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音怕压坏了萧琳,想要换个姿势,却被他不算温柔地强留在怀中。
“怪不得都说,人情凉薄……”
萧琳呢喃道,唇瓣似触未触,擦着梅音的后颈,让她好一阵难耐,身上一阵阵暖流。
她问萧琳为什么方才还好好的,又突然叹息起人情冷暖来,萧琳说都是怪她的,因未昨夜温存也不过就是几个时辰前的事,如今也就隔了这么短短的时候,昨夜的柔情就不在了,反被嫌弃。
梅音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他这是责怪自己了。
她是委屈的,又有些开心,她挽住萧琳的手,说她希望萧琳不要起来忙心别的事,她只要这一个上午就够了,她想要萧琳只陪着她。
萧琳自然是心甘情愿的。
“这样就好了,你想要做什么要和我说,我没有一件是不答应的。”
萧琳又想起了那天梅音和他耍小性子不愿和他一同去祭祖的模样,又说道:“还有,就是生气了恼了我也要和我说明,我最不想看着你对我恭恭敬敬的,我会以为你是气恼于我,故意冷着我,不过,我常这样被人对待,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倒也习惯了……”
总而言之,在他口中,都是梅音的错,是梅音不关心他,对他忽冷忽热,又什么都不言明,口是心非的人一个。
“好。”
梅音才答应他,对上视线,便又情不自禁迎上萧琳被亲吮的有些红肿的唇,两相缠绵。
午后,易原县郊白石溪畔浮金亭。萧琳和宋济民站立亭中,望着溪水波涌,如竹木立,分文不动。
宋济民被萧琳约见至亭中,见面后萧琳却始终一言不发,直到溪旁两对水鸟被小舟上垂钓的梅音和宋蓉惊飞淡入云霄,他才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宋大人,让你久等了。”
萧琳回过头,向宋济民笑了笑,那笑容显然没有放松的意味。
宋济民道:“殿下严重了,微臣知道殿下还在想怎样处置杀吏案。”
萧琳颔首道:“你说的对,这是我的心结之一,可是我请你到亭中一叙,却也并非仅为此事,宋大人,我能否问问你为官多少年岁?”
宋济民有些惭愧,直言道:“启禀殿下,若至今年夏时,已有四十年整。”
萧琳轻声道:“两朝老臣,两袖清风,满腔热忱,然为官四十载,才得一日以实现抱负,说来惭愧,我当真不知该如何形容如今的朝堂了……”
宋济民亦长叹一声:“臣多谢殿下,其中缘由也是臣时运不济,不懂斡旋之道,殿下不必太过失望。”
萧琳摇了摇头,随后说道:“大人,不介意陪我走走吧?”
“微臣不敢,殿下请。”
两人步出亭外,沿着溪畔行走,萧琳问宋济民:“如今有一件事令我十分烦恼,不知大人能否为我解忧。”
“殿下请讲,微臣必定知无不言。”
“好,昨日来我便一直在写呈上陛下的奏折,可是却不知道要怎样来写,不知大人可有什么想法?”
宋济思虑片刻道:“若是以微臣角度考虑,呈交给陛下的奏折理应据实陈奏,不得有欺瞒规避。至于殿下,殿下于幽州整顿吏治,乃受陛下之命,代天巡牧,自然也应以据实陈奏为准考量。”
宋济民从来都是忠臣做派,刚正不阿,容不得一点违逆君臣之道为官之道的事,今日却有些一反往日常态,说出的话圆润了不少。
萧琳笑了,便问道:“大人,那么如何以据实陈奏为准呢?”
宋济民道:“以律法公允为准,也不枉顾人情道义,就如殿下前日处置那郗骏平,想必便是据实陈奏了。”
萧琳心头积郁的不快此时尽数淡去,朗声笑道:“处置他的事也算是据实陈奏?原来这不是所谓犯了欺君之罪?大人可不要欺瞒我,岂不成了我来到幽州,一事无成,反到教会一位清明正直的好官如何欺君?”
