谢谢你梅音,只是让你想起了五弟那件事,我心中有愧。”
他端起茶轻抿了一口,却因为神思游离,不小心咳呛了起来,梅音忙为他递桌上的帕子,下意识想要抬手去擦他嘴角的水痕,又及时收回了手,好在萧琳没有注意到她。
“殿下是奴婢的恩人,奴婢为殿下做事……也是应当的嘛。”
梅音垂下头,如今两人靠得有些近了,萧琳轻笑一声,仿佛是那种真正欢心愉快的笑容。
“我不是因为此事觉得对不住你。”
“那是因为什么事呢?”梅音问道,萧琳摇摇头,身形微滞,走到桌前打开了那个木匣,将里面那件宫服送给了她。
“我自幼丧母,茹莹与我相伴多年,又因我惨死,我一直都忘不了,其实我在说谎,有时候我突然忘记了她的样子……我画了那么多画,可是她的模样却都不相同,其实我自己才是最绝情的人。”
“我不敢再对人动情,失去挚爱之人的滋味我已经尝过许多次,因为一直不忘前人,我也自觉不配,不想害别的女子将如花似玉的年纪葬送在我身边。”
他注视着梅音轻声说道:“有你在身边,其实我很开心,这件衣物本就应当送给你,并不需要什么理由。”
萧琳并非不会流泪的人,可是唯有这次的眼泪,让梅音情难自禁,抬起眼睫,唇齿嗫嚅。
“跟着我,会受我的牵连,或许明日我被父皇厌弃,你也会跟着我受苦,纵是如此,你也愿意留下吗?”
烛火明亮,火红的光却有些孤独,从书案的一角自下而上投射,照映着他温润清雅的面容,决绝而坚定的底色,万千倾心。
“梅音不怕,已经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两人注视着,半晌,紧紧相拥,萧琳抱梅音坐在椅子上,小心又绵柔的试探交缠,梅音的头发散乱,化作一团青黑的云墨垂散在萧琳的手臂上。
如今,没有什么药物,也没有什么迫不得已,他们都清醒着,却难以抑制此番情愫,似乎是久别重逢一般亲吻着。
第75章 愁心与芳物
晨曦微露,金光初耀,易原县城一片宁静,忽然听得城中街道上踏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一群身穿内卫朝服的军士骑着赤鞍乌马在街市间飞驰而过,踏碎一片朝雾。
冬儿比萧瑜略早起了一会儿,此时正坐在窗前对镜梳妆,努力将自己颈侧和下颌被亲吮出的红印遮盖住,听到声音后向街边看去,一眼就看出那群人是京城的皇家内卫,忙跑回到床边告诉萧瑜此事。
他早就睡醒了,只是不过勤勉了三四日,今日萧瑜又像从前在宫里那样,起床后不好好更衣梳洗,只一味懒在被子里,像只警觉又好奇心重的猫一样,枕着手臂趴在床榻,眼睛随着冬儿转闪,看着她懊恼又有些羞怯地在镜前梳洗。
冬儿告诉他外面有京城来的内卫,问他要不要出门去看看,萧瑜不回答,从被中伸出了双手,伸向冬儿的方向,搭在床边轻轻晃了晃。
冬儿不知道他要做什么,愣愣地伸出双手握住,被他轻轻用力,就拽到了怀中,才梳好一半的发髻,又被他弄得散乱了几分。
萧瑜回答道:“想来是朝廷派人前来查案了,怎么办?他们来了!若是有认识我的朝廷要员,我们就死定了!”
她看他气定神闲的模样,又说着这样惊慌失措的话,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明明他萧瑜比自己还盼着此事。
萧瑜压低了声音,仿佛有人在这屋内潜伏着要谋害他一般,抱紧了冬儿小声说道:“我想到办法了,不如,今日我们就一起在被子里,躲起来好不好?”
“我们一起躲在里面,就抓不到我们了。”
冬儿:“……”
说罢,他作势要把冬儿向床榻里拉。
“可是殿下这几日不都是要为百姓看病的吗,今日不开门了?”
“无聊,不如躲在被子里睡大觉。”
这几日来杏济堂看病求药的人络绎不绝,萧瑜倒是很热心肠一样,不嫌弃人来人往的吵闹,乐此不疲,如今易原县城中无人不知道这卫兰公子的名号,纷纷称他为当世华佗,扁鹊再世。
如今看来,大约就是他图一时新鲜罢了。
“那,那也是要起床的啊,不能睡懒觉。”
萧瑜挑眉问道:“哦,可是是谁贪睡在先的,昨日是哪个人一觉睡醒后都不记得是清晨还是午后了?”
这的确是冬儿,也总是好奇,萧瑜怎么就懂得那样多,骑马射箭,书法绘画,还有坐馆行医的本领。
冬儿问了好几次,萧瑜都告诉她这里面有一种诀窍,以后时机成熟了,就会告诉她。
她也不懂这个时机是什么,她已经没有什么秘密了,全都说给了萧瑜来听,在一起相处的日子久了,反而觉得他似乎总是心事重重,似乎有什么秘密,是不可以对她说出来的。
“可是殿下不是说,二殿下和梅音也回来幽州吗?二殿下连他们也不见一面?”
萧瑜向颈侧贴了贴,温声道:“我知道你想见梅音,我想见二哥,只是如今时机并不成熟,何况以我二人的身份,此时是不便露面的。”
萧瑜已经收到了萧琳寄来的书信,此次陪同钦差卫队前来的,还有幽州刺史何传持,前世郗恒之死和王谱之死并未发生,他也不确定何传持是否认得自己,亦是不知道他薛氏的联系。
为了冬儿的安全,他必定要谨慎行事。
因而,今日杏济堂大门紧锁,不曾坐馆行医,百姓前来问询,也只有卫兰公子的妻子应门,称他今日来操劳过度,卧病在床,不便为人问诊。
小楼上,冬儿等得梅音心急,在窗前小桌上摆了茶水和果子,托着下巴坐在桌边,看着街上逐渐熙攘的人流,眼中的渴望落在萧瑜眼中分明,都成了他心里的责问。
形势不明,敌在暗处,萧瑜心中的焦急无人倾诉,分明是欲言又止,却垂眸将冬儿揽在怀里。
隔着单薄的纱衣,让她可以放心地靠在自己怀中,款款深情,容纳她一切的不安和焦灼。
冬儿小声嘟哝着,说只是太想见到梅音,好久没有和好姐妹讲话。
“我都知道的,其实之前宜兰园里的时候,每次你出去做别的事,我看不到你了,也会是这样坐立不安。”
“真的呀?”冬儿笑起来,像是攻城略地时获得一场大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