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出了府,赏云很是记得嬷嬷的吩咐。
“赏云,你可知我为何不带戚九出来?”虞秋烟警告道,“你如今可不要学她一般,扫兴。”
赏云扭了头,不赞同道:“奴婢虽知王妃会不高兴,但还是要说。王妃如今也是有孩子的人了,总该稳重些,若是不小心伤了孩子可不好……”
“你真是愈发成熟稳重了。”虞秋烟喝了口茶,淡道,“倒是本王妃忘记了,你们年纪也不小了,依本王妃看,该找个人将你们嫁出去。”
“王妃!”赏云害羞地红了脸,“王妃又嫌我啰嗦。”
“放心罢,我有分寸。”
晌午,用过膳后,虞秋烟便带着两个丫鬟一道在山头转了转,山间空气轻灵,一时心旷神怡。
风从山顶吹来,两侧的树木被吹拂得沙沙作响,宛如天籁。
虞秋烟沿着山道往上走,视野愈发开阔起来。
两岸山谷夹着一道河流,蜿蜿蜒蜒地绕着。
对侧的山腰,树木葱郁之间,远远可见墨瓦青墙的房舍。
虞秋烟越瞧越眼熟,不由有些失神。
“对面那是——”
“只怕是哪个豪族大户的别院。”赏云也跟着瞧见了,看着紧闭的院门,轻声道,“先前就听说京山郊外的别苑山庄,说是有些富户会置办宅院金屋藏娇哩。”
虞秋烟笑了笑,接过话:“那是王爷的宅子。”
“啊——”
“奴婢说错话了。”赏云立即改了口。
虞秋烟没放在心上。
回去的路上,她不小心跌到了地上。
吓得赏云大叫了一声,连问她有没有事。
兴许是怀孕的缘故,走了会山路竟然还会腿脚抽筋,好在虞秋烟及时扶着树干靠了下来。
“奴婢都说不让王妃来了……”赏云哭哭啼啼的。
“好了,我没事。别吵闹。”虞秋烟额头出了些汗。
盈香倒是冷静,见虞秋烟无碍,便琢磨着回去喊人帮忙。
“奴婢着人去取抬轿来。”
盈香和赏云两个人也可以扶着她走,但还是觉得不太稳妥。好在天色尚早,可以去寻寺中人帮忙。
虞秋烟点了头。盈香当即往山道下跑去。
从此处到相国寺不算远,但寻人和备轿也要花些时辰。
原本以为盈香少说也要去一个时辰,可不过两炷香的功夫,她便去而复返,虞秋烟看着她身后跟着的人愣了一下。
“奴婢正要去相国寺寻人,才发现术尘竟已经准备齐全了,便自作主张带着他来了。”盈香也知道她不大喜欢术尘,赶紧解释起来。
虞秋烟点了点头。术尘动作能这样快,想必是这两日就一直跟着她,只是没露面罢了。
男子一言不发,冷静地指挥盈香和赏云将她扶上了抬轿,他与另一位侍从,一前一后抬起轿子将她回了相国寺的厢房内。
如此,他还不放心,在屋外徘徊了一会,方道:“属下不才,不通医术,王妃身怀六甲,又在山上跌了一跤,属下觉得为求稳妥,还是立即回府着戚鼎瞧一瞧为好。”
方才的一路上,术尘都毫无怨言。竟还关心她的身体。
反倒是虞秋烟,因为自己的缘故麻烦了他,还因为前世的事害得他不敢轻易露面,她莫名有点不自在。
“知道了。”
她的语气有些勉强,术尘闻言皱了眉,急忙道:“属下虽不知是哪里惹了王妃不快,但王妃还是要以自己的身子为重,切不可拿此事开玩笑。更不要因为属下的缘故而特意拖延回府……”
这误会更大了。
虞秋烟僵了僵,叹了口气:“行,回府罢。”她当即将赏云招来,无声地挥着手示意她将术尘带走。
许是见半晌没了后话,屋外术尘的声音又起:“王妃?”