随即,两人皆是大笑,宋济民提起了宋蕙,这几日他曾多次问起宋济民郗骏平和春琴将会被如何处置,因大案未结,宋济民并未言明,宋蕙便悻悻叹息。
“犬子当日曾言,‘律法本公允无有偏私,可是却常常保护了杀人如麻者、鱼肉百姓者,此非律法之罪,乃人之罪,如果郗骏平和春琴被处置,郗恒郗恢那样的恶贼成了无辜的受害者,我宁可不再参与科考,亦修习武艺,做一名江湖浪人,快意恩仇,好过与这昏暗官场一同污浊’,微臣当日大为所动,本对殿下对郗骏平的处置有所疑虑,便也深知殿下一番安排用心良苦。”
萧琳缓缓点了点头,轻声道:“看来,今日我要说的第一件事,大人已经全然明白了。”
宋济民一怔,问道:“殿下,不知这第二件事是——”
萧琳不作答,忽然将视线移向远处来人,问了一句:“冬儿怎么不来,梅音很想和她一起垂钓。”
远处来的人是萧瑜,他撑了一把伞缓缓走来,行至二人面前,才道:“冬儿到裴大人府上练字,要晚一些才能过来。”
他面向宋济民微微颔首致意,两人已有多日未见,宋济民多次想要探望萧瑜,却都被他以各种理由推辞,并非是萧瑜不想见到他,实在是他没有想好要以怎样的身份面对宋济民。
萧瑜称要先把冬儿叮嘱他带着的点心和清酒交给梅音,向两人身后走去,萧琳转而问道:“大人,你以为这位卫公子如何?”
宋济民一时迟疑,这位卫兰公子身上似乎有着太多的谜团,时至今日,宋济民依旧不知道他到底是何人,为何会与颖王殿下有着这般深厚的交情,两人之间到底是何关系。
但是他知道,卫兰不是一个坏人,他心怀正义,聪颖有谋,当世之内恐怕再没人能超过他了。
他不吝惜言辞,夸奖了卫兰一番,萧琳很是满意。
“若是不论身份地位,只论才能,他与我相比谁更胜一筹呢?”
“这,殿下——”
宋济民一时失色,萧琳让他不必惊慌,只遵从心意来说就好。
“殿下恕臣直言,若是不论身份地位,想来是卫公子略胜一筹。”
萧琳微笑说道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他继续问道:“大人,你说这样一位麒麟之才,仅仅是因为没有身份为证,因无端牵连,便不得施展一身抱负,是不是十分的可惜?”
宋济民更为困惑,他如今实在是一点都不明白萧琳和卫兰的用意了。
“想来是的,卫公子的才学当世罕见,若是真如殿下所言,因为某些原因不得明志,倒也的确万分可惜。”
萧琳颔首道:“好,既然如此,我要讲的话没有了,其余的话,就让他来同你言明吧。”
宋济民回过身,萧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熟悉的淡漠目光中有歉疚,还有难以抑制的感激无从宣泄。
他拱手向萧琳行了一礼,轻声道:“多谢二哥,其实二哥不必为我这样……”
萧琳抬手,让他不必多言。
“是你的,终究也是你的,当日我没有尽好兄长之责,如今能为你多做一些,也是应当的。”
萧琳向小舟走去,留下瞠目结舌不知所措的宋济民。
若是没有听错的话,方才卫兰称呼萧琳为“二哥”,颖王萧琳,不就是当今的二殿下吗?那么卫兰便是……
白石溪畔,跃金厅内,这一次是萧瑜和宋济民久久而立,宋济民静静思索着,方才他从卫兰口中,得到了一个难以置信的故事,不知道要如何面对眼前之人,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称呼,更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要何去何从。
卫兰是卫兰不假,这是他在幽州的身份,如果在京城,在皇宫中,他会被称为九殿下。
眼前之人是陛下与先梅妃娘娘之子,是曾意图谋逆篡位,却被陛下废黜意外死于皇宫走水的九皇子萧瑜。
九皇子萧瑜还活着,这是一个连当今陛下都不知晓内情的惊人秘密。
宋济民努力想要让自己说出一些话来,可是他只是想到,如果没有萧瑜出手相助,如果没有萧瑜为他出谋划策,暗中助他一臂之力,想必如今他一家老小的性命都已不保,或许他们会如同郗氏一族往枉死的冤魂一般,尸骨无存。
他这时才真的明白了,萧琳方才同他讲的那一番话的用意。
萧瑜十分谦谨地告诉他:“今日所言之事,大人可以相信,亦可不信,可以将之藏于心底,亦可将之呈表交与皇帝,不论得到何种结果,我并不后悔同大人讲明实情。”
他不要求什么,只是希望宋济民一来得知真相,二来能够赴任幽州太守,待日后何传持落马,升任幽州刺史。
“这,殿下……难道说让微臣接任王谱之职,这也是你的用意?”宋济民惊诧问道。
“是我向二哥所求,因为一些暂时无法说明的原由。”
萧瑜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始终对大人与大人的家人心中有愧,大人不必称我为殿下,如今的我不过是一个隐姓埋名苟活于世的庶废之人,只不过我不敢说自己又几分大义,我也有私心,只是希望幽州任上的大员是自己了解之人,是一个值得托付之人。”
前世的他一心做帝王,对于民生疾苦能解则解,否则便是视而不见,当日他听闻宋济民的一番陈词,大为动容,他愿意祝他一臂之力。
半晌,宋济民才颤抖着道:“不,殿下,请允许臣这样称呼您,微臣或许不了解当年宫中之事,可是微臣相信卫兰的人品才学,微臣曾与卫兰结为忘年交,曾受卫兰仁义相助,微臣知道殿下的才学品行,因此微臣也愿意追随殿下与二殿下!”
