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膀没有被布料遮盖的部位微凉, 中央空调底下,冷气对着脖颈吹拂, 她揉了揉, 缓解酸胀, 疲惫感顺到脚底。
高杰发消息问她还好吗, 她发了个微笑的表情包,告知等下自己会提前离场。
高杰:【不等这只青花的结果?】
高杰:【今天真是热闹,我有点拿不准谁能笑到最后。】
场上热度持续升高,她看到宋聿诚身旁的女助理举起牌子, 桌边能看到他交叠的双腿, 姿态放松,放在大腿上的手伸出一指点了点,助理紧跟加价。
放眼望去,竞争者如雨后春笋接连不断冒出来, 相比之下, 他不骄不躁, 有种以一敌百的魄力,显得尤为运筹帷幄。
手机震动, 姜怡妃收起出神的视线,退场去外面接电话。
按下接听键前,她先回复了高杰。
姜怡妃:【我猜宋聿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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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替拍卖师竞拍期间,褚康时说到做到,拿着单子荡到主桌传话。
他把纸扬在两个男人之间,不管横贯的沉默,笑着说:“你们谁帮忙签个字儿?分一分吧,谁拿上联,谁拿下联。”
沈洵祗接过纸,一言不发。
“对联哪有拆分的理。”宋聿诚眉目和善,姿态不变,平视前方,“沈总想留着作纪念,就给您了。”
语毕,他的食指动了动,女助理再次举牌,一心二用,两边都不耽误。
沈洵祗在单子上签完字,两指捏着钢笔盖不紧不慢转回去,抬眼时,镜框边闪过浅光,淡笑道:“宋先生说的不错,确实是纪念品,这幅字是以前我看着莺莺写的,我想她应是不希望挂在别人家里。”
“前区一千万...一千两百万...一千五百万.....”
场馆的灯光昏暗,只有聚光灯投射在拍卖品上,青花瓷身闪烁着神秘的光芒,使会场再度沸腾,人人忽而有了神力,能抛掷千金,为了一件承载着历史天工的宝藏,逐渐失去理智。
“是嘛。”宋聿诚口气云淡风轻,“我以为是沈总拿来警醒自我言行的。”
温润玉色划破幽暗的空气,珍贵的貔貅吸引眼球。
拍卖师定睛细看,脸上欣喜若狂,握住话筒,音色高亢。
“五千万!有人要挑战宋先生的五千万吗?!”
宋聿诚缓缓落下手势,双手抱臂,对周围的哄闹声视而不见,淡漠如雾凇,立与尘世之上。
“宋哥,今天有点跳啊!”褚康时站着拍拍他的肩膀,竖起大拇指,连说三遍牛。
不到十秒,一槌落下。
终结了一场漫长的拉力赛。
“我对一些小打小闹不感兴趣。”宋聿诚挪开肩膀上的手,往旁边轻瞥,起身,“沈总,再会。”
沈洵祗轻轻扯唇:“慢走。”
——
景观阳台,清寂无声。
袅袅青烟缭绕夜色。
薄薄的布料下,她伸手捂了捂小腹,继续吸着烟。
姜怡妃神色凝重。
接到了一通不太好的电话。
黎敏意外怀孕了,偷偷跑回沪城老家打胎,医院做手术必须要同伴随行,黎敏在这儿谁都不敢相信,只好来求她。
这事也不能让富永志知道,他与太太结婚二十多年至今没有孩子,说漏了又不知会掀起什么风雨。
思忖片刻,她划开订票程序,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翻找着适合的时间。
过于专注,便没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
拇指擦开打火机拨轮的声音传来,余光有火苗蹿动。
她斜眼睨去。
“机票要改签?”嗓音低沉得与夜色相称。
他脱了西装外套,穿着黑衬衫,整个人像从束缚牢笼里走出来的动物,领带松松散散挂在脖子上,底下的扣子解了两颗,露出半截锁骨的纹路,颓靡又浪荡,夏夜的风吹起几撮短刘海,额头线条与高挺鼻梁相接得流畅自然。
姜怡妃觉得,宋聿诚身上看不到沈洵祗那种对于金钱权力的欲·望,适合呆在博物馆或者他自己的工作室,脸上才有些人的生气。
她继续回到手机上戳戳点点:“不是讨厌坐飞机吗,怎么来沪城了。”
他收起打火机,并没有点烟,平声回:“被逼的。”
“你也有身不由己的日子……”
“骗你的。”浓郁的白兰地香越来越靠近,他偏头,眉梢微微扬起,“因为能见到妃妃。”
“因为要防着她被拐走。”
“因为怕她被人欺负。”
“宋老师……不,今天是不是得叫宋总。”耳垂有发烫的迹象,姜怡妃关掉手机,侧过身,克制住不去细想,“你每次喝多都有些吊儿郎当啊。”
上次也是,腻在她身上不肯走,虽然最后被她一巴掌扇清净了。
“讨厌吗?”