虞秋烟赶紧扬声道:“赏云去将马车备好。”
“好——”赏云看着虞秋烟似乎有些迷糊。
盈香推开她,沉声道:“奴婢去罢,赏云你带着人收拾着屋里的东西。奴婢去备马车先送王妃回府。”
-
马车行驶在山路上,术尘亲自控制着马,担心伤着车上的人,走得极为慢。
眼见着到了山脚下,盈香忽然掀开帘:“如今正是午后,王妃平日里这时候总是要午睡的,先生不如将车停在路边歇一会。”
术尘不知这是哪一出,只当虞秋烟想了什么法子来磋磨他,但也没什么怨言,将马车停到了弯道上,让开了道路。
盈香下了车,说王妃歇息不容人打扰,让术尘离得远一些。
术尘皱了眉,正要开口。盈香率先止住了他的话,轻声道:“先生还是听王妃的罢,王妃如今怀了身子,若是睡得不爽利,回头又要怪先生了。”
已经过来将近一炷香,车内的人也没有要启程的意思。
可那车帘忽然轻动了一下,显然里头的人可并没有睡着。
术尘实在不明白为何女子会如此小气,她将马车停在此处休憩,看似是折腾他,可于车内的人而言,只怕也待得不爽快。
盈香见状走过去掀开车帘轻轻唤了两声,术尘瞧不清里头的动静,隐约听见女子低声讲话的声音,没一会盈香走了下来,对他道:“先生,王妃唤你离得近一些。”
他心头疑惑,依言离得近了些。
忽然变故陡生,那马不知是犯了什么癫,好好的竟然挣脱了缰绳带着马车直直冲了出去。
“王妃小心!”身后盈香的声音高高扬起,似乎带着十分的惊恐。
而车内依旧没有声响。
术尘心头微惑,根本无暇顾及,他在千钧一发之际只来得及死死抓着马背上挂着马鞍带。
风声呼呼地往里头灌入,车帘翻飞,两侧山林匆匆往后划过。
术尘在被马拖得,半只腿都失去了知觉,风声呼呼地灌入车内,车帘鼓起来,他才瞧清了里头的景象——
虞秋烟的手被草绳反捆在了车内的梁木上,嘴巴也被堵住了。
虞秋烟也看见了术尘,她眼睛瞪着极大,拼命挣着手,看见术尘时伸出腿将绳子的另一头踢了出去。
术尘趁机抓住草绳,用力一翻身,将自己丢到了奔驰的马车上,发出“咚”的一声。
他闷哼着起身,爬出去抓住短短的一截断掉的缰绳,试图将马稳住。他很快发觉不对,那马尾上竟被人狠狠扎入了一把发钗,鲜血流淌着。
这马只怕稳不住了。
马车原本停的位置正处于山腰中间的弯道上,马受了刺激不管不顾地往前奔,前头山崖崎岖,再跑下去只怕车翻人亡。
术尘虽掌控住了缰绳,依旧于事无补。
虞秋烟因为中午扭了脚,如今行动不便。术尘的腿经过方才那一番挣扎只怕也同她相差无几。
实际上她根本没想过术尘会做到这个地步。
疾风铺面,虞秋烟本能地俯下身护住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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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是凡王妃与术尘起了冲突,马车失控掉下了山崖,下落不明。”
廊下跪着的丫鬟一身脏污,发髻上青丝凌乱,泪水涟涟。
“你再说一遍。”章启死死盯着来人。
盈香苍白着一张脸道:“奴婢已经让跟随的仆从尽数搜寻过了,眼见着天都黑了,也没寻见王妃,只在崖边找到了这一截断钗……”
她说着说着又哭出来:“王爷,术尘一定早就对我们王妃怀恨在心,他被您派去跟着王妃却不让随意露面,肯定心里不痛快。他一直催促王妃回府,王妃心善听了他的话,可王妃实在疲累,这才在马车上不小心睡着了,术尘他不耐等候,听到王妃呼唤后竟然对王妃才下此狠手……那马车陡然失了控制,奴婢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呜呜呜都怪奴婢轻信了他……”
闻言,赏云在一旁跟着哭得哑了嗓子:“呜呜呜,王妃一定是见他帮了忙想与他冰释前嫌,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狠心。”
廊下几位丫鬟哭成一片,戚鼎在一旁见到章启的脸色,心头一紧,主动请命:“属下立即带府中的人赶去京山脚下搜查。”
当晚,章启去督军府点了兵马赶往京山。
就连相国寺的僧人也被惊动了,举寺的僧人都帮忙寻人。
京山上下仿佛被撒下了万点的流萤,火把映照着半片山头亮堂堂的。
可即便如此,还是没有寻见虞秋烟的踪迹。
山腰上尚能寻着断裂的车轮毂和车帘,最后就连折断的马车车厢都在山脚下寻见了,却始终没找见术尘和虞秋烟。
章启几乎来来回回走遍了整个山林,他不出言,所有人都不敢擅自停下。
戚鼎看着山上攒动的人头,和四处升起的火把,心里隐隐感到不安。他看着章启冷肃的面容,分析道:“王爷,属下知道如今说此话兴许不合适。但属下同术尘一起跟着王爷回京,入王府,属下相信术尘绝非冲动之人,更没有理由害王妃……”
“那你告诉本王,为什么找不到人?”章启拧着眉,双目微红,直直看来。
戚鼎没有再答,他凝神细想着丫鬟和仆从的话,隐隐不安。
没过多久,远处跑来一匹马,马上跑下来的小厮气喘吁吁,正是王府门房的伙计。
“王爷,府中收到一件,一件香囊。”小厮双手高高举起,将一个香囊高高举起来,香囊四角都坠着流苏,四周的流苏却有些发黑,像是被焚烧过,残破不堪。
香囊中塞了一方燃了半角的纸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小小厮觉得这个关头收到这般不寻常的信件兴许与王妃有关便立即送了过来。
火……又对王妃有恨……相关的人只有一人。戚鼎立即便想起来,嗓音有些发虚:“宋……”
章启取过香囊,紧紧捏在手中,半晌不发一言。
“不可能,宋成毓早就死了。”
戚鼎面色煞然,当即觉出此事蹊跷。
章启闭了闭眼,逐渐冷静下来,打断道:“你派人去将她房中的丫鬟拘起来,还有派人盯着先前宋府的人,还有虞府……”
戚鼎立即肃色应了是。
“王爷,寻到了王妃的……发钗。”远方有人来报了一声,这一声打破了四周难言的沉寂。
……
石缝里有干涸的血迹,碎布,发钗,血迹。章启再无心听戚鼎的话,带着人往山谷下寻去。
山谷下环绕的河水奔腾,水花冲击着岸石,水光四溅,离得稍微近一些,就能感受到扑面而来而水汽。
章启的心几乎一片冰凉。
他在山谷间来回搜寻着,不放过每一处石缝。
他原本觉得京山很小,可现在身处山谷之下,才惊觉自己是如此渺小。
长虹深涧,水花铺面,每一颗树木每一块礁石都会遮挡视线。
以前,她能误打误撞在三仙湖的山谷下寻到他,为什么他不能?