萧瑜搀扶起他的手臂,让他不必向自己行礼,轻叹了一口气。
“本以为会在幽州长住几年,却不想只有这短短数月,或许冥冥之中皆有定数,总有谋划之外的事发生,杀吏案将结,不日我便要携冬儿跟随二哥一同回京了。”
他的身份特殊,越到此时,越是不便抛头露面的,今日与宋济民一别,下次再见便不知是何时了。
宋济民望着萧瑜稍显孤峙的身影,溪水涌流,一时间心潮连同水面起起伏伏。
他出言叫住了萧瑜:“殿下,请允许微臣多问一句不恰当的话。”
萧瑜回身平静地望着他。
“如若有一日,殿下入主皇城,终成九五之尊,那么,殿下会不会做一位贤明的君主呢?”
萧瑜平视着他,简短又无比坚定地回答:
“会。”
他唇瓣微颤,诚恳说道:“我不敢夸耀从前的自己是为了天下安宁,想要的不过只是皇权在手,只是如今千帆过畔,才愈发觉得帝王之道是为民之道。”
当日曾结为忘年之交,如今宋济民只得慨叹此再造之德,向萧瑜深深一拜。
是夜,萧琳与梅音已经就寝,只有正堂处留了一盏烛火,窗外一条黑影闪过,一人用手指戳破了明纸,见二人熟睡,俯身静步离去。
寒光一闪,一柄短刀轻轻将门栓提起,黑影悄声进入房内,直奔萧琳书案上的公文,一番寻找,却似乎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
疑惑间他望向身旁的多宝阁,正欲打开其上的紫檀木匣时,一柄短剑直奔其后心而来,速度快得异乎寻常,那黑影大惊,忙抽刀回斩,短剑掠过他的身体刺入墙壁,身侧一阵近乎于无的落地声传来,另一柄软剑已经架在了他的颈上。
萧琳点亮了一盏灯,身后护着梅音,他望着此人长叹了一声。
“真的是你……你应当不知道,我多想今日捉到的人不是你。”
闻言,那蒙面的黑衣人垂下头,缓缓摘下了遮住口鼻的黑布,跪在地上向萧琳深深一拜。
“殿下,臣甘愿领罪,但求一死。”
萧琳抬手,郗骏平收起软剑,拱手一拜后便默默离开房间。
“杨羽,若是我杀了你,又如何向父皇交代呢,你起来吧。”
黑衣人抬起头,正是一直跟随萧琳身边护卫左右的杨羽,他满面愧疚之色,摇摇头不肯起身。
从萧琳身后又走来一人,方才那致命的短剑就是由他手中掷出,杨羽知道这是他一直有所耳闻却不得见面的卫兰,可是看清他的面目后,他不禁倒吸一口寒气。
这个人的相貌,怎么和九殿下如此相似,难道说——
萧瑜走过他身边将那柄短剑抽出墙壁,轻声道:“杨大人,好久不见,曾在宜兰园蒙大人恩护,今日多有冒犯了。”
杨羽惊得说不出话来,怪不得,他有几次曾在府中看到孟小冬的身影,他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却不想不仅当日那个小宫女在幽州,就连已经死去多时的九殿下萧瑜也在幽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