“还行,不过我对甜言蜜语有抗体。”
他轻笑,扯下领带,随手挂在阳台的扶台上:“我也是人,做不到永远恪守己身。”
男人眸底露出一抹浑浊,好像意在言外。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姜怡妃扬起夹烟的手,帮他理了理领口,拿起领带,挂到他脖子上,“这只青花打算怎么处理,我师傅说它是当年长春伪满皇宫中流失而出的东西。”
“先放家里研究研究,看看有没有新发现,拓宽一下工艺史。”
“然后捐给地方博物馆?”
“嗯,应该。”
“你对这件事真有执念,是我见过的收藏家里,最有情怀的。”
换别的藏家,一定买上巨额保险,锁柜子里独占私有。
火芯煨烫了锁骨上的肌肤,宋聿诚低眸看着她挑按纽扣的手指,根根纤细白皙,抽拉绕塞,打了个漂亮的温莎结。
“好了,这样才比较像样。”姜怡妃抚平领带尾部,视线像在望着一件她满意的艺术品,“欢迎回来,宋老师。”
明眸皓齿落入眼帘,晃神数秒,像在家里一般。
她做这些太熟练了。
软下去的胸口仿佛被浇上了柠檬汁。
喉结滚动,宋聿诚蹙眉,抬手拢住刚要离开的四指:“他教你的系领带?”
“……”
手被他紧紧抓着,姜怡妃微怔。
她没有否认。
宋聿诚慢慢松开了她。
手垂在腿边,指背凉丝丝的,她轻轻折动关节,僵在一起。
姜怡妃深吸一口气,眼神暗下去,“你很在意吗?”
她想起前几年被樊彩茗喊回国参加生日派对,变相相亲,她总是用自己和前男友同居过四年的理由劝退那些对她有意思的男人。
他们统统将她当成一件廉价的中古品。
“不是。”宋聿诚弯腰,拿走她指间未燃烬的烟,烟嘴湿润,他咬住,吸一口,玫瑰的香味充斥鼻腔,后劲微辣,女士烟竟也点燃了他胸口的燥意。
姜怡妃追问。
清薄雾气飘渺,他懒懒夹着烟,垂下眼帘,坦诚说:“是嫉妒吧,人类普遍存在的阴暗面。”
姜怡妃微怔,倏然展颜。
她抢回烟,调笑道:“这得靠自己调节。”
宋聿诚勾起唇角:“姜总有什么办法吗?”
“嗯——”她眉毛弯如夜空之月,眼里泛着皎洁的光,踮起脚尖与他咬耳朵,“梦里啥都有。”
宋聿诚失笑,顺势搂住她的腰,轻轻掐了掐:“少儿不宜的可以吗。”
“不行啊宋老师。”姜怡妃躲了躲,手扶在他的肩膀上,视线描摹着他深邃含情的眼睛,说,“你说过要努力忍耐的,我们现在是健康的关系哦。”
宋聿诚张开的嘴顿了顿。
上方视野突然接收到不怀好意的目光,在夜色深处锋芒毕露。
“知道了。”没有去过多关注,他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低语,“但是妃妃,他在上面看我们。”
“…….”姜怡妃僵了僵,眼珠往侧后方挪动,心跳忽而加快,大约是心慌。
很久以前,也出现过这种类似的情况,她和一群同学去玩密室逃脱,出来后,看到沈洵祗在门口等着,他没有生气,好心帮所有人叫了车回校,送走最后一个男同学时,他的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的转变,冷冷警告:“别让我再看到你约她出来玩,沪大好进也很容易出。”
沈洵祗毫无预兆的监视无形中给她施下许多压力与阴影。
按理说,她现在不该害怕。
像是想要证明什么,姜怡妃抿了抿唇,扭头。
中途脖颈突然被纠正回来,目光撞进一双黑眸,脸颊升温。
“别回头。”宋聿诚捂住她的半张脸,略粗粝的指腹轻轻抵在她唇上,嗓音越来越沉,“我可能会控制不住自己做出格的事。”