他在内心祈求着,希望上天眷顾他一次。
在皇寺脚下,也希望佛祖庇佑。
山谷间扑棱棱飞起几只鸽子,章启心有所感,沿着鸽子的飞起的方向,一路分开灌木杂草跟上去。
巨石之后藏着一条窄缝,他寻过去,瞧见了半截划破的衣衫,那颜色令他心头一紧。
章启立即推开石块,钻了进去。
石洞里格外幽暗,能听见水滴的声音,溪水在其中缓缓淌过。
他点开火折子。洞中传来一声闷哼,章启循声而去。
乍然见到火光术尘眯了一下眼睛。
他受了伤,一条腿以不自然的姿势折着,上半身靠着石块边缘,眯起眼睛终于看清了章启。
章启看到了术尘旁边的人。
虞秋烟躺在地上,额头上有血污,她闭着眼睛,手臂上的衣衫被划烂了,一条手臂露在外面,外侧布满细小的划痕……
“属下有负王爷所托,害王妃受了伤……”术尘喘着气,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气力了,看到章启将虞秋烟轻轻抱起来,他松了一口气,从石块上彻底滑了下去,“王爷一定要查盈香。”
第90章 结局篇2
◎往事◎
京中这几日小雨连绵, 廊下留下几串水珠。
牢狱角落的人形容极为狼狈,发髻散乱地遮住面容,受过刑的手指没有气力地垂着。
见到戚鼎去而复返忽然抬起眼, 露出几分亮光。
戚鼎看着她,丝毫没有动容, 冷声道:“赏云说, 宋成毓辜负你家小姐时, 你十分生气,绝不可能会为了那自寻死路的宋成毓做出此事。所以你那时是为何生气?当真只是替你家小姐感到生气么?”
见到她惶恐的面容,戚鼎轻嗤了一声,转身离去。
“不是的, 不是的,我只是想吓吓她的, 我不是想害她。求王爷饶命啊。”屋内的人仿佛疯了一般那脑袋磕着门栏,“我照顾了王妃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求王妃饶命。”
几位短打甲胄的侍卫走过,为首的一人嗤道:“她说什么?求王爷饶命?”
“看来是王爷成了亲对人和善了, 竟叫这些人忘了他以前的模样。”
另一人接过话道:“就连戚先生那样善良淡泊的人都留了话不必手软,这再祥和的人都有脾气,何况是王爷,更别说王妃如今还未清醒。”
这话一出, 几人纷纷叹了口气。
戚九匆匆跑进戚鼎的院中:“已经两日了,王妃不醒,王爷便一直这样守着,这可怎么好。”
自从王爷寻到了王妃, 王妃便一直昏迷着, 太医院的人来了又走, 药方也开了,可还是没什么作用,那些院判也束手无策,只会跪下磕头劝王爷不要心急。
可这怎么能不急。戚九在一旁都心急得不得了,更何况是王爷。
“哥哥,连你也没有法子吗?只会叫人等着。”戚九眼巴巴看着戚鼎。
“王妃发了高热,意识不清倒是常见,只是她怀着身子,用药有些顾忌,这两日用了些温和之药,如今才退了热,已经是好征兆了。”
“可王妃怀着孩子,再这样下去,只怕伤身……到时候就算醒了,身子虚弱,生产时也十分困难,对孩子也……”戚九越想越焦心,她知道现在已经是好征兆了,可每个人还是提着一颗心,她摇头,“也不知王妃到底何时能自己醒来。”
每拖一日,众人都要提心吊胆一日。
戚鼎起了身,叹了口气,道:“我先去看看术尘。”
这几日,赏云和盈香都被王爷关了起来,虞秋烟从被寻回来后就昏迷不醒。就连术尘都卧病在床,他折了腿,虽无甚大碍,但伤筋动骨总是难养。
戚九这几日只觉得天翻地覆,府内都格外压抑,就连院角的花被雨水一打都凋零了满地的碎瓣。
术尘喝完药,靠在床边,看着戚鼎过来当即便问:“王妃……”
才开了头,见戚鼎摇头术尘便失望地低下头,“是我不好,若不是我催她回府只怕不会如此。我对不住王爷,是我没用。”