姜怡妃的心跳更快了:“像今天那些一样吗。”
不知何时,他会做的事也引起了她的注意与警惕,令她不由花费时间踌躇。
“对。”宋聿诚说,“所以,别回头。”
他的额头抵下来,气息喷洒在她脸上,眸里的光美酒似的醇厚。
姜怡妃抓住裙子的布料,睫毛颤抖,像被定了身,有些乱了方寸。
“好听话啊,妃。”宋聿诚闭了闭眼,轻轻撞了她的额头。
姜怡妃皱着眉头,失语。
男人笑声爽朗:“我骗你的。”
“…….宋聿诚!有完没完!”她一掌拍向他胸前,娇嗔着。
花团锦簇的阳台,嬉闹声穿梭,与室内名利场紧绷的气氛格格不入,仅属于两人的松弛。
侧上方的窗帘微微摆动,缝隙里的瞳孔黑得更深。
第45章 带雨
私人会所的包厢, 没有深夜轻狂喧闹的乐曲,天花板气氛灯暗着,单调苍白的光照亮整个房间, 窗户外繁华夜灯闪烁, 光晕紧挨着玻璃上的黑色身影。
门打开,周鼎走进去,视线内遍地狼藉,脚尖一顿。
沈洵祗坐在沙发中央,衣冠齐楚, 弓着脊背,垂眸盯着酒杯里的褐色液体。
周鼎知道他是清醒的。
迈腿跨过一地酒瓶碎渣, 他在劲松般的黑影前站定, 弯腰把手机放在男人面前的茶几, 汇报道:“沈总, 姜小姐是一个人回的酒店。”
沈洵祗斜乜着屏幕里的照片,一言未发。手上的杯壁渗出水,沿着白皙的指背往下流,混着不正常的水红色, 是血。
周鼎皱眉, 不等他回应,先收起桌上的手机放进口袋。
他目光仍定在原处,像一尊失魂的雕塑。
周鼎劝道:“他们应该没有在一起,姜小姐的品性是不会乱......”
沈洵祗重重放下酒杯, 举眼, “你也怀疑她在轻贱自己, 胡搞乱来?”
周鼎噤声。
她只不过想气死他,故意放任那些男人靠近她。
这一点, 沈洵祗很笃定,她正在用自损三千的方式报复他,想让所有人都不好过。
沈洵祗闭眼,伸手摘下眼镜,随意往边上一扔,陷进沙发背。
脑海浮现她与别人嬉笑的场面,那道眼神,让他有一种陌生感,心底好像有什么在愤怒中摇摇欲坠。
多少年没有见过她在他眼底笑得如此放松。
他捏着眉心,冷道:“出去。”
周鼎应声,留男人独自在屋内冷静,移步去尽头的外楼道吹风。
两栋楼之间的隔墙外繁华都市,夜色茫茫,辽阔深空星月寂寥。
室外楼道墙上挂着嫣红的小灯,夏夜的热风吹回烟雾,喂了自己一口刺鼻的二手烟,他下意识偏头,纤细的身形映入眼帘。
是姜怡妃的妹妹陈姿燕。
一个“热心”的小孩。
这是周鼎对她的第一印象。
可所有热心背后,或许是固执的私心。
女孩乔装会所工作人员,端着一瓶威士忌,在包厢门口探头探脑数次,小心推门。
周鼎透过通道门上的小窗观察着,放下了门把上的手,转过身,继续吸烟。
燃烧的火星持续几秒,随即浓雾遮住眼底的落落穆穆。
旁观者明若观火,插手恐为引火上身。
五分钟过去,周鼎才动身进屋。
刚走到沈洵祗的包厢门口,不出所料,里面传来了很大的动静。
酒瓶撂倒的声音里混着一声女孩短促的轻呼。
“陈小姐。”男人的嗓音在门后显得厚重,半晌,又是严肃一声,“你代替不了你姐姐,别再这样。”
脚步声传来,周鼎转身默不作声靠回墙上,让出一条道。
陈姿燕开门,脸色不佳,嘴唇上的口红颜色稍稍晕开,眼里半含泪花。
他拿出手帕递上去。
小姑娘瞥来倔强的一眼,用力推开他的手。
地板上的影子拉长,远远地,在拐角消失。
周鼎重新倚回门框等着,跟了沈洵祗十几年,知道他身上有着令人倾慕的能力,也明白他在一些事上有多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